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杜正走进我办公室,把两只盛满水的桶往地上一放,说,今后,你家的吃水我包了。
我说,不用了,这多麻烦,我家喝的是纯净水。
杜正说,你那纯净水没有矿物质,这观音山上的水好,是仙水。
我当然知道,观音山海拔三百多米,平常只有体质好、有毅力的人才会天天去爬那座山。
自从镇里引进一个据说是绿色的化工项目以来,去观音山取水的人越来越多。我体胖懒惰,再说了,喝的水是干净了,那些田里的农作物,海洋里的鱼就能保证吃得安全放心吗?
那天,杜正满头大汗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把这个理论告诉了他,劝他别再往我这儿拎水了。
可是,我们没有实力带领一家老小离开这儿,至少,这是我能做的一点努力啊。我希望我的家人朋友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生活着。杜正看着我喃喃地说。
我心里一颤,我站起来,给杜正点燃了一支烟,我们再没有说话,默默地把烟抽完了。
杜正的儿子三年前去了国外读书,为了儿子,杜正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夫妻俩搬到了丈母娘家住。儿子隔三岔五来要钱,杜正东拼西凑借了些,不够就去银行贷款。这些年,杜正就没买过一件新衣服,穿的都是儿子中学时的那两件校服。
我说,你没那个经济实力,何苦非逼着儿子去留学。瞧你们夫妻俩面黄肌瘦样,有必要吗?
杜正说,我们这一代是老了,可我的儿子,我不想让他再回到这个镇上。你想,我连最起码的空气和水质都不能对他保证。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他学会一个不回来的生存本领。
空气里又弥漫起一股难闻的酸苦味,我骂了一声,赶紧关门关窗。
我记得你还贷日期是十六号。我看了一下日历,是明天啊。
杜正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
还差多少?
杜正说,我再想想办法。
我知道,杜正只有一帮穷亲戚,这世道就是这么恶性循环。
我卡里还有十万元,我转给你。
不行不行,杜正说,去年那十万我还没还给你,否则,你那房子早该买了。
我说,房子早买晚买都是买,你贷款是非得还的,否则,逾期你要被罚息,还要背上信誉不良记录,下次贷款可难了。
我们去了银行,我把钱转给了杜正。杜正喃喃地不知说啥好,我拍拍他的肩膀走了。我不想听他说感谢的话,他也知道,说什么话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天,我把两桶水拎回家,这桶原来是盛色拉油的五升桶,这儿的人习惯把这种桶洗干净了装水。老婆又唠叨了,难保这水也受了污染,反正我们又不会喝,你叫杜正下次不要拎来了。
我说了,可他还是每天拎来,我不好意思多说。
也就是你那样的人这么热忱帮他,二十万元钱,去银行买理财产品两年利息都上万了。
别说了,杜正是个好人,也是为了儿子,我理解他的。
老婆不再说什么了。其实我也知道我老婆是个好女人,换作别的女人,早吵嚷开了。
那天,杜正告诉我,明年儿子可以拿到国际注册认证会计师证书了,到时他就可以去找工作,收入会比较高,先把家里的债还了。一说起儿子,杜正两眼就放光,我知道,那是希望。
我儿子说先在国外工作几年再回国内来应聘,有了这本证书和国外工作经历,就不愁国内没有大公司要他。那时,他会接我们过去,离开这个小镇。
我说,那好。你看,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杜正突然咳嗽起来,他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摁了摁鼻子说,你瞧,连鼻涕都成黑色了。大林说,他老娘家那边农庄的果树今年大多枯萎了,活的也结不出果子来了呢。
我说,眼光短浅,害人害己害下一代啊。
杜正说,阿民,我儿子带我们离开这儿的话,我一定把你们带去。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我笑笑,点点头,说,好啊,我在这儿待了那么久,还真的想换个环境,去大城市呢。
杜正看着我,他的目光让我确定他是真诚的,而我,只是随口说说。我知道,对我来说那还是一件很遥远不确定的事。
下班了,杜正一直帮我把水拎回家。
够了吧,要不,明天我再多拎一桶来?
我连忙说,不用不用,真够了。
杜正满意地笑了,他向我挥挥手离开了。
我进了门,老婆把桶里的水倒进水池里,说,领杜正一份心意,这水只好用来洗菜了。
(原载《山东文学》2016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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