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本演绎-第87章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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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楼的隔音做得很好, 清早哈总溜出小窝打鸣, 关好门窗, 房间内能听到声音微乎其微。

    因为太安静了,鼓噪的心跳、皮肤与衣料摩挲的细碎声响清晰可闻。

    但星琪却觉得少了什么。

    她稍微抬起上身, 缓缓吸了口气,低头噙住下方的唇瓣。

    和用正装装扮出的生冷得近乎禁欲的气质截然相反。

    很软, 她的侦探小朋友很软。

    又或者黑暗是软化身心的柔顺剂, 直接和间接接触到的地方都很软。

    真软,从发丝到内心,比那层薄薄的绢丝制的睡衣还要柔软。

    她把气渡过去, 舌尖在唇珠上点了点,尤不知足地描摹出形状,碰了碰她的鼻尖。

    呼吸呀。

    夏珘小朋友。

    别那么……紧张。

    你没做错什么。

    她细细地嗅着发间、耳后的气息, 一手从温度持续升高的颈间滑向深处,找到她的手, 在手腕上摩挲了两下, 气声道:“要我。”

    那人终于有了行动,抬起手,刻意避免碰触任何部位, 捉住后颈拎星琪下去。

    随后她起身下床, 在睡衣外又披了件睡袍,去内室取了红酒和郁金香形状的水晶杯。

    她打开沙发旁细脚伶仃的台灯,人斜斜笼罩在牙黄灯光里,手腕稍一运动, 瓶口泻出一道细细长长的绯红色丝线,缓慢铺满杯底。

    星琪转到床尾,翘在身后的小腿不安分地晃,“我也要。”

    见对面的人低头不语,星琪伸手过去,“要这个壮胆。”

    毕竟,看侦探的样子不太像助兴。

    红线的收尾不算漂亮,不仅细线转宽面,中途哑然的急转在杯壁上泼出三两道半透明红色波痕,后面几滴重重落下去,荡起涟漪,复又飞溅。

    侦探神色复杂地望她一眼,颓然坐下,“你不用。”

    一口饮毕杯中酒,壮胆的酒精尚未发挥作用,她便迫不及待开口,因而声音略显干涩,“周四晚上,你问了我两个问题,还记得吗?”

    星琪歪头想了想,“跟您的名字有关?”

    典型的“兔式回避”,侦探心一沉,淡淡道:“可以这么说。”

    话音落地,对面的兔子也跳下床,小灯光亮忽地强盛,和着眼前皎白的光色,晃得人目眩神迷。

    侦探一压眉头,垂下视线,随手丢去薄毯。

    星琪轻巧地侧身闪开,活像一只黏人的真兔子,光秃秃滑溜溜钻进她怀中,笑嘻嘻道:“您要讲故事助兴吗?”

    侦探解下睡袍,一脸冷漠地把兔子从头到脚裹严实,“不是。”

    睡前故事通常都以“很久很久之前”或者“小时候”开始,侦探也不例外。

    “很小的时候,父亲送我去一个研究基地。”

    星琪忍不住问:“很小,有多小?”

    “五六岁吧。”

    “名副其实的夏珘小朋友哦?”

    “是。”

    “研究基地在大西洋还是月球?”

    “……闭嘴,不准说话。”

    星琪悻悻地闭上嘴巴,双手一寸一寸圈占她后颈,脑袋埋进颈窝。

    “林应该告诉过你,我以前做情报分析工作,就是在基地。”侦探不为所动,甚至连心跳和呼吸都比之前平稳,“那份工作我做了很多年,前年正式离开。”

    在观音像失窃,席秀婉长子受伤,兔子坠下悬崖的次年。

    基地是个多年以后回想也没有特别感觉的地方。

    虽然设在地下,但空气清新,人工自然光随外界季节变化切换,到了特殊节日,也会应景地降雪或降雨——不过这些是离开后才注意到的细节。

    “基地的主要目标是建立和完善一个理想化的全球性安全系统,出于某些原因,其中的核心工作需要儿童。”

    ——为了尽可能避免后天的伦理道德对数值产生影响。

    即便被选入基地,成员们每隔一周仍需参加智力、心理测验,及时调整工作级别。

    “三分之二的时间,工作内容只是观测。”

    监控上百个高危地区的视频、音频及网络通信数据,筛选其中有可能引发范围或规模级动乱的诱因。

    “我的专长是演绎。”

    根据同事提供的要素构建联系,推算导致动乱发生的事件,以及将会发生的时间、地点、后果及影响,输入主机。

    “也负责监测。”

    同时监测多个地区。不知是否和出生地有关,系统时不时会给她推送三江流域及对岸的窗口。

    “那天的源地址编码是三江流域,具体位置在海城远郊。”

    离她离开的地方非常近,所以她多留意了下。

    不期然看到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应该很年轻,戴着遮去大半张脸的白色口罩——上面绣着一只长耳朵兔子。

    他/她摇头晃脑时,犹可见后方琳琅满架的古文物。

    监控源中间的编码显示为“需关注/私人”,因此不会是公开博物馆,且当地时间是午夜时分。

    可判断为私人藏品室。

    戴口罩的年轻人是小偷。

    摄像头的角度很奇怪,位置隐蔽,应是特级安保的配置。

    小偷一开始没发现他/她把自己暴露在隐藏摄像头前,而且离得非常近。

    摄像头偶尔会被浅色的柱形物体遮挡。

    等到不久后小偷起身,她凭后续画面作出推断——小偷刚才趴在偷窃现场的地板拿一支浅色的塑料材质的笔写写画画。

    之后三分钟左右,小偷清空了陈列架一半的藏品,再次回到摄像头前。

    这次,他/她直视摄像头看了几秒,右手食指勾在口罩边缘,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摘下口罩。

    但是没有。

    他/她重又拿起笔写了四行字,然后把纸压在陈列架的花瓶下,离开了。

    “当时,我把这段视频列为不重要,七天后,系统删除了视频。”

    很长一段时间,铭牌仍写着夏珘的她并没有回想起私人藏品室失窃的现场资料。

    也差点儿将这双眼睛从脑海繁复的资料中清除。

    但那时起,挥之不去的疑问时常在梦醒时萦绕着她。

    ——我在做什么?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做什么?

    每天看着世界各个角落、不同阶层发生的争执、冲突及斗争,是基地所有成员的基础任务,再加上剖析毫厘,擘肌分理,将分析结果输入主机,就是她全部任务。

    ——我做的一切有没有像上司说的,让世界变得更安全?

    她开始利用职务权限检索过去的工作成果。

    绝大部分被归档,列为绝密,找得到的一部分表明她的工作值得“十分出色”的评价。

    她准确无误地推测出数次动乱,地区、日期、关键人物几无差异。

    最近的一次,她提供了一枚人体炸|弹的姓名、他的袭击目标及时间段。

    而就在她给出的高概率时间点,人体炸|弹被引爆,死亡人数比她的演算结果少了一人。

    幸免于难的是一名短发少女。

    炸弹被引爆前,她刚好经过一名推婴儿车的母亲,年轻妈妈的丝巾被风吹走,她追了十几米,终于追上了随风飘扬的浅色丝巾,正扬手叫下那名年轻妈妈。

    不可逆转的灾难就在一瞬间发生。

    少女懵懵懂懂地站在升腾弥漫的尘烟中,灰黄雾霭将现场所有人和事物罩上单调却永恒的隔离色,连她手里紧紧抓着的浅色丝巾亦未能幸免。

    唯有少女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初生的婴儿般一片茫然,彼时恐惧和创伤尚未成形,但空白模糊的意识深处大约在呐喊“发生了什么,谁来帮帮我”。

    她忽然想起了那双眼睛。

    那个趴在地上写信的小偷,有着一双同样的圆眼睛。

    茫然,空白,以及露出苗头的恐惧,和从意识深处放出的求救信号。

    那双眼睛从此深深印刻在脑海。

    夏珘第一次认识到她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既不会阻止灾难发生,也不会让无辜丧生的生命复活。

    她想离开基地。

    也想知道那桩失窃案后续如何,小偷有没有被抓到。

    后来,夏珘更名无数次——夏月、夏一淼、夏一天、夏一时、夏周、夏礼白……

    夏以年以为她改名是利用名字催促父亲批准她正式脱离基地,但她自己知道,她最急迫的愿望是找到那小偷。

    她在脑海里描摹了太多遍那双眼睛,和基地每一个人作对比,她担心她迟早会把那双眼睛和别人混淆。

    她想找到那双眼睛的主人。

    然而回归现实社会的阻力远超她预估,父亲是基地的联合创始人,他有意分配给她更多外勤任务,让她参与到实际性工作,借此转移她的注意,削弱她的意愿。

    夏珘离开基地前一年,三江流域某山庄的入室盗窃升级为故意伤害,一个去而复返的小偷给凶徒提供逃走路线,保住了一条性命。

    她才知道她监测到的是流窜三江流域多年的藏品大盗,那是他/她第一次行窃。

    失主是苏佩文,苏姐。

    小偷是尚星琪。

    后几年藏品大盗的作案手法越来越娴熟,除了不变的道歉信,从未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

    失主甚至连小偷的性别都无法提供确切线索。

    后来,夏珘花费了一年,用她的天赋和专长摆脱了父亲的铁腕,开始寻找那小偷。

    她会不自觉地盯视每个人的眼睛,想加深印象。

    她对那双眼睛的印象终究是模糊了。

    以至于再次看到时,竟难以确认是不是。

    听到这里,星琪轻轻弹了下舌头,“啧,真实の凝视。”

    侦探恍若未闻,“后来,我总是想,当时把这段视频留下来就好了。”

    留下来,她就有机会把视频证据交给专业人士分析。

    兔子第一次作案时还不到承担法律责任的年纪,如果那时抓到她,接受警方教育,她一定不会在岔路上走得更远。

    不用白白蹉跎那么多年。

    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磨难。

    那双眼睛的主人明明释放出了求救信号,却被她无视了。

    “视而不见是基地的必备技能,需要长久磨炼和莫大勇气。”侦探自嘲地笑笑,“可是到后来我才醒悟……视而不见是无法被定罪的恶行。”

    星琪用一个欠缺热度的吻短暂封住她的自怨自艾,而后在她口中残留的酒精味道中极速升温。

    被侦探顶着额头推开时,星琪问:“有一点你是不是没想到?”

    “嗯?”

    “如果你解救了当时的我,就不会遇到后来的我,那你还怎么把我塑造成现在的我?”

    这话侦探听起来也觉得很拗口,但透露的重点——与其说是水到渠成,倒不如说早知如此——“你想起来了。”

    侦探用的陈述句,于是星琪爽快地点点头,“该想的我想起来了,不好的东西我不打算再想。”

    “是周四晚上你昏迷之后,还是铁门的……”侦探犹豫了下,没说出“血”字。

    “更早一点,大概是昏迷之前。”星琪摸摸鼻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然后拼命想我为什么要这么想,为什么你会不要我,我还想干脆逃走……”

    “所以你……”侦探伸进衣袍捏了一把尚小兔。

    力道不轻,星琪“啊呀啊呀”怪叫出声。不过没等她趁势说出点不该说的话,侦探抢先道:“我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

    “你是指……喝完酒讲完故事还不上床?”

    “……你闭嘴!”

    星琪做了个关紧嘴门的手势,却拿一双闪烁着明快笑意的圆眼睛注视着她。

    侦探回望进她眼底,“我对你……洗脑过。”

    连兔子也察觉得出的改造计划。

    “唔唔。”

    星琪转转眼珠,不能动口便要动手。

    侦探按下她,续道:“我不可能百分之百看透一个人的内心,我只能靠行为模式进行分析、归纳和推演。我不确定你有没有被误导,是不是移情投射。如果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那么……”

    她将手放在纽扣,“第一次,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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