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是个修自行车的。
老于个头很小,精瘦,是个节俭型的人。眉毛淡到干脆让了给眉骨,五官小小的,轻描淡写地混在黝黑的肤色里,辨识率极低。邻居们倒也并不上心记他的模样,他油脂麻花的工作服就是他的标志。
老于挺随和,自行车打气五毛钱,他从来不收邻居的。老于住三楼,楼下住着一位鳏夫,姓张,是一位退休的高三物理老师。算是老帅哥吧,身上有一股劲儿,和别人不一样。张老师不喜欢说话,喜欢骑自行车远行。老于有个女儿,长相清秀,在一家私人医院当小护士,找了一个厨师当男朋友,结婚的时候,张老师随了份子却没有参加婚礼。
张老师随了份子,但并没有参加婚礼。他也没有出门。他在自己的家里。
傍晚,老于包了喜糖和喜烟来敲张老师的门。房间里,张老师的电视是打开模式,也有声音,但他一眼没看,也没听。他躺在长沙发上看一本关于骑行的书。他知道敲门的是老于,可是他没有给他开门的打算。
老于知道张老师在家里。他可能把事实当成一种信念来加以坚持,那就是一直敲下去。不过手法轻柔,听起来一腔子诚挚,或者还有迟迟疑疑的羞怯,一点都不烦人。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他们中间缺少点儿什么。至于缺少的那点儿到底是什么,老于没想,或许也想不出来。如果他要猜,也会偏向物质的方面。那自然是一个可靠的行事标准,可是不一定四海皆准。同样的问题,张老师呢?纯粹就是一个选一的答案:他不想应门。
敲门声响了很久的一阵子,终于消失了。又在极短的时间里,也就是一个男人狠命地吸完一支烟的时间吧,那个声音又从阳台方向传来了。
张老师从沙发上起身,向阳台走去。他去阳台要经过一个小小的由客厅改装的书房,再经过厨房。客厅所有的墙壁都摆有书柜,至顶棚。光线晦暗,但书们似乎隐约反射一种不易表述的明暗对比,奇妙地延伸了上下的空间,并在顶端聚合成如大教堂穹顶似的感觉。而厨房却是明亮的。
张老师穿过书房,穿过厨房,站在阳台上,眼睛忽地一亮。他的阳台安装了铁艺护栏,钢窗下面是掺了珍珠岩的粉色墙裙,老于双手抓着铁艺护栏,脚蹬墙裙,蜘蛛人那样伏在二楼的阳台窗子上。刚刚,张老师投向他的那一眼还在脑子里闪亮,很漂亮地闪亮。那正是个微风荡漾的五月天,一扇钢窗向里敞开。敞开的窗子下面有一把竹子躺椅,椅子上放着一本卷了皮子的书和一只银色打火机。老于松开右手,从小格子短袖衫的胸兜里将一个红色小纱袋掏出来递给张老师,说:
张老师你咋没去呢?
张老师说,嗯,没去。
张老师打开袋子,取出香烟,撕开包装弹出两支,一支给老于,一支给自己。他从椅子上拿起打火机,弓着身子,将手臂小心翼翼地送到老于的嘴边,先给老于点上,再给自己点燃。
两个人面对面深深地吸了一口各自的烟,都微微偏了头将烟吐出去。两团烟气起初非常明显地向相反方向滚动,慢慢地四处扩散,最后融合在一起了。
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竟然聊得还挺多。
(原载《大观》201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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