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练过功之后,来不及换掉一身飘逸的练功服,便头顶着汗水,脚踩着晨光,从梦蝶广场直接转到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场。
大师买了太多的好菜。大包小包里,有荤有素,搭配既科学又合理。
大师手提肩扛,与小区里的每一个人,笑脸相迎,目光不放过路边的一草一木。一条流浪狗,一开始夹着尾巴,胆怯地盯着大师。大师一脸的阳光明媚,流浪狗觉察出少有的温暖,又将尾巴翘起来。
有个热心的阿姨,也觉察到了大师那日的不同。离了老远,就大呼小叫,生怕关着门窗或者耳背的人们听不到。哟,大师,买这么多的菜,家里来客了?
大师四下瞅瞅,压低着额头,压抑着嗓音回答,老张回来了。
阿姨不明就里,一时木头一样立在那里。心想,老张,哪个老张?能让大师如此重视。她嘴里冒出一个似问非问的疑问,老张?
大师补充回答,我们家的,老张。
阿姨嘴张得很大,语气恢复了往日的热情。噢,他啊,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大师说,就一个人。大师的心情十分好,没问的问题,她也提前回答了。
阿姨头点得像鸡啄米,忙说,回来好,回来好。
老张离家出走十来年了。算起来,那时的老张,还不能完全称之为老张,三十多岁,顶多叫他大张。
大张出走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逃离大师现在的这个家。不过,大张当时不是一个人的逃离,他选择了另一个伴侣,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当然了,大师那时不能称之为大师。大师那时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民教师,她每个星期有六节英语课的授业任务。除此之外,很闲,包括双休日,时间上充足得很,没法说。
很闲的日子,她都活在相夫教子的故事里。她先将儿子吃的穿的弄好,打发他去市里一所重点学校上学。尔后,把大张的衣服洗好烫平,一尘不染,有角有棱,十分光鲜地让他走动在大伙儿羡慕的眼神里。
可是,有一天,大张领着别的女人走了。这一天来得十分突然,大师极其明亮的眼睛,竟然没有任何前兆性的觉察。
这一走,就是十来年。十来年是个什么概念?有多少辛酸苦难伴随着大师?明白人都会知道,不用想象和计算都会明明白白。
大师开始痴迷气功,痴迷了十来年,持之以恒和勤学苦练让大师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师。
大师再出去练功,大伙儿便问,老张呢?
大师回答,屋里待着呢。边说边回转身,往五楼的阳台上嘬了嘬嘴。大师的家在五楼,五楼阳台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风将晾晒的衣服弄得啪啪作响。
老张怎么不下楼?热心阿姨的问题往往直接而尖利。
大师弱弱地回答,不太方便。便不依不舍地练功去了。
一个阳光肆意的午后,老张终于下来了。让大伙儿诧异的是,老张是大师用轮椅推过来的。
大伙儿期盼着久违的老张,跟老邻居们热情地打着招呼,或者道一句你好也行。而老张没有,老张歪着头,一顶布帽子伸着长长的檐子,将自己的脸部遮盖得严严实实。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有人对着轮椅上的一堆肉,喊一句老张啊。可是,老张没有任何反应,只回答几声微弱的鼾声。
大伙儿的脸上呈现更多的诧异,怎么了?老张他?
大师回答,脑溢血,留下半条命。大师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有硬硬的东西堵在嗓子眼里。
本来,大伙儿还有许多的疑问。比如,老张怎么得的病?什么时候得的病?还比如,跟老张一起闯世界的那个女人呢?怎么没有见到她?再比如,那个女人跟老张还有关系吗?是老张甩了她还是她甩了老张?等等等等。可是,看到大师的悲伤,大伙儿怎么开得了口。
大师的悲伤,仿佛就是大伙儿的悲伤。大伙儿哀叹世道不公的同时,心里多一份对大师的钦佩。大师不愧为大师,非一般人也。
转眼两年过去了,老张恢复得不错,虽然自己不能独立行走,但是慢慢会说句完整的话了。
一个秋高气爽的夜里,大师五楼的窗户里,重重地撂下老张的一句话:滚!给我滚!大伙惊叹,是老张吗?使那么大的劲干吗?
夜空里,大师压抑的啜泣声飘飞过来,如一只受伤的蚊子。
年底,社区在小区推荐一名市里的五好家庭名额,大伙儿一致表决,给大师,此等荣誉,非她家莫属。
大师听说后,脸变成土色,忙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那天,大师练气功的基本动作都走了形。
(原载《小说月刊》201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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