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颖让我带的大老参, 正好,给小夏炖鸡。”
“小康, 拿几个水果去后面洗了, 跟蔡师傅说鱼片薄点儿,肉也是。”
“肋排腌好的,和那箱子的鸡也拿过去放冰箱。”
“……”
哈总听到现杀老母鸡一溜烟蹿上四楼, 哈小二捏着尖叫鸡抗议“我是素食主义者”,听星琪“不经意”提了句正午时分吃素的小朋友更容易碰到水精灵,快马加鞭钻进浴室, 拉都拉不住。
也没人拉她就是了。
很重要的客人五分之四年岁挺长,带了一堆礼物。
但礼物有点特殊——红肉白肉, 彩色蔬果, 统统摆在花园前面的台子上。
苏姐和席秀婉翻着彼此的,看有哪些适合搭配。谭老爷子对小侯爷的挑三拣四,说自己的千里挑一。
工作室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星琪不久前演过杂技的花园摇身一变, 成了一清早的菜市场。
“热气牛羊肉,内蒙直运。”须发花白的谭老爷子指挥帮工把一只硕大的白色保温箱放到中间,自个儿动手打开箱子,“嘿, 鲜!嫩!”
“让开让开!看看我的澳洲和牛!”小侯爷撸起袖子拉过自己带来的箱子,“看看这个大理石花纹,看看这个色儿,你那个能比吗?”
那边苏姐和席秀婉还和和气气对着菜单,这边谭老爷子和也不怎么年轻的小侯爷突然比起谁的牛羊肉最好,看上去还有点上头。
星琪问侦探:“他们这是要干嘛呀?”
“争头菜。”
“什么?”星琪没懂。
“就是,”侦探也觉得这二位挺幼稚的,没说完先笑,“大伙吃的第一道主菜。看着吧,谭老马上要出手了。”
话没说完,谭老爷子深深嘬了口烟,摘下一直叼在嘴里的烟斗,冲小侯爷喷了一大口,“内蒙咋了,内蒙肉结实劲道!”
小侯爷不甘示弱地把二手烟吹回去,“内蒙羊没球!”
侦探不忍直视地别过脸。
星琪懵懵懂懂:“什么球?”
“您二位适可而止啊。”苏姐望了眼星琪,“咱这儿有俩小姑娘。”
小侯爷还忿忿的,“没球!”
谭老爷子直拿烟斗敲他。
这两位爷争起来没完没了,侦探用肩膀碰了碰星琪,“你去厨房洗点水果。”
“我洗好了。”后面传来年轻的男声,紧接着一个超大果盘递到星琪眼下,“琪琪,想吃什么你拿。”
星琪惊了。
跟受宠若惊无关,而是这男生的态度过于熟络。
她踟蹰的功夫,男生转到前面,果盘稍往侦探偏,眼睛却还望着星琪,“小夏姐姐。”
男生是席秀婉的儿子,全名星琪尚不得知,只听过叫他小康。
小康二十出头,确实比侦探年轻。
白净细嫩,额头沁着层薄汗,个子很高,笑起来却很腼腆。
星琪拿了两颗车厘子,见他还盯着自己看,手心又开始冒汗。
侦探翻翻果盘,从下面拿出只橙子,撇嘴递给助手,“没剥皮。”
“剥皮还是榨汁?”
侦探喜欢吃橙子,但不喜欢外面那层白衣,哪怕有一点点线头,她也是看一眼就放下了。
“一半剥皮,再拿两个榨汁。”
“好嘞!”
领了任务的侦探助手溜得比真兔子还快。
小康捧着果盘撅起下巴,“琪琪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不知道。”
谭老爷子和小侯爷争了大半天,最后谁也没赢。
天蓝日清,万里无云也无风,苏姐提议说要不露天烧烤,谭老爷子听小侯爷嚷嚷“吃啥烧烤没排面”,烟斗一挥,“就烧烤。”
小侯爷头菜没争到,抢着要给大伙烤肉。
烧炭烤串的事,谭老端起架子不跟小侯爷争。
小侯爷三下五除二在后面支起烧烤架,戴上围裙,俨然烧烤师傅出身。
看架势,手艺不赖。
开火没多久,星琪就闻着了阵阵肉香,不加调料的天然油脂,以及撒了调料激发出的深层次的香。
其他人海阔天空侃着大山,她也不好意思一直看烤架,倒是苏姐喊:“侯师傅,怎么还没好?”
侯师傅扭腰嘿嘿一笑,满嘴油光。
小侯爷近水楼台先得月,烤出的第一拨全进了自己肚子,桶子丢了一大把铁签。
于是席秀婉派小康去烤炉等着,烤一拨往餐桌送一拨。
餐桌上五个人,对面一老头两位阿姨级别的大姐姐盘子摞了三层,这边餐盘光洁如新,只闻其香不知其味。
小康再送东西过来,星琪两眼都直了。
于是小康无视苏姐已经伸过来的手,听妈妈的话,把两盘肉全给了侦探和助手。
侦探吊着三角巾,手还不太利索,星琪便帮她把烤肉卷进生菜切小卷,自己叉起一块五花肉,还没放到嘴里,被侦探送来的菜卷肉截了道。
“太油。”
一盘肉并青菜下肚,五脏庙终于不敲锣打鼓了,星琪满足地往后一靠,“吃肉真好。”
人不可貌相,哈小二居然是个素食主义者。
对面战况也告一段落,苏姐一口啤酒灌下去,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打了个响嗝,席秀婉哈哈笑。
星琪笑弯了眼。
天气实在太好了,阳光暖洋洋的,而且长辈率性洒脱,这就如同一家人或者很亲近的朋友聚会,让她很放松。
“哦对了,上次奖金杨红柱没要,我自作主张给常颖了,让她帮忙找找他女儿。”苏姐晃着酒杯,想起了什么,“前两天她说有消息,我看杨红柱也怪可怜的,你们有空帮他查查?”
“杨红柱,谁呀?”
也许是太放松,也许是吃饱了发饭困,星琪随口问了出来。
音量不高,但毕竟在一张桌子,苏姐原本游移的视线忽然有了焦距,谭老拿烟斗的手一顿。
席秀婉不掩诧异,“那个……”
侦探接过话:“以前的委托人,有个案子没结。”
苏姐说:“不急,也不是一定要跟。”
“嗯。”星琪抱着杯子小小地抿了口水。
她没发现自己手在抖吗?
侦探捏了捏助手耳朵,“冰箱里有鸡和肋排,你送去给林大厨,等她烤好拿过来。”
接着,转头向对面三人解释道:“小区一朋友,调味有一手。”
星琪脚踩棉花似的飘去厨房。
后面怎么出的门,怎么进的9号楼,星琪不太记得。
等她回过神,两手空空,放食材的保鲜箱拎在林则许手里,人在上行的电梯轿厢。
技术外援给她妻子取的化名是林则许还是林择许?
肯定是化名。许仕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不知道标着妻子大名的海报就挂在附近影院的展览长廊。
许仕林是谁?
不是白娘子和许仙的儿子,这也是化名。
哦,侦探的技术外援,一个头发卷卷、世界观神奇的技术宅。
“兔子——”
刚出电梯,过道里传出特级防盗锁开启的联动声响,伴随着卷毛欢快的叫声。
对,在卷毛眼里,她是一只兔子,不是比喻,就是那种蹦蹦跳跳、爱吃胡萝卜的长耳朵生物。
“观影报告写了吗?”林则许轻声问。
听到“报告”,星琪从一重恍惚跌进另一重恍惚。
“没写的话就告诉她忘了,不要说最近忙没空。”林则许朝她眨了下右眼,拎着东西先一步进了走廊。
什么观影报告?
哦,是,她前几天来这里看过电影,还加入了林的935观影会。
她有说过要写观影报告吗?
不……不记得了。
她连电影拍的什么都没印象。
真的忘了。
星琪在摇摇欲坠的记忆拼命寻找一切她还抓得住的片段。
慢慢的,脑子多了些画面,好像她在九号楼楼下发了会儿呆,再后来,是林则许开了门禁接她进楼。
林则许真人气质比荧幕平和,进了自家门,更是柔得像朵棉花,和许仕林贴脸耳语几句,拖鞋送到星琪脚边,随后两人一道去厨房放食材。
弯腰换鞋时,星琪后脑疼得厉害,小腿肚子直打颤。
林则许取了换用的家居服来,她仍呆在玄关。
“夏侦探打过招呼。”见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林则许打开北卫生间的门,“去换衣服,记得先洗手。”
不知是提到了侦探,还是她后一句给了指向性,星琪三魂七魄缓缓归位,顺从地到卫生间用热水冲去了掌心的汗。
换完衣服,心神安定。
——侦探打过招呼。
侦探派她来这里另有用意。
“林。”星琪在客厅找到许仕林,“你这儿能看那边的监控,对么?”
“可以是可以……”林很为难,“但……”
星琪正想用什么理由说服她,一旁经过的林则许揉揉卷毛,代为发言:“她也要看。”
“对,”林点头,“在你旁边看,不然不给你看。”
星琪:“?”
没说不让你看吧?
“花园是8-12号,客厅是3、5、6、7号。”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监控小窗口,星琪在心里感叹侦探的工作室天罗地网,不假思索报出编号,“先看花园的。”
她猜的没错,侦探和客人仍在花园,小侯爷双手高举着十多串烤肉,从支烧烤架的地方走向餐桌所在的平台。
苏姐手里端着啤酒,席秀婉不住地摸耳环,她儿子小康不在。
侦探视线低垂,说了句什么,苏姐紧放下酒杯,小侯爷一只脚悬在半空,张了张嘴。
无声的监控画面,气氛之冷凝呼之欲出。
“没声音吗?”
“侦探关了收音设备,我只管软件,硬件没办法。”林耸耸肩,然后小声说,“但是我可以调用手机的麦克风,有三台移动设备接入了那边的无线网。”
星琪咬咬后槽牙,也小声问:“那你为什么不调呢?”
林拽出键盘,敲了几下,屏幕一侧出现三只红色小圆点,设备名称的前缀分别是“苏”、“年年”、“一周”。
一周是侦探。
林解释说:“因为我调取了之后,需要那边有人解除手机锁定状态,不然进不去后台。”
星琪闻言翻口袋。
给侦探发条信息或者打电话不就解决了么。
结果她失望地发现,没带手机。
这时,林“咦”了声。
侦探把手机放在餐桌上,也不知拿它做什么,没准儿只是看了下时间,总之,“一周”的圆点从红转绿。
“……什么意思?”是小侯爷,他离得远,声音飘忽。
“小尚不记得杨红柱。”苏姐放下酒杯,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不记得我。”
耳朵里嗡嗡作响。
杨红柱是谁?
她应该记得这人吗?
星琪搜肠刮肚。
没有,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记忆。
“鉴于那种程度的损伤,”说话的是谭老,“短期记忆遗失和长期记忆混乱都很正常。”
星琪下意识摸向后脑。
“那就是说,这孩子可能明天就不记得我们来过?”席秀婉抹起了眼角,语带哽咽,“她这么久都怎么过来的?也没个人照顾她,一个小姑娘家……”
星琪迷惑,她以前认识席秀婉?
为什么这位阿姨这么关心她?
“手机。”侦探屈起食指,弹开桌面的手机。
“嗒——”
指甲和机身在收音孔附近相碰。
直线距离230余米外的星琪心脏一紧。
“她用手机备忘录记事,重要的不重要的,能记下来的她会记下来,定期翻备忘巩固记忆。”
有好几次,她说了什么话或者有什么动作,星琪会立刻拿出手机戳屏幕,看上去光明正大,一旦稍加注意,她就像被当场逮捕的偷腥猫,徒劳地做着掩饰。
也不是徒劳。
起码这么久了她才发现。
“早该想到的。”侦探不知为何低头捂住脸,声音因而模糊不清,“早该想到的。”
手机在卢梦宁家意外暴毙,兔子失魂落魄,给她买了新手机,她却只顾摆弄四分五裂的旧手机。
也许她的行李中也有备份的记录,但那天实在不凑巧,保洁阿姨把她的行李丢到了垃圾站。
兔子想要修复的不是手机,而是备忘。
有些事情不及时记下来,随时可能遗忘。
记下来不回顾,也会遗忘。
大学毕业一年多,简历一片空白,没有一份长期工作经历。
她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所以不会做长工。
甚至那时也是抱着混完试用期的想法,本能拒绝了住工作室的邀请。
“这孩子真是……”苏姐放下酒杯,换到侦探旁边,“那现在怎么办?”
谭老道:“院里专家去国外参加研讨会,有需要我随时叫他回来。”
席秀婉更积极,“要不,咱们直接送她去国外?我这段时间也联系了很多朋友,找了些这方面的专家,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想再看看。”侦探摇头,“只是你们的事,需要给我多点时间。”
苏姐拍拍侦探后背,“没事,我们不急。”
小侯爷连连点头,“对,不急,老爷子生龙活虎,等她个十年二十年没问题。”
……
星琪这下实实在在受宠若惊。
这些今天之前她不记得见过的爷爷叔叔阿姨姐姐,真的都很宽容。
等等——
宽容?
“兔子你还好吗?”
眼前冷不丁多了颗尖嘴猴腮的鱼头,星琪吓一跳,定睛一看,是条逼真的秋刀鱼抱枕。
林拿秋刀鱼耍起棍法:“你想聊聊吗?”
星琪望着屏幕,或许话题和她无关,又或者不能让她听,“一周”前面的绿色圆点变回红色。
“兔子?”秋刀鱼再次闯入视野,“听得我吗?”
“也没什么……”星琪心不在焉地回。
“有事情说出来会好,经验之谈。”林认真地说,“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不想自己告诉侦探,可以先告诉我,我口风很紧的。”
“你……口风很紧?”星琪笑出了眼泪。
“你看哦,除了我老婆和妈咪,我认识的只有盼盼、二二、思祺,侦探,你。就算我跟她们讲了,她们也不会跟别人说,所以你大可放心。”
表述完社交圈以及对朋友的信任,林补充道,“我们还可以签保密协议。”
她这么郑重其事,倒教星琪不好意思拒绝,“其实真的没什么,你刚也听到了嘛。”
星琪摸摸后脑,心情很平静,称得上如释重负,“我脑袋受过伤,所以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忘掉一些事。”
“那你真的是靠备忘录记事?”
说出“差不多”,星琪不自觉笑笑,因为她忽然想起侦探经常用类似说法敷衍委托人。
林下颌枕在秋刀鱼上,歪头思索了片刻,忧心忡忡地问:“要是手机丢了,你换个地方,会连侦探也忘掉吗?”
“怎么会?”星琪露出“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我一天至少要想侦探两遍,早上起床想一遍,晚上睡觉前想一遍,不可能忘的。”
作者有话要说: 缓缓抽出四十……毫米长的指甲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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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杨红柱是第一个案子的采药人。
卢梦宁是第二个案子的委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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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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