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斯菲尔德庄园-第三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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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经过一阵迅即的提问和勉强的回答之后,克劳福德说道,“我比先前更觉得幸福,因为我现在更清楚了你对我的看法。你觉得我不稳重——容易受一时心血来潮的支配——容易受诱惑——容易放弃。你有这样的看法,难怪——不过,我们走着瞧。我不是光靠嘴巴向你证明你冤屈了我,不是靠向你保证说我的感情是可靠的。我的行为将为我担保——别离、距离、时间将为我作证。它们会证明,只要有人有权得到你,我就有权得到你。就人品而言,你比我强得多,这我完全清楚。你有些品质,我以前认为人身上不可能达到这个程度。你像个天使,身上有些东西超出了——不仅超出了人们所能看见的范围,因为人们永远看不到这样的东西——而且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不过,我仍不气馁。我不是靠和你一样好来赢得你。这是不可能的。应该是谁最能看出你的美德,谁最崇拜你的人品,谁对你最忠贞不贰,谁才最有权利得到你的爱。我的信心就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凭着这点权利,我就可以得到你,也会有资格得到你。我很了解你,你一旦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正像我对你表白的这样,我就大有希望了。是的,最亲爱、最甜蜜的范妮——不仅如此——(看到她不高兴地往后退)请原谅。也许我现在还没有权利——可我又能怎么称呼你呢?难道你认为你会以别的名字出现在我的心目中吗?不,我白天想的,夜里梦的,全是‘范妮’。这个名字已经成了实实在在的甜蜜的象征,根本找不到别的字眼来形容你。”

    范妮简直是再也坐不住了,她几乎想冒人人反对的风险溜走了。恰在这时,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给她解了围。她早就盼着这脚步声了,早就奇怪为什么还不来。

    由巴德利带领的一伙人庄重地出现了,有端茶盘的,提茶水壶的,拿蛋糕的,把她从痛苦的身心围困中解救了出来。克劳福德先生不得不挪了个位置。范妮自由了,忙碌起来了,也得到了保护。

    埃德蒙毫不遗憾地回到了可以说话又可以听别人说话的人们中间。他觉得两人谈的时间够长的了,并且看到范妮因为烦恼而涨红了脸。不过他心里在想,既然你说我听了那么长时间,说话的一方决不会没有收获。

    第四章

    埃德蒙已经打定主意,提不提范妮与克劳福德之间的事情,完全由范妮决定。范妮要是不主动说,他就绝对不提这件事。但是,双方缄默了一两天之后,在父亲的敦促下,他改变了主意,想利用自己的影响为朋友帮帮忙。

    克劳福德兄妹动身的日期定下来了,而且就近在眼前。托马斯爵士觉得,在这位年轻人离开曼斯菲尔德之前,不妨再为他做一次努力,这样一来,他赌咒发誓要忠贞不渝,就有希望维持下去。

    托马斯爵士热切地希望克劳福德先生在这方面的人品能尽善尽美。他希望他能成为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典范。他觉得,要促其实现的最好办法,是不要过久地考验他。

    埃德蒙倒也乐意接受父亲的意见,负责处理这件事。他想知道范妮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以往有什么难处,总要找他商量。他那么喜爱她,现在要是不跟他讲心里话,他可受不了。他希望自己能帮帮她的忙,觉得自己一定能帮上她的忙,除他之外,她还能向谁诉说心事呢?即使她不需要他出主意,她也肯定需要对他说一说,从中得到宽慰。范妮跟他疏远了,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很不正常。他必须打破这种状态,他心里自然明白,范妮也需要他来打破这种局面。

    “我跟她谈谈,父亲。我一有机会就跟她单独谈谈。”这是他做了如上考虑的结果。托马斯爵士告诉他说,眼下她正一个人在灌木林里散步,他马上便找她去了。

    “我是来陪你散步的,范妮,”他说。“可以吗?(挎起了她的胳膊)我们很久没在一起舒心地散散步了。”

    范妮用神情表示同意,但没有说话。她情绪低落。

    “不过,范妮,”埃德蒙马上又说,“要想舒心地散散步,光在这砾石路上踱步还不行,还必须做点别的什么事。你得和我谈谈。我知道你有心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要以为没有人告诉我。难道我只能听大家对我讲,唯独不能听范妮本人给我讲讲吗?”

    范妮既激动又悲伤,回答说:“既然你听大家对你讲了,表哥,那我就没有什么可讲的了。”

    “不是讲事情的经过,而是讲你的想法,范妮。你的想法只有你能告诉我。不过,我不想强迫你。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再提了。我原以为,你讲出来心里能轻松一些。”

    “我担心我们的想法完全不同,我就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也未必能感到轻松。”

    “你认为我们的想法不同吗?我可不这样看。我敢说,如果把我们的想法拿来比较一下,我们会发现它们像过去一样是相似的。现在就谈正题——我认为只要你能接受克劳福德的求婚,这门亲事非常有利,也非常难得。我认为全家人都希望你能接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过,我同样认为,既然你不能接受,你在拒绝他时所做的一切也完全是理所应该的。我这样看,我们之间会有什么不一致的看法吗?”

    “噢,没有!我原以为你要责备我。我原以为你在反对我。这对我是莫大的安慰。”

    “如果你寻求这一安慰的话,你早就得到了。你怎么会设想我在反对你呢?你怎么会认为我也主张没有爱情的婚姻呢?即使我通常不大关心这类事情,但是这是事关你的幸福的大事,你怎么能想得出我会不闻不问呢?”

    “姨父认为我不对,而且我知道他和你谈过了。”

    “就你目前的情况而言,范妮,我认为你做得完全对。我可能感到遗憾,我可能感到惊奇——也许连这这都不会,因为你还来不及对他产生感情。我觉得你做得完全对。难道这还有什么可争议的吗?争议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光彩的。你并不爱他——那就没有什么理由非要让你接受他的爱。”

    范妮多少天来从没觉得这么舒心过。

    “迄今为止你的行为是无可指摘的,谁想反对你这样做,那就大错特错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克劳福德的求爱与众不同,他锲而不舍,想树立过去未曾树立的好形象。我们知道,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得到的。不过(亲切地一笑),让他最后成功,范妮,让他最后成功。你已经证明你是正直无私的,现在再证明你知恩图报,心肠软。这样你就成了一个完美的妇女典型,我总认为你生来就要成为这种典型。”

    “噢!绝对不会,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他决不会在我这里得逞。”范妮说得非常激动,埃德蒙大吃一惊。她稍加镇静之后脸也红了。这时她看到了他的神色,听见他在说:“绝对不会,范妮,话说得这么武断,这么绝!这不像你说的话,不像通情达理的你说的话。”

    “我的意思是,”范妮伤心地自我纠正,嚷道,“只要我可以为未来担保,我认为我绝对不会——我认为我绝对不会回报他的情意。”

    “我应该往好处想。我很清楚,比克劳福德还清楚,他想让你爱他(你已经充分看清了他的意图),这谈何容易,你以往的感情、以往的习惯都在严阵以待。他要想赢得你的心,就得把它从牢系着它的有生命、无生命的事物上解脱开来,而这些牵系物经过这么多年已变得非常牢固,眼下一听说要解开它们,反而拴得紧多了。我知道,你担心会被迫离开曼斯菲尔德,在一段时间里,这个顾虑会激发你坚决拒绝他。他要是还没对你说他有什么追求就好了。他要是像我一样了解你就好了,范妮。跟你私下里说一句,我心想我们可能会让你回心转意。我的理论知识和他的实践经验加在一起,不会不起作用。他应该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不过我想,他以坚定不移的感情向你表明他值得你爱,长此下去,总会有所收获。我料想,你不会没有爱他的愿望——那种由于感激而自然产生的愿望。你一定会有这种类似的心情。你一定为自己的冷漠态度感到内疚。”

    “我和他完全不同,”范妮避免直接回答,“我们的爱好,我们的为人都大不相同,我想,即使我能喜欢他,我们在一起也不可能怎么幸福。决没有哪两个人比我们俩更不相同了。我们的情趣没有一点是一致的。我们在一起会很痛苦的。”

    “你说错了,范妮。你们的差异并没有那么大。你们十分相像。你们有共同的情趣。你们有共同的道德观念和文学修养。你们都有热烈的感情和仁慈的心肠。我说范妮,那天晚上,凡是听见他朗诵莎士比亚的剧本,又看到你在一边聆听的人,有谁会认为你们不适合做伴侣呢?你自己忘记了。我承认,你们在性情上有明显的差异。他活泼,你严肃。不过,这反倒更好,他的兴致勃勃可以激发你的兴致。你的心情容易沮丧,你容易把困难看得过大。他的开朗能对此起到点抵消作用。他从不把困难放在眼里,他的欢快和风趣将是你永远的支柱。范妮,你们两人有巨大差异丝毫也不意味你们俩在一起不会幸福。你不要那样想。我倒认为这是个有利因素。我极力主张,两人的性情最好不一样。我的意思是说,兴致高低不一样,风度上不一样,愿跟人多交往还是少交往上不一样,爱说话还是不爱说话上不一样,严肃还是欢快上不一样。我完全相信,在这些方面彼此有些不同,倒有利于婚后的幸福。当然,我不赞成走极端。在这些方面双方过分相像,就极有可能导致极端。彼此不断地来点温和的中和,这是对行为举止的最好保障。”

    范妮完全能猜到他现在的心思。克劳福德小姐又恢复了她的魅力。从他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她。他对她的回避已告结束。头一天他刚在牧师府上吃过饭。

    范妮任他沉湎于幸福的遐想,好一阵工夫没说话,后来觉得该把话题引回到克劳福德先生身上,便说道:“我认为他和我完全不合适,还不只是因为性情问题,虽说在这方面,我觉得我们两人的差别太大,大到不能再大的程度。他的精神劲儿经常让我受不了——不过他还有更让我反感的地方。表哥,跟你说吧,我看不惯他的人品。从演戏的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对他印象不好。那时我就觉得他行为不端,不替别人着想,我现在可以这么说了,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太对不起可怜的拉什沃思先生了,似乎毫不留情地出他的丑,伤害他的自尊心,一味地向玛丽亚表姐献殷勤,这使我——总而言之,在演戏的时候给我的印象,我永远也忘不掉。”

    “亲爱的范妮,”埃德蒙没听她说完就答道,“我们不要用大家都在胡闹的那个时候的表现来判断我们的为人,对谁都不能这样判断。我们演戏的时候,是我很不愿意回顾的一个时期。玛丽亚有错,克劳福德有错,我们大家都有错,但是错误最大的是我。比起我来,别人都不算错。我是睁大了眼睛干蠢事。”

    “作为一个旁观者,”范妮说,“我也许比你看得更清楚。我觉得拉什沃思先生有时候很妒忌。”

    “很可能。这也难怪。整个事情太不成体统了。一想到玛丽亚能做出这种事来,我就感到震惊。不过,既然她都担任了那样的角色,其余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演戏之前,如果朱莉娅认为他不在追求她,那就算我大错特错。”

    “朱莉娅!我曾听谁说过他爱上了朱莉娅,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范妮,虽然我不愿意贬低我两个妹妹的品质,但我认为她们中的一个希望,或者两个都希望受到克劳福德的爱慕,可能是由于不够谨慎的缘故,流露出了这种愿望。我还记得,她们显然都喜欢和他来往。受到这样的鼓励,一个像克劳福德这样活跃的人,就可能有欠考虑,就可能被引上——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看得很清楚,他对她们毫无情意,而是把心交给了你。跟你说吧,正因为他把心交给了你,他才大大提高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这使我对他无比敬重。这表明他非常看重家庭的幸福和纯洁的爱情。这表明他没有被他叔叔教坏。总而言之,这表明他正是我所希望的那种人,全然不是我所担心的那种人。”

    “我认为,他对严肃的问题缺乏认真的思考。”

    “不如说,他对严肃的问题就根本没有思考过。我觉得这才是他的真实情况。他受的是那种教育,又有那么个人给他出主意,他怎么能不这样呢?他们两人都受着不良环境的影响,在那种不利的条件下,他们能变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可惊奇的呢?我认为,迄今为止,克劳福德一直被他的情感所左右。所幸的是,他的情感总的说来是健康的,余下的要靠你来弥补。他非常幸运,爱上了这样一位姑娘——这位姑娘在行为准则上坚如磐石,性格上又那么温文尔雅,真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他在选择对象的问题上真是太有福气了。他会使你幸福,范妮,我知道他会使你幸福。不过,你会让他万事如意。”

    “我才不愿承担这样的任务呢,”范妮以畏缩的口气嚷道。“我才不愿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呢!”

    “你又像平常一样,认为自己什么都不行!认为自己什么都胜任不了!好吧,虽说我改变不了你的看法,但我相信你是会改变的。说实话,我衷心地盼望你能改变。我非常关心克劳福德的幸福。范妮,除了你的幸福之外,我最关心的就是他的幸福。你也知道,我对克劳福德非常关心。”

    范妮对此十分清楚,无话可说。两人向前走了五十来码,都在默默不语地想着各自的心思。又是埃德蒙先开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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