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的目光都被这声呼唤吸引了过去，床上的老大已经睁开了眼，他看着我们这边，眼神空洞，跟瞎了似的。老大爹闻声走过去，我们也一起凑过去，老大爹说：“子春乖，快跟你这帮废物同学道个别，他们要走了。”
老大这时似乎是真的已经醒了，他眼神渐渐聚焦，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一些。韩大春上前把老大从床上扶着坐起来斜倚在床边，老大坐稳以后他上一旁拿起那把暖壶倒了一杯壶里的东西递给老大，老大没接，看上去是没力气去接。韩大春问他：“子春，累呀？”老大点点头，韩大春又问：“你喝水不？”老大停了下，又点点头。韩大春见老大点头就把水杯递到他唇边喂他喝杯里的东西，老大贪婪的喝了一些，喝完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喘了两口气低着头艰难的说：“你们……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韩大春抬头看着我们六个不耐烦的说：“听见没有？你们这几个猫嫌狗不待见的小兔崽子，赶紧滚，以后别再来烦我们家子春！”
我们没人理他，老二冲老大说：“老大，你想尽孝我们不反对，可你这么尽孝，你不要命了？”韩大春说：“关你们几个屁事！你们对自己爹做不到这么孝顺还不准别人做了？”老大爹似乎有些不耐烦的说到：“都别特么废话了，你们不就是想带子春走吗？这样，咱们还是让子春自己做决定，只要他说他愿意跟你们走，我绝不拦着，你们说行不？”他说完我们没人说话，他也不再理我们，而是趴在老大面前说：“子春，现在由你自己做决定，是跟着这帮小兔崽子出去花天酒地扔下爹不管，做一个不忠不孝留下千古骂名的烂人，还是留下好好给爹尽孝，让自己成为咱们孝贤庄第一大孝子，你自己说，爹保证不强迫你。”
靠，赤裸裸的道德绑架啊，我冲老二说：“二哥，你嘴皮子利索，也去给咱们这边拉拉票吧。”老二看了老大爹一眼，老大爹一脸无所谓的让到一边，似乎是并不介意此刻老二去和老大说什么。于是老二也走向老大，冲着他说：“老大，天道有轮回，这个国家也有他的法律制度，我不评价你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但是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这样下去你还能活多久？老大，我的事情你多少也知道，只要你一句话，今儿就是豁出命我也会带你离开这里，你就算只想做个孝子……你起码要活着才能继续尽孝吧？”
老二说到这里时韩大春打断他说：“行了！现在让子春选吧，子春，你是想留下了孝顺咱爹呢，还是想做一个忘恩负义丧尽天良的人渣呢？”
韩大春说完小五说：“老大，你选吧，我们尊重你，你自己想想你是想活下去还是想死在这儿。”
小五说完就退回到我们这边的队伍里，老大爹和韩大春一起站在另一边，我们就静静的看着老大，等待着他的选择。
老大轻轻的抬起头，看看我们，再看看他爹，看了会儿又重新低下头，还是不说话。他爹好像有些不耐烦了，催促到：“子春，干嘛呢磨磨唧唧的，赶紧的，别跟个娘们似的！”老二冲老大爹说：“你心虚啊？敢不敢不催他？”老大爹说：“心虚你大爷，子春，赶紧说话！”
老大再次抬起头看着我们，我看到他的眼里隐隐有泪，然后就见他仿佛是咬了咬才重新闭上眼睛说到：“你们……你们走吧，我要留下孝顺我爹。”
说完老大终于掉下了眼泪，不过他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说实话……这个答案我虽然失望，但却没觉得有多意外。想想老大爹出钱盖的那座庄上的小学，也就是老大小时候呆的学校。几次路过那里，从墙上的黑板报可以看出，整个学校除了提倡一个“孝”字基本就不教什么其他内容。再看他爹刚才跟他说话时那副鬼样子，既像传销老师在上课，又像邪教教主在洗脑。可以想见老大从出生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而“孝”本身又是没有错的，那关于这份“孝”的信念在他心里肯定是根深蒂固的，即使这份孝心的表现形式再扭曲再变态也无法改变老大固有的认知习惯。
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小故事，不知真假，讲的是有一个部落的人不吃牛肉，据他们部落世代相传牛肉有毒，谁吃了牛肉就会死。后来有个探险家接触到这个部落以后经过深入了解觉得这个传统非常可笑，他想打破这个传统，于是他就找机会宴请部落里的一个可以和他进行简单语言交流的男子一起进餐。他们吃的是牛排，当然吃之前他说这是其他动物的肉，部落男子从来也没见过牛肉长什么样子，也没想过探险家会骗他，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牛排很好吃，部落男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吃完在探险家的邀请下又要了一份，就这样两大块牛排下肚，探险家问他感觉如何？部落男子非常满意的说这肉很好吃。然后探险家就问他有没有不舒服？部落男子说完全没有不舒服，很好吃，吃的很开心。这时探险家就打开早就准备好的电视，把从杀牛到制作牛排的全过程都播放给部落男子看，看完以后探险家哈哈大笑的批判部落男子的传统是错的。
而这名部落男子在看完电视后立刻跑进厕所疯狂呕吐起来，吐完就发烧进了医院，三天后死在了医院，死因不明。
刚看过这个故事时我除了觉得这个探险家很欠扁部落人很没口福以外，就在想这大概就是心理暗示的力量，如今看到老大这样子，我觉得老大内心对他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也是抗拒的，但他的意识和认知习惯不允许他违背这份从出生就开始的信念。
无论如何，结局是老大选择了留下，而没选择我们。
他爹和他大哥在听完老大的话后立刻放声大笑，嘴咧的跟个尿盆似的，我真担心一会儿两人会从嘴里吐出两颗鸵鸟蛋。
我们六个人则只能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看到他们笑够为止。他俩足足笑了有三分钟，小八小声说：“这俩人不会是疯了吧？我怎么在他们身上隐约看到305宿舍白龙的影子了？”我点点头说：“你别说，还真像。”终于俩人不再笑了，他爹眼睛盯着我们说：“大春！送客！子春需要休息了！”韩大春说了声“好嘞。”然后就走到我们身边做出个“有请”的动作，冲着我们说：“滚吧，小兔崽子们。”
莫名的挫败感，我们一起喊了声“老大……”然后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大已经躺下，背对着我们，我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哭，但是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酸。韩大春又催我们“快滚！”小六说：“催什么催？着急去死啊你？”谁知韩大春对这句话倒是不生气，他笑着说：“去死？哈哈哈哈，就算世界上的人都死光了，我们韩家人也不会死，快滚吧，好好珍惜你们短暂的一生。”
小六没理会他，我知道这是因为小六没听懂他的话，所以才没反应，其实我也没听懂。
老二冲着床上喊到：“老大，那我们真走了。”小八说：“老二，真走啊？”小四似乎有些生气的说：“他自己不愿意跟我们走，你能怪谁！”说完就转过身，却没动脚。老二叹了口气说：“那咱们走吧。”说完老二带头往外走，我们站在他身后没动，老二走了两步看着我们都没动，似乎有些生气，他冲我们说到：“都站着不动干什么那？人家全家撵咱们走你们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不走难道人家还会请你们吃饭？”
老二说完有些赌气的自顾自往外走，我们也只好陆续跟了上去。上楼梯，趴竖梯，终于又一次回到地面上，大伙都没说话。韩家后院，墙角几只鸡仍旧无精打采的趴在地上晒着太阳，这时我们明白这些鸡为什么没精神了，血气不足啊。小八问了句：“咱们怎么出去？”
因为刚才我们是爬房顶进来的，此刻似乎没必要再爬房顶了，可是门在哪儿？小五忽然说：“这边。”说完他带头走向地下室入口这栋小房子后面，看了看地上继续走到院子外围的一扇门面前，他伸手一推门，门开了。小五说：“看地上被踩出来的路，这扇门应该就是他们常来常往的出入口。”说完小五就走进了门里，门里是个门洞，和一个普通房间差不多大，门洞对面的墙上又是一扇门，这是一扇外门，一拉就开，我们依次从这扇门走出去，离开了韩家后院。
又回到了孝贤庄的街上，大家都跟后院那些鸡似的无精打采，是啊，换了谁这会儿还能神采飞扬呢？大伙也没人说话，就都低着头心不在焉的走着，忽然有人叫我们：“哎！你们几个，这就走啊？”
我扭头一看，原来我们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韩家老店门口，叫住我们的正是韩家老店负责看店的韩敬秋。我稍微有点尴尬，因为早上都跟他道过别了，此刻又被他发现我们根本没离开，仿佛骗人被揭穿了似的。不过他怎么不是问我们为什么没走，而是问我们“这就走啊”？
不知道大伙是不是跟我想法一样，不过除了老二和小五强颜欢笑的叫了声“敬秋哥”，我们其他人都没说话。敬秋看看我们，又看看左右，然后走近我们问：“只有你们几个？”我们被他问的不明所以，这个看起来挺友好但是又确实有些市侩的哥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仿佛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说：“噢，对了，刚才大哥来拿药时都跟我说了家里的事，据说我们爹没瞒着你们？好吧，其实我也是子春的亲大哥，”
我们都愣住了，这……就在我们还没说话时，他又说：“人那，总是难免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对吧？有时说的话也都是迫不得已说的反话。”我们继续不明所以……敬秋忽然笑着说：“一路走好，我还以为你们走的时候不是六个人呢。”
老二“啊？”了一声问：“那该是几个？”
敬秋用手做了个“七”的手势说：“七！”
我脑袋嗡的一下，这正是我们初到孝贤庄时在浓雾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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