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地点, 更让她心头一紧。
“医院?怎么回事?”
“嗯。”侦探放下手机, 抬手穿进星琪展开披上来的外衣, “具体情况那边没细说,医院离这儿不远, 去看看。”
“哦。”星琪着急慌忙往外走,一时间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做但没做。
侦探一把揪住助手的马尾巴, “换衣服。”
医院确实不远, 车行十分钟就到。
许是马金炜特意嘱咐过,到门口便有酒店派来的工作人员接应,一路领侦探和助手到加护病房。
看到半躺着望着窗外的老人, 星琪用海城方言喊:“柳奶奶。”
老人缓缓扭头,眯着眼睛看清来人,憔悴的脸上露出笑容, “是你呀,小妹妹。”
“奶奶, 伊拉欺负侬了伐?”星琪蹲在床边小声地问, 用的还是海城话。
后面酒店的工作人员狐疑地望望她,想问侦探什么,话到嘴边咽下去, 转而道:“马总在开会, 派了我们这边姚副总来,她去和医生了解情况了,马总本人稍后就到。”
话说着,走廊传来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响。
“我们的姚副总, 主管娱乐方面。”工作人员介绍完,朝返回的姚副总鞠躬,退到病房外。
那边,柳奶奶慢慢理好了星琪卷进去的衣领,反问她:“伊拉?撒宁会欺负吾一额老太婆啊?”
“一个老黑老凶,一个假惺惺的笑面虎。”星琪比划了两下,“黑白双煞。”
柳奶奶笑了,摇摇头,“没撒。”
“喔……”星琪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随即又提起来,“那您怎么……”
“心脏病突发,和酒店无关。”身后一个声线偏高的女声急切地和侦探解释,“我们也是两个小时前才知道她住院的。”
侦探不冷不热道:“两个小时,够讲不少东西。”
姚副总斜眼看病床,“我尝试和她沟通,但这位女士拒绝使用普通话。”
柳奶奶冲她做了个鬼脸,接着和星琪说:“伊吵得要命,闲话讲不到点子上,吾伐想帮她讲闲话。”
星琪忍不住笑,“嗯,不同她讲。”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和柳奶奶很亲近,或许是家乡话具有拉近距离的先天优势,又或者柳奶奶有着特别的气质。
“小妹妹,奶奶问你件事儿。”柳奶奶拉了拉星琪,示意她靠近一点,然后小声问道,“你和你同伴,你们不是酒店的人吗?”
“不是啊。”星琪说,“我们是来旅游的……唔……就刚好在他们酒店住。”
柳奶奶点头,“吾晓得了。”
侬晓得撒么事了?
星琪一头雾水。
和柳奶奶打过招呼,星琪回去找侦探,“我们这次的委托人到底是谁啊?”
“一会儿就到。”侦探自顾自把椅子推到窗下,戴上耳机晒太阳。
星琪往嘴里填了块牛轧糖,转起脑筋。
首先,酒店肯定不是委托方;
其次,柳奶奶不清楚侦探的身份;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酒店总负责人马金炜出现在病房,姚副总叫了两声夏小姐,戴着耳机闭眼晒太阳的侦探毫无反应。
星琪让马总和姚副总以及外面工作人员六道炽热的视线盯得不太自在,背过手戳侦探,“马总来了。”
侦探一晃,慢慢睁开眼睛,掩口打了个哈欠。
星琪:“……”
这都能睡着?!
“小妹妹。”柳奶奶叫星琪,眼睛瞪着马金炜,神色和方才截然不同,多了分隐忍的怨愤,“那个男的,是他们大老板?”
马金炜眉头一拧,用海城话回道:“是的,我是酒店的负责人。”
柳奶奶哆嗦着拽出垫在腰后的枕头,筋骨分明的手深深陷入柔软的枕头,病床一侧的仪器骤然亮起警灯。
“奶奶,奶奶。”星琪安抚地握着老人的手,“您别激动。”
老人反握紧星琪,鼻翼翕张了几下,努力平复下情绪。
“阿姨,身体要紧,有事我们可以慢慢沟通,你别着急。”马金炜远远站着,“夏小姐,我们借一步说话?”
“不了,”侦探懒洋洋地拒绝道,“人都在,就在这里说吧。”
马金炜有些踯躅。
见状,姚副总冷冷道:“老太太,令郎的事情我方深表遗憾,但这件事多年前我方业已盖章定论并登报广而告之,你这种做法,除了徒增双方损失,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姚副总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星琪都觉得很不舒服,柳奶奶反而恢复了冷静,“你方盖章定论是你们单方面的决定,我不认可!你们酒店损失了什么?什么都没损失!”
“柳阿姨……”马金炜犹豫着开了口,“那件事我有所了解,可你前几天在娱乐场的行为也有失妥当。”
姚副总急不可耐接口道:“偷盗筹码等同于偷窃财物,酒店有责任将你移交给治安机关。更何况你破坏酒店营业设施导致机器受损出现故障,我方有权向你索赔。”
“等等,”侦探向马金炜招手示意,“马叔叔,我记得你说老虎机是不能修改的,这条就免了吧。”
“呃……”
姚副总不依不饶:“我们彻查监控记录,有证据表明柳女士和当日机器故障有关。你推脱不了……”
星琪挡住咄咄逼人的姚副总,小声问:“奶奶,您为什么要那么做呀?”
柳奶奶一手捂住胸口,深呼吸了好几次,“因为这么做才能见到酒店的高层领导,问问他,晚上睡得安心吗?”
“他们……”星琪的手被柳奶奶抓得生疼,回头看看马金炜,又看看无动于衷的侦探,不知道该不该问老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金炜神色松动,耐着性子道:“酒店的一切联系方式都有公示,你可以发邮件打电话,酒店有专门负责反馈的客服人员,为什么一定找高层领导?”
“你说得好听!”老人怒道,“你们酒店把我小儿子列入黑名单,不让他进酒店,拒接电话,从来不回邮件。他找了你们多少次,你知道吗?”
马金炜愕然地看向姚副总:“有这种事?”
“令郎的尸体是在海边找到的,而且他很早就离开了酒店,他的死和酒店没有任何关系,你们闹来闹去影响酒店声誉,我方当然要采取相应措施。”
监测仪器的数值再次逼近危险线。
对方两面夹击,柳奶奶身体状况堪忧,星琪求助地望向侦探。
来都来了,您别坐着不动啊!
“烦死了。”侦探摘下耳机,翘起二郎腿,鞋尖隔空踢向姚副总,“你,出去。”
“雪君。”马金炜偏头使了个眼色。
姚副总忿忿地离开病房。
“柳阿姨,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把事情理一理。”马金炜换回海城话,“据我所知,截止事发当天,令郎已经在娱乐场停留了十一天,你知道,人的精神长时间高度紧张,容易引发幻觉……”
“不是幻觉,”柳奶奶虚弱地摆摆手,“你们说得够多了,该听我说了。”
“好,您说。”马金炜搬了只圆凳放到床尾坐下。
缓了缓神,柳奶奶继续道:“我大儿子给我打的最后一个电话,就是告诉我他中头彩了,四千七百万,他把倍率和组合报了两遍,而且我听到了,就是中头彩了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
“那可能是旁边的机器……”马金炜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下来。
“你说理一理,我们来理一理。”柳奶奶坐直了,平视着马金炜,“你们酒店不愿兑付四千七百万的头彩,爆出大奖十五秒不到,你们强行关闭机器——就和这次一样,对外说是机器故障,仗着你们是地头蛇,说我儿子精神有问题,把他赶出酒店。不管我儿子是想不开,还是你说的精神崩溃,你认为我儿子的死和你们酒店没关系吗?如果真的没关系,为什么拒绝和我们沟通?为什么要把我小儿子列入黑名单?他也就是来接他哥哥回家那天,给你们酒店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大哥有没有遗物落在酒店而已。这四年来,我小儿子总共给你们打了210个电话,写了97封邮件,平摊下来,也就是每周一个电话,每半个月一封邮件,他有到你们酒店门口闹过吗?有……”
“奶奶,奶奶!”由远及近的稚嫩童声打断了柳奶奶,随着话音,一个六七岁的男孩飞也似的扑上病床,“奶奶奶奶你为什么在医院啊?奶奶我好想你啊……”
“哎!宝宝?”老人也很吃惊,“你怎么来了,爸爸妈妈呢?”
一对喘着粗气的青年夫妻随后进入病房,看到柳奶奶的刹那,男子眼眶一红,“妈……妈,您生着病哪!您这是干嘛呀……”
星琪盯着瞬间落泪的青年男子和给他递纸巾的女性,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久无动静的侦探站起身,拍拍床尾沉默不语的马金炜,“马叔叔,我相信这件事你会妥善处理。”不等他回复,侦探往外走,“星琪,我们该走了。”
星琪又看了眼夫妻俩和那个孩子,记清二人长相,在侦探的催促中和柳奶奶告别。
*
“简单的概率学,她一个数学老师随便算一下就知道了呀。”
问及为什么除夕夜赌场头奖井喷,以及柳奶奶怎么知道,侦探如是答道。
“简单的……概率……学?”
“那种机器有固定的中奖组合,一台拉一百万次肯定有一次会中头奖,拉一千万次就有十次中头奖。”
“一百万次,一千万次?”星琪咋舌,“可为什么都集中在除夕夜这天?”
“要重置了。”
“为什么……”
“你等一下。”侦探往助手嘴里塞了片绿叶糖,“我想想怎么解释。”
星琪乖巧地等待着。
“首先,那种机器的中奖概率是固定的,限于本地法律规定,不能人工操纵具体什么时候中奖,也不能把中头奖的组合从机器预设删除,这是前提。”
“嗯。”
“但是赌场要盈利,合法盈利。”
“嗯。”
“所以赌场可以设计什么时候不中头奖。比如一百万次的前九十九万九千次不中,最后一千次有一次中。这里理解吗?”
“大概理解。”
“那么,只要在九十九万次之前重启机器,那么赌场的胜算就又回到一百万次的前九十九万次。如果偶尔有一次在重启之前出现头奖,机器也会自动更新概率,回到一百万次的……”侦探拖长了尾音,看向助手的目光不无期待。
星琪会意,“前九十九万次。”
“没错。”侦探颇为欣慰地颔首,而后续道,“赌鬼儿子报出组合和赔率给了老太太坐标值,用这个反推,就能得出今年除夕夜之前一定会爆出很多很多大奖。”
“可是……”星琪仍想不明白,“既然赌……那个……柳奶奶的儿子中过头奖,机器重启过,为什么除夕夜之前还出这么多头奖?”
“你就当是赌鬼阴魂不散给酒店下诅咒,等着他妈来给他击鼓鸣冤。”侦探说完,阴恻恻一笑,“赌鬼儿子变成真赌鬼复仇,怕不怕?”
“好怕怕哦……”星琪十分配合地搓了搓手臂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那为什么……”
侦探竖起食指和中指,“两个,只准再问两个问题。”
“……”
星琪想了好久,忍痛割爱选出第一个她认为必须要问的,“柳奶奶为什么要拿别人的筹码?”
“引起注意。”侦探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枚硬币,流畅地在指间翻出一串残影,最后夹在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她一个老师,拿捏惯了粉笔头,做不出有失体面的事。和她写匿名威胁信一样,为了有机会和酒店负责人面对面沟通。你没看到她每次只拿一枚,而且都是面额最小的吗?”
“看到了。”
她们中头奖时,柳奶奶来帮她收拾机器喷吐出的筹码,后来拿了一枚面额最小的。
见助手好久没动静,侦探提醒道:“还有一个。”
星琪抿抿唇,“先留着。”
她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计算上百万上千万甚至上亿万分之一的概率,还要结合时间因素,上了年纪的老人花了多少心血?
就算真的算出来,如果没有侦探的介入,赌场——至少姚副总也不关心一个普通人的生死。
兄长身故他乡,弟弟所能做的却只是一遍遍地给酒店打电话,发邮件。
甚至——
如果没有侦探,就连自己也不会注意到就在同一幢建筑里,有一位生病的老人为了讨要一个说法,抱着最坏的打算孤注一掷。
星琪蓦地打起寒颤。
侦探奇怪地瞥了眼莫名消沉的助手,过了会儿,她勉勉强强地说道:“好吧,你可以再问两个,三个……唔,四个问题?”
*
进入登机口,星琪忽然想起来为什么总觉得柳奶奶的小儿子一家似曾相识。
登上来玛城的飞机时,就是这一家三口把她和侦探隔开了!
“侦探。”飞机升入平流层,星琪解开安全带,转身快速说出她想了好久的结论,“柳奶奶的小儿子也不是委托人。”
侦探耳根一红,抽出一本杂志翻了两下,“你在说什么啊?”
“日餐厅你让我去找空乘,是要从她手中拿到柳奶奶小儿子的联系方式。如果他是委托人,您不必大费周折找别人。您一定是在我去洗手间的时候听夫妻俩说了什么,比如很担心妈妈是不是去找酒店,然后您去赌场找到了柳奶奶。”
侦探头也不抬地看着广告,“想象力见长哦,表扬你。”
“这次事件没有委托人,”星琪咬重了每一个字,“那么,您去玛城的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侦探换了另一本大开本杂志,翻开举到差不多遮住面部的位置。
星琪目不转睛地望着侦探,看她颈部皮肤泛起介于淡粉和桃粉之间的红晕。
良久之后,窸窸窣窣的纸张动静中传来含糊的回答,“约会。”
“约会?”星琪感兴趣地凑上去,“和谁呀?”
侦探放下大开本杂志,硬邦邦撂下四个字:“和一条狗。”
“狗?”星琪一愣,“忠犬八公?”
不不不,这不是重要的,她发现了一件更值得关注的事,“侦探,您最近好容易脸红啊。”
“是吗?”侦探红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转过来看她,“可能是我最近练出了超能力。”
“啥?”
“随时随地发动热量烧死体内病毒。”
星琪只提取了发烧两个关键字,伸手摸她额头,“您发烧了?”
感觉有点热,但又不太热。
她干脆把自己额头贴上去仔细感受。
“您发动超能力烧死体内病毒心脏会狂跳吗?”
“……你用胸压我并按着我胸的时候会。”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虽然过了,但是春天来了,我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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