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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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唐狄瑶越来越讨厌这个家了,她常常对她的黑猫说,除了她的名字以外,她对这个破家没一处满意的地方。黑猫在听唐狄瑶说这些话时总是表现出一副同情的模样,低下头去舔唐狄瑶的手背,这个动作使得唐狄瑶更爱它了。

    唐狄瑶的名字是父亲给取的,唐狄瑶出生时的父亲还是一名乡村中学的语文教师,而不是现在这个胡子拉茬的酒鬼。

    这些是母亲在卖破烂多卖了几个钱时对唐狄瑶说的。她以一个女人该有的温柔对唐狄瑶说:“当初那个死酒鬼可是我们乡里长得最俊的语文老师嘞,还会写诗。”

    唐狄瑶曾一度怀疑过母亲的说法,因为她无法将眼前的这个颓糜的酒鬼与一个会写诗的乡村教师联系起来,十七岁的唐狄瑶觉得那种联系太不可思议了。况且她家现在是住在城市边缘的臭拣破烂儿的。这些都与父亲曾经的教师身份扯不上干系。虽然父亲在不喝酒的时候的确教了她和唐狄天一些所谓的知识。

    家里的垃圾再次堆满了,等待着母亲抽空拉到废品市场去卖。

    那些破铜烂铁躺在唐狄瑶的床下,椅子边,安逸的姿态,充满嘲弄的意味。唐狄瑶恨得牙痒痒。

    只有黑猫偶尔会刁一只破皮球来逗她开心,每每这个时候唐狄瑶就会觉得这只黑猫是上帝送给她的一件神圣的礼物,她相信黑猫可以给她带来好运,终有一天会有人带她离开这个恶梦一般的家,就像当初她毅然的带走这只正在被流浪狗欺负的黑猫一样。她觉得是她救赎了这只可怜的黑猫。虽然她为此被母亲骂了一个星期之久,母亲说黑猫是不详之物,那天傍晚母亲不让她和黑猫进门,她倔强的抱着黑猫在门口坐了整整一夜,那时的她只有十五岁。第二天唐狄天说唐狄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比母亲更傻的女人。当时十四岁的唐狄天觉得愿意为一只黑猫而被母亲关在门外的姐姐已经傻得无药可救。

    2

    两年了,黑猫并没有给唐狄瑶带来好运,仍然没有人带她离开这个家,她还是得天天被母亲逼着去拣破烂,在人们的唾沫星子里把那些废弃的塑料瓶抱在怀里。而唐狄天那个恶魔却可以没心没肺的去上学,父亲那个死酒鬼也可以没心没肺的在家里喝酒,去跟周边的没事可干的老头子打牌。唐狄瑶难以理解母亲为什么愿意累死累活的拣破烂让那两个臭男人享福,并且还要拉上她一起累死累活的做。

    母亲从来都不会觉得委屈了她的十七岁的女儿,她只会每天回到家后骂父亲无能,骂唐狄天是个吸血鬼,骂唐狄瑶是个懒惰的小妖精。母亲永远在骂,她骂得乐此不疲,她的恶骂声里充满欢乐的气息,充满洋溢的热情,似乎拣破烂和骂他们是母亲生活的全部意义所在。她那样欢乐的骂到睡觉的时候,第二天照常会六点钟的时候准时起床去拣破烂。

    在母亲骂的时候父亲往往谦卑的笑着,唐狄天会嘟囔一句“臭婆娘”,然后出去闲混,不过他现在上了寄宿高中,很少回来了,除了没钱的时候。唐狄瑶也早已习惯了母亲的骂声,她最多只是抱着她的黑猫在垃圾堆边坐着发一会儿呆,就像母亲已经习惯了她对黑猫的宠爱一样。

    3

    当然,在唐狄瑶拣破烂的日子里也遇到过好事。

    比如,她的红裙子。

    那是条大红的长裙,那种红艳丽而浓烈,裙摆有深黑色的花纹,使得裙子透着诡异的植物的气息。当然,唐狄瑶没有想到诡异这个词,她只知道那天黄昏,在城市边缘火一般的夕阳下,那条红裙子挂在在垃圾堆里的一根枯枝飘动着,那情景充满柔情,使得唐狄瑶几乎落下泪来。她远远的看着那裙子,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单薄而孤独的。这感觉使得唐狄瑶的心在一瞬间充满了诗人般的宿命感。

    在天空变成了琥珀色的时候,唐狄瑶取下了那条红裙子抱在怀里,恍恍惚惚的回了家,她甚至忘了将她那天拣的破烂带回家,而只带了那条不能卖到一分钱的红裙子,也是在那天,母亲开始骂她懒惰的小妖精,并且没让她吃晚饭。

    唐狄瑶躲在自己堆满垃圾的房间里认认真真的洗那条裙子,裙子背面有一圈浅浅的褐色的印子怎么也洗不掉,黑猫一直在她身边低低的叫唤,哀怨而委屈。唐狄瑶一直等到把裙子放在窗户上晾好了才抱起黑猫,因为她的原因,黑猫同样没有晚饭吃。唐狄瑶觉得那条红色的裙子是上帝送给她的另一件礼物。

    那天夜里,唐狄瑶搂着她的黑猫躺在她那张由两块木板搭的床上,久久都不能入睡。红裙子安安静静的挂在窗上,银色的月光从缝隙里渗进来,透过薄薄的裙子渗进来,温柔而美好。

    唐狄瑶不太记得自己的一家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城市的边缘的,这片荒凉而破败的废墟。唐狄瑶对她十二岁以前的记忆都是模糊的,模糊到似乎从没发生过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成长到十二岁的。而这一刻的她甚至难以想象自己是怎样在这片荒芜里长到十七岁的,有时候她会想,她真的是属于这个家的么?

    那条在夕阳下飘动在垃圾堆里的妩媚的红裙子使得唐狄瑶想要好好思考一下她的生命了。那么单薄而孤独的生命。

    那个夜里唐狄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穿着那条红色的裙子,赤着脚走在一片荒野里,没有房子,没有人群,没有飞鸟,甚至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只有脚下的柔软的荒草。当唐狄瑶慌张而迷茫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了,他牵着唐狄瑶的手,他们开始奔跑。唐狄瑶怎样都看不清男人的脸,只知道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指尖温暖的气息漫进了唐狄瑶荒凉的心里。裙摆的风声呼呼响着,荒草轻轻擦过脚踝,温柔的痒。唐狄瑶的心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她的眼里居然溢满了泪水。

    “唐狄瑶,你个小妖精还不起来!”母亲尖锐的骂声伴着猛烈的敲门声把唐狄瑶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她神情恍惚的起床了。红色裙子在风里温柔的飘动,似一片红色的希望。

    唐狄瑶一次也没有穿过那条裙子,当然母亲也不会同意让她穿的。

    秋天似乎快要到来了,空气里有一丝微微的凉气。唐狄瑶害怕秋天的到来,那预示着她将要面临寒冷了,她的手指又会变得又红又肿,然后裂开一道道粉红色的口子,带着灼热的痒和钻心的疼痛折磨她。

    4

    唐狄瑶开始在每个黄昏的时候眺望远处的灯火,那些缤纷的亮光似一个梦境一般吸引着她。自那个梦之后,她便更加坚信一定会有人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荒芜的一切。带她到那片缤纷的灯火里去,她会像个公主一般穿着她的红裙子,被一个干净的男人牵着手,走在那片辉煌的灯火里,所有流转的霓虹都在她的脚下跳舞。

    远处的城市中心的灯火海市蜃楼一般叫她越来越迷恋。而身后破败的房子和面容模糊的人们越来越叫她讨厌,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垃圾和母亲的唾沫星子越来越叫她反胃,父亲满身的酒气和唐狄天偶尔带回来的抱怨越来越叫她绝望。黑猫总是跟在她身边,温柔的蹭她的脚,唐狄瑶知道,黑猫也想要离开。

    这天唐狄瑶背着她拣的破烂回到家时,母亲居然在哭,那个强悍而恶毒的女人坐在狭窄的房间里悲恸的哭泣,那哭声让唐狄瑶心里涌起一阵真真切切的悲凉。父亲穿着一条裤叉坐在床上垂着头,头发乱糟糟的,那样子真像一条垂头丧气的野狗。

    唐瑶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没见母亲那样哭过。

    “唐诚逸,你个王八蛋,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了,你就这样对我啊!你个死酒鬼,那个狐狸精有什么好的啊!”母亲歇斯底里的哭骂着。

    唐狄瑶突然觉得母亲是那样可怜。她想起母亲曾经那样温柔的对自己说关于父亲年轻时候的好。

    唐狄瑶干涩的眼睛里躺出了滚烫的泪水,她躲进自己的破房间里,黑猫百无聊赖的跳起来去扑窗上飘动的裙摆。唐狄瑶看看身边堆放的垃圾,门外母亲的哭泣像一把薄薄的刀片,一下一下割着她疼痛的心,突然她一阵恶心,仓皇的逃出了房间。

    外面已是沉沉的夜色了,那么浓的夜色,那么浓的忧伤。唐狄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她越长大四周就越黑暗,让她看不到亮光,可是没有能退回去的路,她的黑猫,她的红裙子,她的梦境,这些给她希望的东西支撑着她蹒跚的继续走着。

    唐狄瑶跪在夜色里开始呕吐,在浓浓的夜色里看不清吐出来的是什么,只是有一股酸味充斥在她的胃里,她的喉咙里,她的口腔里,甚至也充斥在身边的空气里。吐完后觉得身体变轻了,唐狄瑶觉得自己轻得几乎可以飘起来了。

    “原来我的生活是如此令人恶心……”唐狄瑶喃喃的说出这句话,然后默然的往那个所谓的家走去,那里亮着的那片昏黄的灯光并没有让她感到温暖,反而是初秋的夜里的凉气让她觉得彻骨的寒冷。

    那只是一小段路,唐狄瑶却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之久,她走走停停,偶尔会回转身来看身后城市中心的灿烂灯火,那片灯火越来越让她烦躁不安。

    回到家时她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了,没有再听到母亲的哭泣,而是听到父亲粗重的喘息声和母亲努力压低的喊叫声,还有他们的架子床吱吱的响声,欢乐而疯狂。

    唐狄瑶躺在自己的床上,绝望的叹息着。这个世界荒唐得令她难以理解。她突然想起唐狄天,已经好久没看到他了,不过快到月底了,他应该要回来了吧。那个恶魔,没心没肺的恶魔,其实他有时候还是对自己很好的,至少他从来都没欺负过自己的黑猫,他还从他的高中学校给自己买了一个金色的小发卡,他说他看到班上的女孩子戴在头上好漂亮就给她买了。唐狄瑶开始想念唐狄天了,非常想念,就像即将要永别了一样,这想念催得她又淌下了眼泪。

    唐狄瑶突然想起黑猫不见了,她朝床底下唤了两声,没有动静,也许又去外面找母猫去了吧,唐狄瑶有些难过的想。她起身到窗前把那条红裙子取下来,揉成一团,紧紧的抱在怀里,裙子上还有洗衣粉的香味,淡淡的清香,还有阳光的香味,干躁的清香。她细细的回忆着她的那个梦境,一遍又一遍,直到沉沉的睡去。

    5

    唐狄瑶醒来时是早晨五点,窗外灰蒙蒙的一片,该是起雾了吧。黑猫安静的睡在枕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它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总是让唐狄瑶感到无比怜惜。

    唐狄瑶摸索起床了,那条红裙子滑落在地上,寂然的躺着。

    唐狄瑶拣起裙子套在身上,转了一个圈。她的房间里没有镜子,她不知道自己穿着这裙子是什么模样,只是觉得心变得很轻了,她想要离开。

    她到床边抱起黑猫,赤着脚,轻轻的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家门,那扇破旧的门。她几乎没有弄出一点声响,她听得见父亲的鼾声,母亲的呼吸声。

    外面确实是起雾了,薄薄的雾,遮住了远处的荒凉。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整个世界安静得像死去了一般。黑猫醒了,在唐狄瑶怀里轻轻的叫了一声。唐狄瑶突然觉得这片荒凉的垃圾场也有美丽的时候,就在这一刻,没有母亲的骂声,没有父亲的满身酒气,也看不到那些没完没了的垃圾,一切都显得美丽了。

    唐狄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决定离开了,没有人来救赎她,她只能自己离开,她向着城市中心的方向走去。她的裸露的胳膊和腿都感觉到了秋天的微凉的寒气,它们肆无忌惮的钻进她的毛孔里,使得她开始全身发抖。

    天开始发白了,雾气也在慢慢散去,那片丑陋的荒野又开始一点一点的变得清晰起来。

    大概已经六点了吧,母亲该起床了,说不定正在门外喊我起床哩。唐狄瑶开始感到不安了。黑猫低低的叫唤着,可能肚子饿了吧。

    “小姐,请你站在那里别动好吗?让我拍张照片。”干净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从薄薄的雾气中传来。唐狄瑶的心在那一瞬间剧烈的颤了一下,那声音像一道闪电般击中了她的后背。她一步也没有挪动,直直的站在那里。

    “好了,谢谢啊,你真是漂亮极了。”男声夸奖道。

    唐狄瑶紧张的转过身来。

    身后的男人三十岁的样子,穿咖啡色的外套,蓝白色的牛仔裤,有一张干净而温和的脸,如他的声音一般,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身后背着绿色的画夹,手里拿着黑色的单反相机。

    唐狄瑶不知所措的站着,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黑猫突然从她怀里跳了下来,向男人冲去,在他脚边温柔的叫唤着,男人笑着说:“你的猫认识我哦。”

    唐狄瑶有些尴尬的跑过去抱起黑猫,连声说对不起。

    男人温柔的摸了一下唐狄瑶的头,说:“没什么。你怎么穿这么少啊?这么冷的天。”他眼里充满了疼惜,唐狄瑶的心一下子柔软得无法言说。她在冥冥中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来救赎她的。

    “你带我离开吧,随便去哪里,只要能离开这个破地方就行了。”唐狄瑶突兀的说出了这句话,也许这句话一直都在她心底吧,只是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冲出喉咙。

    男人把唐狄瑶轻轻的拥入怀里,在她耳边说:“在这个清晨,你就像是上帝给我派来的天使一般出现在我的镜头里,以那么美丽的姿态站在这片城市边缘的废墟中,请求我带你离开,我能拒绝吗?”

    唐狄瑶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落在男人的肩头,充满幸福和喜悦,生活似乎在这一刻为她敞开了一扇充满光明的门。

    “可是我的天使,我还要完成我的摄影作品,我来此就是为了完成它,请你等待一会儿好吗?”男人真诚的看着唐狄瑶的眼睛。

    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雾气几乎全部散去了,远处的城市开始显现模糊的轮廓,而身后的废墟寂寞而苍凉。唐狄瑶似乎听见了母亲的骂声,歇斯底里的骂声。可是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就要永远的离开这里了,她终于等来了生活的希望。

    6

    男人的房子很大很宽敞,咖啡色的木质地板,黑色的真皮沙发,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华丽而炫目。房间里的一切设施都是精致的,只是地上很凌乱,到处散落着摄影书籍和光盘。

    男人说他叫林潇,是一名业余摄影家,自己一个人住,如果唐狄瑶愿意的话,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黑猫似乎比唐狄瑶更开心,它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窜来窜去,欢乐的喵喵的叫着。

    唐狄瑶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如一个被遗弃的公主一般重新回到了幸福的皇宫里。

    林潇把她带到卫生间,在浴缸里放满了水,然后给她脱衣裙,她按住林潇的手,挣扎着,林潇没有理会唐狄瑶的反抗,将她的裙子拉下,然后轻轻抱起她,放进浴缸里。

    唐狄瑶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来她的脚早已是伤痕累累了。

    林潇抚摸着唐狄瑶的脚上的伤口,轻轻的为她吹气,那神情温柔得让唐狄瑶只想哭。这幸福来得太快太猛烈了,她的心被涨得满满里,甚至难以呼吸。

    洗完澡以后,林潇抱着唐狄瑶进了他的房间,他把她轻轻放在自己的那张大得有些夸张的床上,然后为她盖上被子,俯下身在她耳边说:“我的天使,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好吗?”

    唐狄瑶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林潇走后,唐狄瑶就起来了。

    她充满好奇的打量着陌生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有着林潇一般的干净温和的气息。林潇的房间里有一面大镜子,唐狄瑶遭到镜子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皙的皮肤,小巧圆润的胸,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腿,上面还布着伤痕。原来这就是自己,美丽的自己,在废墟里长大的自己。她第一次这样审视着自己,陌生而熟悉。

    直到听到开门的声音,唐狄瑶才赶紧窜进被子里假装睡着。

    林潇给她买回了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物,还有两双球鞋。

    林潇把东西放好,然后去叫唐狄瑶。唐狄瑶假装揉着惺松的睡眼,顺从的起床了。

    唐狄瑶看着林潇放在床边的新衣服,有些迷惑,她茫然的问:“我的红裙子呢?”

    林潇揉着她的头发说:“那裙子太难看了,我给你买了新的,比你那裙子漂亮多了,赶紧穿上,我带你去吃饭。”说完这些他就出了房间。

    唐狄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的红裙子,给她希望的红裙子,很难看吗?她的脑海里又浮现了那天黄昏里的情景。生活终于换了一种态度对待她,可是她的心并没有感觉到安定,因为她的红裙子不见了。对,还有她的黑猫,似乎半天没见它了,她开始唤它。

    这时林潇抱着黑猫进来了,微笑着说:“我给你的猫咪买了一罐沙丁鱼,她正吃得开心呢,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呢?”

    唐狄瑶赶忙把那些衣服往身上套,蕾丝花边的内衣,白色毛衣,鹅黄色外套,蓝白色牛仔裤,竟然都很合身,唐狄瑶心里在惊叹眼前这个男人的近乎神奇的好眼力。

    林潇带唐狄瑶去离家很远的一家西餐厅吃饭。唐狄瑶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自己走在一片灿烂的灯火里,以高贵而优雅的姿态。黑猫在她怀里不停的叫着,撒娇似的,唐狄瑶知道,它也喜欢这样灿烂的灯火。可是唐狄瑶开始慌张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心里特别慌。

    吃过晚饭后,林潇带她在那流岚里兜了一圈才带她回家。夜色很浓,只是在这样浓的夜色里,世界也是明亮的,明亮得让唐狄瑶难以辨别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就像辨不清自己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林潇房间里的灯是粉红色的,是那种暖融融的粉红色,温柔得叫唐狄瑶的心都变得无比柔软了。

    林潇说他睡觉是从来都不关灯的,唐狄瑶说她会试着习惯。她知道她将要学会习惯关于他的一切,因为是他救赎了自己,在跟他走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太多的选择的权利。

    就在那片粉红色的灯光里,唐狄瑶第一次感觉到了身体深处传来的疼痛,撕裂一般的疼痛,林潇的呼吸粗重而模糊,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唐狄瑶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的眼睛一直都是睁开的,她没有发出一声喊叫尽管那疼痛几乎让她窒息。她的脑海里浮现了父亲和母亲的面容,那样模糊而令她厌恶的面容。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厌恶自己的身体了,不干净的身体。

    唐狄瑶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林潇才停下来。

    他精疲力竭的抱着她的柔软的身体,疼惜的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唐狄瑶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落在林潇的脸上,林潇轻轻的吻去那些晶莹的泪水,问道:“疼吗?”唐狄瑶没有回答,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这样累呢?

    林潇起身扯掉白色床单,从衣柜里拿出一床干净的毛毯重新铺上,唐狄瑶看到床单上的那一小块殷红的血渍,那红色那么突兀的附在白色床单上,像一个巨大的伤口。唐狄瑶想起了她的红裙子,她记得裙子上有一圈褐色的印子怎么也洗不掉,它又是谁的伤口呢?

    那天晚上林潇睡得很沉。

    唐狄瑶看着熟睡中的男人的脸,微微蹙着的眉,倔强的唇,她感觉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7

    在那一天里,似乎整个世界都变了。

    林潇对唐狄瑶说:“如果我的摄影作品能拿到这次摄影比赛的一等奖,这个城市就会认可我了。”唐狄瑶不懂这些,她也不理解被这个城市认可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也许就像现在的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去拣破烂了。

    林潇每天都是背着他的相机和画板出门的,房子大得令唐狄瑶感到孤单。虽然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一天也不会说几句话,但是她每天都有事做,但是现在她没有什么可做了。她穿着林潇的大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偶尔跟黑猫说会儿话。但是黑猫已经有了懒惰的迹象,它开始嗜睡,它再也不上窜下跳了。唐狄瑶感到有些难过。

    她开始帮林潇收拾房子,把衣服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衣柜里,把鞋擦亮摆在鞋架上,把他的那些书收拾好放在书架上。忙完这些她就开始擦地板,她很认真的擦那暖暖的黄色的木质地板,就像在擦他的未来,那么模糊不清的未来。

    林潇每天都回来得很晚,并且每天重复着跟唐狄瑶做爱。唐狄瑶的眼睛每次都是睁开的,她努力想要看清楚一些东西,可是一直都看不清。

    那样的日子重复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冬天的到来。

    有一天林潇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回来了,他一脸的喜悦和兴奋,进门抱起正在看电视的唐狄瑶,说:“我的幸运天使,你给我带来好运了,我的摄影作品拿了一等奖。”他没等唐狄瑶反应过来就把她抱到了楼下的车里,然后发动了引擎,黑猫跟在车后疯狂的跑着,眼里充满了绝望,唐狄瑶喊林潇停车,可是他并没有理睬,而是在不停的说有多少人在欣赏他的作品。

    唐狄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林潇的摄影作品被高高的挂在美术馆恢弘的大门前,许多穿着时尚的人在仰望它,仰望那张以重生与幻灭为主题的一等奖的作品。画面的最远处是即将升起的太阳,在朦胧的雾里带着希望的光晕,太阳底下是一片熟悉的废墟,废墟的中间站着抱着黑猫的自己,身上穿着那条红裙子。整个画面一半冷色调一半暖色调,形成强烈的对比。

    林潇回过头来轻轻的吻了一下唐狄瑶的额头,然后走下了车。他刚一下车就有一大群拿着话筒举着摄像机的人围了过来。

    唐狄瑶呆呆的看着画中的自己,画中的自己正在挣扎的边缘,眼里充满无奈。她无法想象她现在正在被这个城市里的许多人欣赏,那个在废墟里长到十七岁的捡破烂的少女,现在在画中的她代表的到底是重生还是幻灭呢?

    黑猫居然跟着车子追来了,唐狄瑶打开车窗,它一下子就跳了上来。它喘着粗气,孱弱的歪在唐狄瑶的怀里,唐狄瑶联系的抚摸着它的小脑袋。

    林潇开始忙起来了,每天都有许多电话打进来。他对唐狄瑶说,他在这个城市里等了十年才换得这个城市的认可,他一定要让这个城市诚服在在他的脚下。说这些话时他眼里有熠熠的光辉在闪耀,这光辉让唐狄瑶心里发慌。

    8

    林潇开始要求唐狄瑶尽量少下楼,林潇每天会把一切生活用品买起放在家里,包括猫粮,他是那样细心的一男人。

    唐狄瑶从来都不问为什么,她开始发现自己像母亲一样每天都在做一些毫无希望的事情,重复着做。她开始想念母亲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念那个只会捡破烂和骂人的女人,曾经她是有过希望的,希望被救赎,希望离开那片荒凉的土地,可是现在没有希望了。她想起她从来都没有思考过母亲有没有过希望,而那希望又是什么。

    有一天林潇告诉唐狄瑶,他的摄影已经被这个城市认可了,他还要用他的油画来证明自己,和自己过去的那十年的才华。

    他准没好颜料和画笔,他让唐狄瑶脱光了全身的衣服站在他粉红色的房间里,黑猫不知所措的在他脚边叫唤,他一脚把它踢开了,唐狄瑶尖叫着扑过去,黑猫在唐狄瑶怀里呜咽着,林潇略带愧疚的说:“对不起,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唐狄瑶茫然的看着他。他把黑猫接过来,重新把唐狄瑶拉到灯光里。

    唐狄瑶没有反抗,安静的站在灯光下闭上了眼睛,她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她感觉到冷,这寒冷就像她离开家的那个早晨一样深入骨髓。黑猫还在低低的交换,只是声音小了很多。

    林潇开始把颜料往她身上涂,冰凉的颜料,一点一点的覆盖住她的肌肤,粘稠得如同血液一般,唐狄瑶吸着凉气,身体不停的颤抖着。

    时间似乎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林潇才停止了工作,他满意的看着唐狄瑶的身体微笑着。唐狄瑶几乎麻木了,颜料使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重很重。

    林潇把那面大镜子挪到她的面前,唐狄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华丽得炫目,她几乎辨认不出那是她的身体,太繁华太浓烈的身体。

    林潇得意的说:“狄瑶,对我的作品满意吗?”

    唐狄瑶第一次听林潇这样喊自己,而不是说我的天使,她没有回答他,她说不出来她心里到底装着什么,只是觉得那感觉如身体上的油彩一般厚重。

    林潇再次震惊了这个城市的人,当他把唐狄瑶带到美术馆的时候。

    许多灯光一下子都聚到了唐狄瑶的身体上,带着灼热的疼。

    林潇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他微笑着说:“这个女孩依然是我的主角,我觉得女子的身体天生就是盛开的花,就如同上次的摄影作品一般,女子在我眼里永远代表着重生和繁华。这也是我这两次创作的灵感的来源,这灵感在十年前就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只是我一直没有遇见能把它实现的女孩。”

    “那么现在你是遇见啦?她是你的天使吗?”记者问着无聊的问题。

    林晓说:“对,遇见了,就是她。”

    “林先生,她是你的妻子吗?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哦。”一个女记者问道。

    “艺术家是不需要婚姻的。”林潇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那天夜里,林潇又放了慢慢一浴缸水,他把唐狄瑶抱进去,一点一点为他洗去身上的颜料,他的眼睛里有迷离的光,在氤氲的水汽中模糊不清。

    那个夜里林潇疯狂的与唐狄瑶做爱,他巨大的身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依然大睁着眼睛。林潇突然停下来了,他粗暴的打了唐狄瑶一巴掌,吼道:“我跟你做爱的时候你为什么老是睁着眼睛!”

    唐狄瑶懵了,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怎么了,她紧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林潇继续吼道:“别的女人都不会睁着眼睛跟我做爱!我不喜欢女人睁开眼睛跟我做爱!”

    唐狄瑶依然没有说话,她脑海里浮现了她离开前的那个夜晚,母亲撕心裂肺的哭泣,还有母亲与父亲做爱时努力压低的喊叫声,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包括眼前这个救赎她的男人,也许她从来都没有被救赎过。

    唐狄瑶突然喊到:“我要我的红裙子!”是的,她想要她的红裙子了,那片飘在简陋的窗户上的薄薄的希望。

    林潇没有理睬她,又开始压向她的身体。

    唐狄瑶没有顺从,她从床上滚到了地上,黑猫跳过来舔她的脸,唐狄瑶终于哭了,这是她在林潇家里的第二次哭泣。

    林潇从床上起来,捏起黑猫的脖子,把它扔向了窗外,黑猫的惨叫声划破了苍茫的夜色和城市的灯火,唐狄瑶赤着身子奔向窗户,林潇跳过去抱起她扔床上。唐狄瑶的头撞到了床边的柜子,她的脑海模糊一片,然后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看见林潇坐在床边温柔的看着她,他说:“我的天使,对不起。狄雅说她一直睁着眼睛跟我做爱是因为她不相信我,后来她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的眼里充满了委屈和悲伤。

    唐狄瑶没有听清楚林潇在说是什么,她的脑海里很乱,很多记忆的碎片都飘了出来。乡村的破旧公路,年轻的父亲和母亲,车子的轰鸣声,弟弟的哭声,还有鲜红的血,大片大片打的,覆盖了她的幼小的身体。

    唐狄瑶尖叫着坐了起来,林潇看着她空洞的眼睛不知所措,他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唐狄瑶什么都听不见一样,她慌乱的向房门冲去,林潇紧紧的抱住她,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

    9

    医生说:“她的大脑曾经受过重创,失去了记忆,现在可能是记起了一些东西,导致神经错乱,我给她开点镇定剂,调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好了。”

    唐狄瑶再次醒来时只是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说:“我要回家……”

    唐狄瑶再次看见了那片荒凉的废墟,在十二月的时候,天空下着大雪,这个城市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洁白的雪盖住了那片丑陋的土地和垃圾,世界静谧而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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