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斯菲尔德庄园-第三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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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多么清楚地记得,我打算上楼来找你。我压根儿不知道东屋在什么地方,硬是摸索着找来啦!我走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往里一看,看见你在这里,坐在这张桌前做活。你表哥一开门看见我在这里,他好惊讶呀!当然,也记得你姨父是那天晚上回来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接着又出了一阵神——等出完了神,她又向伙伴发起了攻击。

    “嗨,范妮,你完全心不在焉呀!我看是在想一个总在想你的人吧。噢!我多么想把你带到我们在伦敦的社交圈里待一段时间,好让你知道,你能征服亨利在他们看来是多么了不起呀!噢!会有多少人嫉妒你、嫉恨你啊!人家一听说你有这本事,该会多么惊讶,多么不可思议呀!至于说保密,亨利就像是古老传奇中的主人公,甘愿受到枷锁的束缚。你应该到伦敦去,好知道如何评价你的情场得意。你要是看到有多少人追求他,看到有多少人为了他而来讨好我就好了!我现在心里很清楚,就因为他和你的事情,弗雷泽太太绝不会那么欢迎我了。等她知道了这件事,她很可能希望我再回到北安普敦郡,因为弗雷泽先生有一个女儿,是第一个妻子留下的,她急于把她嫁出去,想让亨利娶了她。噢!她追他追得好紧哪!你天真无邪、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你不会知道你会引起多大的轰动,你不会知道会有多少人急着看你一眼,你不会知道我得没完没了地回答多少问题!可怜的玛格丽特·弗雷泽会不停地问我你的眼睛怎么样,牙齿怎么样,头梳的什么式样,鞋是哪家做的。为我可怜的朋友着想,我真希望玛格丽特快嫁出去,因为我觉得弗雷泽夫妇像大多数夫妇一样过得不大幸福。不过,当时对珍妮特来说,能嫁给弗雷泽先生还真不错呢。我们全都很高兴。她只能嫁给他,因为他有的是钱,而她却什么都没有。但他后来脾气变坏了,要求苛刻了,想让一个年轻女人,一个二十五岁的漂亮的年轻女人,像他一样情绪上不能有什么波动。我的朋友驾驭不住他,她好像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丈夫动不动就发火,就是不往坏处说,至少是很没有教养。待在他们家里,我会想起曼斯菲尔德牧师府上的夫妇关系,不由得肃然起敬。连格兰特博士都能充分信任我姐姐,还能适当考虑她的意见,让人觉得他们彼此确有感情。但是在弗雷泽夫妇身上,我丝毫看不到这样的迹象。我要永远住在曼斯菲尔德,范妮。按照我的标准,我姐姐是个十全十美的妻子,托马斯·伯特伦爵士是个十全十美的丈夫。可怜的珍妮特不幸上当了,不过她倒没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她并不是不假思索地贸然嫁给了他,她也并不是没有一点远虑。她花了三天时间考虑他的求婚。在这三天中,她征求了每一个与她有来往的、有见识的人的意见,特别是征求了我那亲爱的婶母的意见,因为我婶母见多识广,和她相识的年轻人全都理所当然地尊重她的意见。她明确地偏袒弗雷泽先生。从这件事看来,似乎没什么能保证婚后的幸福!关于我的朋友弗洛拉,我就没有那么多要说的了。为了这位极其讨厌的斯托诺韦勋爵的缘故,她抛弃了皇家禁卫骑兵队里的一位非常可爱的青年。斯托诺韦勋爵和拉什沃思先生的头脑差不多,范妮,但比拉什沃思先生难看得多,而且像个无赖。我当时就怀疑她这一步走得不对,因为他连上等人的派头都没有,现在我敢肯定,她那一步是走错了。顺便告诉你,弗洛拉·罗斯进入社交界的第一个冬天,她想亨利都想疯了。不过,要是让我把我知道的爱他的女人都说出来,我永远也说不完。是你,只有你,麻木不仁的范妮,才会对他无动于衷。不过,你真像你说的那样无动于衷吗?不,不,我看你不是这样。”

    这时,范妮真是窘得满脸通红,这对一个早有猜疑的人来说,势必会越发大起疑心。

    “你真是好极了!我不想强逼你。一切听其自然。不过,亲爱的范妮,你应该承认,你并不像你表哥说的那样对这个问题毫无思想准备。这不可能,你肯定考虑过这个问题,肯定有所猜测。你肯定看得出他在竭尽全力讨好你。他在那次舞会上不是忠心耿耿地跟着你吗?还有,舞会的前一天还送给你那条项链呢!噢!你把它作为他的礼物接受下来了。你心里很明白。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不是说你哥哥事先知道项链的事情?噢!克劳福德小姐,这可不应该呀。”

    “事先知道!完全是他安排的,是他自己的主意。说起来真不好意思,我事先想都没想到要这样做。不过,为了他也为了你,我很高兴地按他的主意办了。”

    “我不想说,”范妮答道,“我当时一点也不担心会是这么回事,因为你的神情有点让我害怕——但并不是一开始——一开始我还一点没往这方面想呢!真的,我真没往这方面想。千真万确。我要是想到了这一点,说什么也不会接受那条项链的。至于你哥哥的行为,我当然意识到有些不正常。我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许有两三个星期。不过,我当时认为他并非有什么意思,只权当他就是这么个人,既不希望他会认真考虑我,也没想到他会认真考虑我。克劳福德小姐,去年夏天和秋天他和这个家里有的人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并非没有注意到。我虽然嘴里不说,眼睛却看得清楚。我看到克劳福德先生向女人献殷勤,其实一点诚意也没有。”

    “啊!这我不否认。他有时候是个没治的调情鬼,毫不顾忌会不会撩乱姑娘们的芳心。我经常为此骂他,不过他也只有这一个弱点。而且有一点需要说明:感情上值得让人珍惜的姑娘并不多。再说,范妮,能捞到一个被这么多姑娘追求的男人,有本事为女人家出口气,这有多么光彩啊!唉,我敢说,拒绝接受这样的荣耀,这不符合女人的天性。”

    范妮摇了摇头。“我不会看得起一个玩弄女人感情的人。这种人给女人带来的痛苦往往比旁观者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不替他辩护,任凭你爱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他吧。等他把你娶到埃弗灵厄姆之后,你怎么训他我都不管。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他喜欢让姑娘们爱他,这个弱点对于妻子的幸福来说,远没有他自己爱上别人来得危险,而他从来没有爱上哪个姑娘。我真心诚意地相信,他真是喜欢你,以前从没这样喜欢过任何女人。他一心一意地爱你,将会永远地爱你。如果真有哪个男人永远爱着一个女人的话,我想亨利对你是会做到这一步的。”

    范妮禁不住淡然一笑,但没有什么可说。

    “我觉得,”玛丽随即又说,“亨利把你哥哥晋升的事办成之后,那个高兴劲儿从来没有过。”

    她这话自然触及了范妮的痛处。

    “噢!是的。我们非常、非常地感激他啊!”

    “我知道他一定费了很大的劲儿,因为我了解他要活动的那些人。海军将军怕麻烦,不屑于求人。再说有那么多年轻人都要求他帮忙,如果不是铁了心的话,光凭着友情和能力,很容易给撂在一边。威廉该有多高兴啊!我们能见到他就好了。”

    范妮好可怜,她的心被抛入极度的痛苦之中。一想到克劳福德为威廉办的事,她拒绝他的决心总要受到巨大的干扰。她一直坐在那里沉思默想,玛丽起初洋洋得意地看着她,接着又揣摩起了别的什么事,最后突然把她唤醒了,说道:“我本想和你坐在这里谈上一天,可是我们又不能忘了楼下的太太们,因此,就再见吧,我亲爱的、可爱的、再好不过的范妮。虽然我们名义上要在早餐厅里分手,但我要在这里向你告别。我就向你告别了,希望能幸福地再见。我相信,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情况将会有所改变,我们彼此之间能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这话说完之后,就是一番极其亲热的拥抱,神情显得有些激动。

    “我不久就能在伦敦见到你表哥。他说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去那里。我敢说,托马斯爵士春天会去的。你大表哥、拉什沃思夫妇和朱莉娅,我相信会经常见面的,除了你之外,都能见到。范妮,我求你两件事:一是和我通信,你一定要给我写信;另一件是,你常去看看格兰特太太,算是为她弥补一下我走后的损失。”

    这两个要求,至少是第一个,范妮但愿她不曾提出。但是她又无法拒绝通信,甚至还不能不欣然答应,答应之痛快都超出了她自己的意愿。克劳福德小姐表现得这么亲热,真让她无法抵御。她的天性就特别珍惜别人善待自己,加上一向很少受到这种善待,所以,克劳福德小姐的青睐使她受宠若惊。此外,她还要感激她,因为她们交谈的过程中,她没有像她料想的那样让她痛苦。

    事情过去了。她算逃脱了,既没有受到责备,也没有泄露天机。她的秘密仍然只有她自己知道。既然如此,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答应。

    晚上还有一场道别。亨利·克劳福德来坐了一会。她事先精神不是很好,她的心对他软了些——因为他看上去真是难受。他跟平时大为不同,几乎什么话都没说。他显然感到很沮丧,范妮必然也替他难过,不过却希望在他成为别的女人的丈夫之前,她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临别的时候,他要握她的手,并且不许她拒绝。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或者说,他说了她也没听见。他走出房间之后,他们友谊的象征已经结束了,她感到越发高兴。

    第二天,克劳福德兄妹走了。

    第六章

    克劳福德先生走了,托马斯爵士的下一个目标是让范妮思念他。虽然对于克劳福德先生的百般殷勤,外甥女当时觉得或者臆想是她的不幸,但是现在失去了这样的殷勤之后,做姨父的满怀希望地认为,外甥女会为此感到惆怅。她已经尝到了受人抬举的滋味,而且那种抬举又是以最令人惬意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因此,托马斯爵士还真是希望,她会由于不再有人抬举,重又落入无足轻重的境地,心里产生一种非常有益的懊悔之情。他抱着这个想法观察她——但却说不上有多大效果。他几乎看不出她的情绪是否有任何变化。她总是那样文雅怯懦,他无法辨别她的心情如何。他无法了解她,感到自己无法了解她。因此,他请求埃德蒙告诉他,这件事情对范妮的影响如何,她比原来快乐还是不快乐。

    埃德蒙没有看出任何懊悔的迹象。他觉得父亲有点不大切合实际,居然指望在三四天里就能看出她的后悔来。

    最让埃德蒙感到意外的是,她对克劳福德的妹妹,一直待她那么好的朋友和女伴,居然也看不出有什么懊悔的。他觉得奇怪,范妮很少提到她,也很少主动说起这次别离引起的愁绪。

    唉!现在造成范妮不幸的主要祸根,正是克劳福德的这位妹妹,她的这位朋友和女伴。要是她能认为玛丽未来的命运像她哥哥的一样跟曼斯菲尔德没有关系的话,要是她能希望她回到曼斯菲尔德跟她哥哥一样遥远的话,她心里真会感到轻松的。但是,她越回顾往事,越注意观察,就越认为事情正朝着克劳福德小姐嫁给埃德蒙的方向发展。他们两人,男方的愿望更强了,女方的态度更明朗了。男方的顾虑,他因为为人正直而产生的顾忌,似乎早已荡然无存——谁也说不准是怎么回事;而女方那由于野心而引起的疑虑和犹豫,也同样不复存在了——而且同样看不出是什么原因。这只能归因于感情越来越深。男方的美好情感和女方的不良情感都向爱情屈服了,这样的爱情必然把他们结合在一起。桑顿莱西的事务一处理完——也许要不了两个星期,他就要到伦敦去。他谈到了要去伦敦,他喜欢讲这件事。一旦和玛丽再度重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范妮可想而知了。他肯定会向她求婚,她也肯定会接受。然而,这里面还是有些不良的情感,使她为未来的前景大为伤心。不过,事出无奈——她认为这也是不由自主。

    在她们最后一次谈话中,克劳福德小姐虽然产生过一些亲切的感情,有过一些亲热的举动,但她依然是克劳福德小姐,从她的言行中可以看出,她的思想依然处于迷茫困惑之中,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她心里是阴暗的,却自以为光明。她可能爱埃德蒙,但是除了爱之外,她没有别的方面配得上他。范妮认为,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第二个情愫相通之处。她认为克劳福德小姐将来也不可能改变,认为埃德蒙在恋爱中尚且改变不了她的看法,制约不了她的思想,那在婚后的岁月里,他那么好一个人最终报废在她身上了。范妮相信,古时的圣贤会原谅她的这些想法的。

    经验告诉我们,对于这种境况中的年轻人不能过于悲观,公正而论,克劳福德小姐虽说性情如此,还不能因此认为她就没有女人的那种普遍的天性,有了这样的天性,她也会接受她所喜爱、所敬重的男人的意见,将之视为自己的意见。不过,范妮有她自己的想法,这些想法给她带来了很大的痛苦,她一提到克劳福德小姐就伤心。

    与此同时,托马斯爵士依然抱着希望,依然在观察,并根据自己对人类天性的理解,依然觉得他会看到由于不再有人迷恋,不再有人青睐,外甥女的心情会受到影响,追求者以前的百般殷勤,使她渴望再遇到这种殷勤。过了不久,他得以把没有完全地、清楚地观察出上述迹象的原因,归之于另一个客人要来。他认为这位客人的即将到来,足以抚慰外甥女的心情。威廉请了十天假到北安普敦郡来,好显示一下他的快乐,描述一下他的制服。他是天下最快乐的海军少尉,因为他是刚刚晋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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