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过了坟草,烧过了纸钱,酹过了水酒,静业从提兜里掏出一幅天蓝色塑料布,在坟前草地上摊开,又从提兜里取出烧鸡、熟蛋、肉包等食物,继而又取出一瓶法国“金牌马嗲利”。卢静伟不动声色地察看着,最后他终于看到静业从提兜里掏出一瓶色泽绯红的“红枚香槟”。
扫墓祭祖以后,在山上吃点东西,这是广东人的习俗。这时,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从树丛中传来山雀的扑腾鸣叫声,更为这山野增添了一种幽寂悲凉的气氛。
一路上,卢静伟牢记着雅梦昨晚的警告。他感到只要自己喝下眼前这瓶混有迷幻药的红枚香槟,马上就会浮尸大海,即使被人捞起报警,验尸后法医的结论也将会是“吸毒者投海自杀。这是一场设计得多么残酷而又多么巧妙的骗局呵!卢静伟知道,卢刚父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对自己施以暴力的。因此,他脑中酝酿了一个对策,决定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装作一无所知地随他俩前来扫墓,观察这父子俩如何演这场戏。”
此刻,静业摆好东西后,这场戏终于开演了。静业侧过头问道:“伟哥,你喝什么酒?”卢静伟说:“我不会喝酒。”
卢刚伸手拧开了“金牌马嗲利”的瓶盖,斟了满满两杯,一杯递给静业,一杯自己端着,说:“阿伟不会喝烈酒,还是我们父子俩把这酒干了吧!”说完一个碰杯,仰头就把“马嗲利”倒进嘴里,顺手夹了一块烧鸡,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一会,卢刚拿起了那瓶红枚香槟摇了摇,开了盖,就往卢静伟面前的空酒杯里“咕咚咕咚”倒了下去。顿时一股诱人的香味四下弥漫开来。倒好酒,卢刚指了指酒杯,关心地说:“静伟,你不会喝烈酒,就喝这杯红枚香槟吧!”
此刻卢静伟虽说已是口干难耐,但他强咽下口中的唾沫,推辞道:“叔父,你知道,我是不会喝酒的。”“这,我知道,我知道。”卢刚连连点头,“所以,我今天特意为你准备这红枚香槟。”“叔父,你对我可算想得周到啊!”卢静伟嘴里说着,顺手在身旁狠狠扯了一把青草,放在手掌里用力搓揉着,随后又把草扔在一旁。卢刚见他不喝,说道:“阿伟,这红枚香槟酒力度数比啤酒还要低哩!”说完他将那杯酒递到卢静伟面前,“你闻闻,保证你不会醉。”
卢静伟接过酒杯,装得十分诚恳地说:“叔父,父亲在港多年,全仗你关照。如今,他瞑目九泉,你又对我鼎力相助。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我代表亡父敬你一杯。”说完,他把这杯红枚香槟递到卢刚面前。“这……这……”卢刚连连摆手,显得有点为难,“阿伟,你也知道,我是从来不喝这种低度数色酒的。”卢静伟穷追不舍:“叔父,今天在坟前,看在我父子的面上,你就领了这份情吧!”
“爹,伟哥既然这么盛情,你要是不喝,就显得见外了。”静业也在一旁劝说道。“既然贤侄这么客气,那我就破一次例吧!”卢刚边说边接过酒杯,把头一仰,顷刻,那绯红的液体全部落到他肚子里去了。接着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显得颇有滋味:“噫,想不到这酒这么好味道。阿业,你也来一杯。”说完,父子俩各倒了一杯,津津有味地对喝起来。
卢静伟双眼望着卢刚父子,大气不出地静待事态变化,但是只见卢刚父子谈笑风生,全无昏迷的迹象。卢静伟惊疑地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雅梦说的全是骗人的鬼话?
这时,静业轻轻碰了一下静伟:“怎么啦?看你失神似的。”卢刚也接上话头:“是呀,看你魂不守舍,一定有什么心事吧?”卢静伟连连摆手说:“没……没有……”
卢刚用手拍了一下卢静伟的肩胛,笑道:“别骗叔父了。平日在家里,你最喜欢喝红枚香槟,但今天爬山这么劳累,你却硬是滴酒不沾。”“这……”卢静伟内心的秘密好像被捅破了似的,嘴角翕动着却找不到话头。雅梦昨晚讲得煞有其事,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他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怎么这酒里没有药呢?”
一听这话,卢刚那略带黄色的眼珠转动了几下,疑惑不解地问:“你说什么?酒里……药?”他思忖了一下,花白眉毛扬起,生气地说:“呵,你一定是听了别人的谗言,我干吗要在酒里放毒呢?”卢静伟的眼睛不敢和卢刚的目光接触,他惭愧地低下了头,没有出声。
卢刚叹了口气,单刀直入地问:“近来雅梦常常接近你,是不是她说了什么鬼话?”卢静伟不敢答“是”或“不是”,只是呆呆望着吐露港的海涛,没有回答。
卢刚点燃了一支特长的“万宝路”香烟,用力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一口烟气,说:“唉,在这个时候,我也不妨将自己的丑闻和苦衷告诉你俩吧!让你俩对社会、人生有个更深刻的认识。说来惭愧,雅梦名义上是我的义女,但实际上是我的情妇。”卢静伟像被针刺了一下,但他仍没有说话。老翁配少女,这种结合在大陆是极少见的,但在香港毫不足奇,卢刚接着讲起了其中的原委。
雅梦原是一家“无上装”夜总会的陪酒女郎,当她知道卢刚妻子病亡后,就千方百计接近卢刚,使出各种手段投进了卢刚的怀抱,认卢刚作“义父”。出于同情之心,也为了晚年身旁有个伴,卢刚花巨款把雅梦从夜总会赎了出来,视作家中一员。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卢刚已经看出来,雅梦很可能是黑社会组织派进来的干将,意欲伺机谋夺他的财产。
讲到这里,卢刚花白的眉毛锁了起来,眼圈一红,声音有些哽咽:“老翁少女,她怎甘心陪伴我一世,不过是巴望我早点进棺材罢了。”
看到叔父这副可怜相,卢静伟十分愧疚,便坦诚地说:“想不到雅梦是这样阴险的人,她还说你想用红色游泳裤引鳄鱼来害我呢!”
“红色游泳裤,引鳄鱼?”卢刚侧头眯着眼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只懂得生意经,怎懂得那么多科学知识呢?既然她早知道这个奥秘,那又为什么还要引诱你下水呢?”
静业愤然地把“金牌马嗲利”酒瓶子使劲地扔向远处,愤愤地说:“贼喊捉贼!幸亏我们没上她的当。”
“阿伟,俗语道:‘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还需父子兵。’我们同是一脉血统,切肉不离皮。在香港这是非之地,更要坦诚相见,同甘共苦,以免被他人制造分裂,从中渔利啊!”
卢静伟觉得卢刚讲得对,便问:“叔父,你既然知道了雅梦的底细,又为什么不赶她走呢?”卢刚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说:“赶她走?谈何容易。她的黑社会后台大,惹怒了那帮人,他们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的。”
卢刚一番话,使卢静伟如梦初醒:“幸亏叔父提醒,不然我几乎中了人家的离间计。”卢刚见卢静伟幡然醒悟,高兴地拿起红枚香槟,给各人倒了一杯,努了努嘴,诙谐地说:“阿伟,不怕我在这里下了药吗?”卢静伟的脸刷地红了:“有药,咱三人一块死!来,干一杯!”
三只盛满酒的玻璃杯,“当”地碰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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