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斯菲尔德庄园-第二卷(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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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托马斯爵士来到她跟前,问她是否已约好舞伴。她回答说:“约好了,姨父,跟克劳福德先生。”这正合托马斯爵士的心愿。克劳福德先生就在不远的地方,托马斯爵士把他领到她面前,交代了两句,范妮听那意思,是让她领舞。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在此之前,她一想到晚上的具体安排,总觉得理所当然应该由埃德蒙和克劳福德小姐领舞。这是个坚定不移的意念,虽然姨父发话要她领舞,她不禁发出惊叫,表示她不合适,甚至恳求饶了她。居然敢违抗托马斯爵士的意志,足见这事让她有多为难。不过,姨父刚提出来的时候,她感到大为骇然,直瞪瞪地盯着他的面孔,请他另做安排。然而,说也没有用。托马斯爵士笑了笑,力图鼓励她,然后板起脸来,斩钉截铁地说:“必须如此,亲爱的。”范妮没敢再吭声。转眼间,克劳福德先生把她领到舞厅上首,站在那里,等待众人结成舞伴,跟着他们起舞。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被安排在这么多漂亮小姐之上!这个荣誉太高了。这是拿她跟她的表姐们一样看待呀!于是,她的思绪飞向了两位身在外地的表姐。她们不在家中,不能占据她们在舞厅中应有的位置,不能共享会使她们十分开心的乐趣,她情真意切地为她们感到遗憾。她以前常听她们说,她们盼望能在家里举办个舞会,这将是最大的快乐!而真到开舞会的时候,她们却离家在外——偏要由她来开舞——而且还是跟克劳福德先生一起开舞!她希望她们不要嫉妒她现在的这份荣誉。不过,回想起秋季的情况,回想起有一次在这座房子里跳舞时她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目前这种安排简直让她无法理解。

    舞会开始了。对范妮来说,她感到的与其说是快乐,不如说是荣耀,至少跳第一曲舞时如此。她的舞伴兴高采烈,并且尽力感染她,可她过于恐慌,没有心思领受这番快乐,直至她料想不再有人注视她,情况才有所好转。不过,她由于年轻、漂亮、文雅,即使在局促不安的情况下,也显得颇为优雅,在场的人很少有不肯赞赏她的。她妩媚动人、举止端庄,身为托马斯爵士的外甥女,不久又听说还是克劳福德先生爱慕的对象。这一切足以使她赢得众人的欢心。托马斯爵士喜不自禁地望着她翩翩起舞。他为外甥女感到骄傲,虽说他没有像诺里斯太太那样,把她的美貌完全归功于自己把她接到曼斯菲尔德,但却为自己给她提供的一切感到欣慰:他使她受到了教育,养成了娴雅的举止。

    克劳福德小姐看出了托马斯爵士的心思,尽管他让自己受了不少委屈,但她很想讨他欢喜,便找了个机会走到他跟前,将范妮美言了一番。她热烈地赞扬范妮,托马斯爵士像她希望的那样欣然接受,并在谨慎、礼貌和缓言慢语允许的范围内,跟着一起夸奖。在这个问题上,他当然比他的夫人来得热情。过了不久,玛丽看到伯特伦夫人就坐在附近的沙发上,趁跳舞还没开始,便走了过去,向她夸奖普莱斯小姐好看,以讨她欢心。

    “是的,她的确很好看,”伯特伦夫人平静地答道。“查普曼太太帮她打扮的。是我打发查普曼太太去帮她的。”她并非真为范妮受人赞扬而感到高兴,她为自己打发查普曼太太去帮助她而沾沾自喜,总是念念不忘自己的这份恩典。

    克劳福德小姐非常了解诺里斯太太,因而不敢向她夸奖范妮。她见机行事,对她说:“啊!太太,今天晚上我们多么需要拉什沃思太太和朱莉娅呀!”诺里斯太太尽管给自己揽了好多差事,又是组织打牌,又是一次次提醒托马斯爵士,还要把小姐们的年长女伴领到舞厅合适的角落,但是听了克劳福德小姐的感叹之后,还能忙里偷闲,对她频频微笑,客气话说个没完。

    克劳福德小姐想讨好范妮,却犯了个最大的错误。头两曲舞过后,她便向她走去,想挑逗一下她那颗小小的心灵,使之泛起一股喜不自禁的高傲之情。她看到范妮脸红了,自以为得计,带着意味深长的神情说道:“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我哥哥明天为什么要去伦敦吧。他说他去那里办点事,可是不肯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他这是第一次向我保守秘密呀!不过我们人人都有这一天的。每个人迟早都要被人取代的。现在,我要向你打听消息了。请告诉我,亨利是去干什么?”

    范妮感到十分尴尬,断然声明自己一无所知。

    “那好吧,”克劳福德小姐大笑着说,“我想纯粹是为了去送你哥哥,顺便也谈论谈论你。”

    范妮变得慌乱起来,这是不满引起的慌乱。这时,克劳福德小姐只是纳闷她为什么面无笑容,以为她过于牵心,以为她性情古怪,以为她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唯独没有想到亨利的殷勤备至并没引起她的兴趣。这天晚上范妮感到了无尽的快乐——但这跟亨利的大献殷勤并没有多大关系。他请过她之后马上又请一次,她还真不喜欢他这样做。她也不想非要起这样的疑心:他先前向诺里斯太太打听晚饭的时间,也许是为了在那个时候把她抢到手。可是这又回避不了,他使她觉得她为众人所瞩目。不过,她又不能说这事做得令人不快,他的态度既不粗俗,又不虚夸——有时候,谈起威廉来,还真不令人讨厌,甚至表现出一副热心肠,倒也难能可贵。但是,他的百般殷勤仍然不能给她带来快乐。每逢那五分钟的间歇工夫,她可以和威廉一块漫步,听他谈论他的舞伴,两眼只要望着他,见他那样兴高采烈,她也感到高兴。她知道大家赞赏她,因而也感到高兴。她同样感到高兴的是,她还期待和埃德蒙跳那两曲舞。在舞会的大部分时间里,人人都急欲和她跳舞,她和埃德蒙预约的没定时间的那两曲舞不得不一再推迟。后来轮到他们跳的时候,她还是很高兴,但并不是因为他兴致高的缘故,也不是因为他又流露出早晨对她的温情脉脉。他的精神已经疲惫了,她感到高兴的是,他把她当作朋友,跟她在一起可以感到安宁。“我已经应酬得疲惫不堪了,”埃德蒙说。“我一个晚上都在不停地说话,而且是没话找话说。可是和你在一起,范妮,我就可以得到安宁。你不会要我跟你说话。让我们享受一下默默无语的乐趣。”范妮连表示同意的话都想免掉不说。埃德蒙的厌倦情绪,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由于早晨他承认的那些想法引起的,需要引起她的特别关注。他们两人跳那两曲舞的时候,显得又持重又平静,旁观者看了,不会认为托马斯爵士收养这个姑娘是要给他二儿子做媳妇。

    这个晚上没给埃德蒙带来多少快乐。克劳福德小姐和他跳头两曲舞的时候,倒是欢欢喜喜的,但是她的欢喜对他并无补益,不仅没有给他增加喜悦,反而给他增添了苦恼。后来,他又抑制不住去找她的时候,她议论起他即将从事的职业,那言辞和口气让他伤透了心。他们谈论过——也沉默过——一个进行辩解——一个加以嘲讽——最后是不欢而散。范妮难免不对他们有所观察,见到的情景使她颇为满意。眼见埃德蒙痛苦的时候感到高兴,无疑是残忍的。然而,由于明知他吃了苦头,心里难免会有点高兴。

    她和埃德蒙的两曲舞跳过之后,她既没心思也没气力再跳下去。托马斯爵士看到在那愈来愈短的舞队中,她垂着手,气喘吁吁,不是在跳而是在走,便命令她坐下好好休息。从这时起,克劳福德先生也坐了下来。

    “可怜的范妮!”威廉本来在跟舞伴没命地跳舞,这时走过来看一看她,嚷道,“这么快就累垮了!嗨,才刚刚跳上劲来。我希望我们能坚持不懈地跳上两个钟头。你怎么这么快就累了?”

    “这么快!我的好朋友,”托马斯爵士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掏出表来,“已经三点钟了,你妹妹可不习惯熬到这么晚哪。”

    “那么,范妮,明天我走之前你不要起床。你尽管睡你的,不要管我。”

    “噢!威廉。”

    “什么!她想在你动身前起床吗?”

    “噢!是的,姨父,”范妮嚷道,急忙起身,朝姨父跟前凑近些。“我要起来跟他一起吃早饭。你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个早晨。”

    “你最好不要起来。他九点半就要吃好饭动身。克劳福德先生,我想你是九点半来叫他吧?”

    然而范妮非要坚持,满眼都是泪水,没法不答应她,最后姨父客气地说了声“好吧,好吧”,算是允许。

    “是的,九点半,”威廉就要离开的时候,克劳福德对他说,“我会准时来叫你的,因为我可没有个好妹妹替我起来。”他又压低声音对范妮说:“明天我离家时家里会一片孤寂。你哥哥明天会发现我和他的时间概念完全不同。”

    托马斯爵士略经思考,提出克劳福德第二天早晨不要一个人吃早饭,过来和他们一起吃,他自己也来作陪。克劳福德爽快地答应了,这就使托马斯爵士意识到,他原来的猜测是有充分依据的。他必须自我供认,他之所以要举办这次舞会,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这种猜测。克劳福德先生爱上了范妮。托马斯爵士对事情的前景打着如意算盘。然而,外甥女对他刚才的安排并不领情。临到最后一个早晨了,她希望单独和威廉在一起,这个过分的要求又无法说出来。不过,尽管她的意愿被推翻了,她心里并无怨言。与此相反,她早就习以为常了,从来没有人考虑过她的乐趣,也从来没有要让什么事能遂她的愿,因此,听了这扫兴的安排之后,她并没有抱怨,而是觉得自己能坚持到这一步,真令她诧异和高兴。

    过了不久,托马斯爵士又对她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干涉,劝她立即去睡觉。虽然用的是一个“劝”字,但却完全是权威性的劝,她只好起身,克劳福德先生非常亲热地跟她道别之后,她悄悄地走了。到了门口又停下来,像兰克斯霍尔姆大宅的女主人那样,“只求再驻足片刻”[34],回望那快乐的场面,最后看一眼那五六对还在不辞辛苦决心跳到底的舞伴。然后,她慢吞吞地爬上主楼梯,乡村舞曲不绝于耳,希望和忧虑、汤和酒搅得她心魂摇荡,她脚痛体乏,激动不安,尽管如此,还是觉得舞会的确令人快乐。

    把范妮打发走之后,托马斯爵士想到的也许还不仅仅是她的健康。他或许会觉得克劳福德先生在她身边已经坐得很久了,或者他可能是想让他看看她的温顺听话,表明她十分适合做他的妻子。

    第十一章

    舞会结束了——早饭也很快吃完了,最后的亲吻给过了,威廉走了。克劳福德先生正如他所自许的,到得非常准时,饭也吃得又紧凑又惬意。

    送走了威廉之后,范妮才心情沉重地回到早餐厅,为这令人心酸的变化感到忧伤。姨父出于好意,让她在早餐厅里静静地流泪。他心里也许在想,两个年轻人刚刚坐过的椅子会勾起她的一番柔情,威廉盘子里剩下的冷猪排骨头和芥末,只不过能分散一下克劳福德先生盘子里的蛋壳在她心里引起的伤感罢了。正如姨父所希望的那样,她坐在那里哭得很伤心,但她只是为哥哥走了哭得伤心,不是为了别人。威廉走了,她现在觉得,她那些与他无关的无谓的操心和自私的烦恼,使他在这里虚度了一半的时光。

    范妮天性敦厚,就连每次一想到诺里斯姨妈住在那么局促、那么凄凉的一座小屋里,就要责备自己上次和她在一起时对她那么冷漠,现在再想到两周来对威廉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更觉得问心有愧。

    这是一个沉重沮丧的日子。第二次早餐吃过不久,埃德蒙向家人告别,骑马去彼得伯勒,一个星期后才回来。于是,人都走了。昨晚的一切只剩下了记忆,而这些记忆又无人可以分享。范妮总得跟什么人谈谈舞会吧,她便讲给伯特伦姨妈听,可是姨妈看到的很少,又不怎么感兴趣,和她谈没有什么意思。伯特伦夫人记不清谁穿了什么衣服,谁吃饭时坐在什么位置,她只记得她自己。“我记不得听人讲起了马多克斯家的哪位小姐的什么事,也记不得普雷斯科特夫人是怎么谈论范妮的。我拿不准哈里森上校是说克劳福德先生还是说威廉是舞厅里最漂亮的小伙子。有人悄悄地对我嘀咕了几句,我忘了问问托马斯爵士那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她说得最长、也最清楚的一段话,其余的只是些懒洋洋的话:“是的——是的——挺好——你是这样吗?他是这样吗?那我可没看出来——我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不同。”这实在令人扫兴。只比诺里斯太太的刻薄回答好一些。不过,诺里斯太太已经回家了,还把剩下的果冻都带走了,说是要给一个生病的女仆吃。这样一来,这一小伙人虽说没有别的好夸口的,却也安安静静,和和气气的。

    这天晚上像白天一样沉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啦!”茶具撤去之后,伯特伦夫人说。“我觉得昏昏沉沉的。一定是昨天夜里睡得太晚了。范妮,你得想个办法别让我睡着了。我做不成活了。把牌拿来,我觉得头昏脑涨。”

    牌拿来了,范妮陪姨妈玩克里比奇牌戏[35],一直玩到就寝的时候。托马斯爵士在默默地看书,一连两个小时,除了算分的声音外,再没有别的声响。“这就够三十一点了。一手牌四张,配点牌八张。该你发牌了,姨妈。要我替你发吗?”范妮翻来覆去地想着这间屋子及整幢房子这一带一天来发生的变化。昨天夜里,不管是客厅内,还是客厅外,到处都是希望和笑脸,大家忙忙碌碌,人声鼎沸,灯火辉煌。现在,却死气沉沉,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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