在通讯艰难的往昔,告别极有仪式感,尤其是远行之别。需得刻意筹谋,奔波相见,然后长亭设宴,青衫醉酒,红颜洒泪,依依叮咛,十里相送,黯然神伤,挥手自兹,方为完成。如若实在无法聚别,起码也要鸿雁青鸟充当信使,在笺纸上见字如面。因远行往往意味着数载之隔,甚或天人永绝。
而到了现在,不想或不宜时,告别只是个电话而已。
先打给姑姑。
姑姑,金泽走了。
嗯,我知道。
我也要走了。
你去哪儿?
不知道。随便哪儿吧。反正不再回来了。
哦。那,你注意安全。
您也多保重。
谢谢。
然后去中牟,向松爷面辞。少了金泽,我和松爷就没那么多话好说,只是对坐,相顾默然。默然久了,我站起身。
松爷,我给您磕个头吧。
这孩子,白眉赤眼的,你磕啥头呀。
以后不能再来见您了。
有啥事儿?金泽做怪了?
没有。是我的事。
有啥难处?我看你心里有他,他心里也有你。
缘分尽了。
他看着院子里的菜圃。应该是昨天刚浇了水,那里一片湿润茵翠。有点儿合了王冕《村居》里的一句:“灌畦晴抱瓮,接树湿封泥。”
你这孩子素来稳重,想来你有你的道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打探了。松爷终于长叹一声: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话说回来,反正迟早要散,能多聚会儿就多聚会儿。两根筷子凑成一对儿不容易,一套碗碟配到一起也不容易。
我点点头。这些道理都不错,可也只是道理而已。道理就是一张烙饼,哪一面儿都能烙成花儿。——反正迟早要散,迟散不如早散。早散的宴席,席面看着多少总会更齐整一些吧。
回到郑州,已经暮色初下,金泽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拿到了金牌。晚上庆功,明早回郑。而此时,我也已将优盘在电脑上飞速地浏览了一遍,确凿无疑地认定了它的性质。
嗯,这时候应该可以说了吧。
还有件事情更值得庆贺。
什么?
那个东西,找到了。
哪个东西?
赵耀一直想要的那个东西。
放在了哪里?
爷爷的碑楼里。
他听后沉默许久:知道了。先放着,等我回去再说。
好。
行李已经收拾好,然而站在房间里,抱着那只名叫“金泽”的布偶犬,我却还在迟疑。它陪着我睡过很多个夜晚。我知道它只是个布偶犬,它不是金泽,它只是个手工艺品,只是个棉制物件,它会陈旧,会脏污,会糟烂,最后,会在这世界消失……不要留恋,不能留恋。
可我忍不住还是留恋。终于还是把它放到了行李上。此时我方才明白,一直以为心若硬了,变软很困难。原来心若软了,变硬也不容易啊。
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事。可还是想再做点儿什么。按照俗气的惯例,一般都会留个纸条的,那我也留一张吧
金泽,对不起,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了。不要追究原因,正如你所说,生活有了变数,那肯定有它不得不变的道理。既然是不得不变,那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很抱歉的是,我的变数造成了你的变数,请你原谅。不要找我,你找不到的。好好过你的日子,顺其自然吧,你一定会遇到比我好的人。希望你尽快忘了我。
祝你幸福。
再也没什么可做的了。真的该走了。今后再也见不到金泽了。这最后的告别,别的是此地,此人,别的也是此爱。而此爱之后,再无爱。
我没有力气再爱。
黄庭坚的两句诗浮上心头:
满船明月从此去,
本是江湖寂寞人。
手机铃响,是赵耀。这是这张卡接的最后一个电话么?我一出门就准备扔掉它。
在忙什么呢?赵耀语气淡然。
听你的指令,正准备消失。
他轻轻地笑起来:真的?
真的。
什么时候?
马上。
再见一面吧。
不必了。
还是再见一面吧。你等着我。
他挂断了电话。
他是要给我送行来么?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了些微亲切和温暖。可是,他若来了,优盘也在房间……这情形有些诡异。
不,不能这样。我迅速决定。
出门,找到一家文印店,把优盘里的东西复制刻录成多份光盘。然后,来到最近的顺丰快递投递站,把东西寄放到那里。
收件人是金泽。
收件时间是明天。
回到老房子,赵耀已经等在了门口。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打开门,刚刚把他让进来,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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