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清石镇上住着一个姓何的郎中,医道非常高明,曾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人称“活半仙”。活半仙的妻子刘氏长得端庄秀丽,又贤惠能干;两个女儿,大女儿如珍憨厚老实,小女儿如玉聪明乖巧。一家四口小日子过得热热乎乎的,活半仙唯一感到不顺心的,就是膝下没个儿子。
清石镇背靠深山,山中住着一个采药的老翁,姓黄。黄老翁和孙子聪俊相依为命,和活半仙也相交甚好,每隔十天半月,他就带着聪俊下山,给活半仙送些在山里采的草药,顺便也买些柴米油盐回去。每次去活半仙家,聪俊总是抢着干活,活半仙和刘氏都很喜欢他,如珍和如玉也总是一口一个“聪哥”地叫。
后来双方孩子都长大了,活半仙和刘氏便有了要让聪俊入赘的心思。可谁知就在这年夏天,黄老翁和聪俊却突然没了踪影,眼看着盛夏过去、深秋来临,仍不露面,这可把活半仙一家人急得团团转。无奈活半仙从没进深山去过黄老翁家,他们就只好牵肠挂肚地天天数着日子过,就盼快快见到这祖孙俩。
就在活半仙一家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天中午,聪俊突然背着草药上门来了,活半仙和刘氏见了真是既高兴又惊讶。高兴的是,聪俊总算有了着落;惊讶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祖孙俩总是一块儿来去的,怎么今天不见老人的身影?莫非……
活半仙正要张口问,没想聪俊已经泪流满面。聪俊说:“爷爷入夏就病了,我天天去采草药给他吃,可也不管用。他心里老惦记着你们,这筐草药是爷爷生病前采下的,晒了好一阵,爷爷催了我好几次,让我赶紧给你们送来。”
活半仙和刘氏听了,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动,活半仙当即决定挂牌停诊,跟聪俊上山去给黄老翁治病,刘氏和如珍、如玉姐妹俩二话不说,赶紧给活半仙打点行装,送他和聪俊上路。
翻过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座山冈,跨过曲曲折折不知多少条溪流,活半仙终于跟着聪俊走进了深山黄老翁的家。活半仙一边给黄老翁切脉,一边轻声埋怨他:“你为什么不早让聪俊来叫我呢?”
黄老翁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他断断续续地对活半仙说:“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没用啦,就让聪俊借我这把骨头……练练本事吧。唉……路难走啊!”
活半仙一听,直朝黄老翁摇头:“路再难走……可我们不都在走吗?”
黄老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说的……是人世间的……路啊!”他把聪俊叫到身边,用他最后那点力气,抚着聪俊的头告诫说:“天外有天,楼外有楼,出去闯闯吧!”
聪俊记住了黄老翁的话,把黄老翁安葬之后,就只身出外闯荡去了,风餐露宿,游历江湖,遍拜名师,博采众长。他收集到不少民间草方,学就了一手高超医术,无论到哪里,都不为富贵荣华折腰,不为花容月貌所动,年近三十,仍孤身漂泊,四海为家。
这天黄昏,聪俊又回到了清石镇,多少年来,这里的一切始终让他牵挂,他加快脚步来到那座熟悉的宅子前,却惊异地发现:宅门紧闭,院墙头上长满荒草,一片凄凉萧条的景象,只有屋顶一角飘散出来的袅袅炊烟,证明这里还有人住着。
聪俊赶紧上前“砰砰砰”敲门,嘴里急切地喊着:“开门,快开门!我是聪俊呀,我回来了!”
“来啦,来啦!”好一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门里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一双昏花的老眼。这不是刘氏吗?聪俊惊呆了。
刘氏打量着聪俊好半天,嘴唇直哆嗦:“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把聪俊让进屋。
聪俊发现屋里空空的,竟不见其他人,不觉满腹狐疑:“大娘,怎么就您一个人?我大伯呢?如珍和如玉妹妹呢?”
刘氏的声音显得十分凄凉:“走啦,都走啦!”
聪俊心里一紧,不明白刘氏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把您一个人留在这儿?”
刘氏叹了口气,说:“我们女人不像你们男人,想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珍儿走了她不该走的路,玉儿走了她不想走的路……唉,我老太婆留在这儿,也是无路可走,才走这条路的啊!”
刘氏这番话,让聪俊越发听得糊涂:“大娘,这……什么是不该走的路?什么是不想走的路?您怎么又是无路可走才走的这条路?大娘,您快告诉我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氏望着聪俊,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让聪俊坐下,这才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原来,自从那年聪俊走后不久,活半仙家就渐渐断了药草,上门求诊的人便越来越少,一家人望眼欲穿地盼聪俊回来,可聪俊却一去音信全无。活半仙家的日子越过越艰难,债主天天上门逼债,拿走了可以拿走的一切东西,最后还要将如珍和如玉姐妹俩拉去抵债。
可怜姐妹俩心里只有聪俊,她们一次次倚门远眺,却又一次次地叹息失望。无奈之下,如珍只好被迫去做债主的姨太太,可不到半年就投井自尽了,债主于是又打起了如玉的主意。活半仙发誓再也不能把如玉推入火坑了,他带着如玉当夜就离乡背井出去躲债,留下刘氏守着空房,也为了等聪俊回来……
听着刘氏这番诉说,聪俊不禁失声痛哭:“大娘,我就是您的儿子,我再也不走了,我要和您一起守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聪俊拿出他这些年行医积蓄的银两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又把活半仙的诊所整理了一下,就开始挂牌替人看病。他凭着一手超凡出众的医术,先后救下了不少垂危的病人,消息传开,人们又从四面八方赶来这里求医问药,诊所天天被踏破门槛,清石镇上的人都称聪俊是“神医”。一年之后,聪俊就把活半仙所有欠下的债务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天晚上,镇上“天下客”客栈里的店小二来找聪俊,请他去客栈为一个老者出诊。店小二将聪俊带到老者床前坐下,老者从帐帘里伸出一只手来,聪俊认真地替他把脉,然后安慰说:“老先生可以不用吃药。”
老者的儿子听聪俊这么说,失声叫起来:“难道我爹已经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
“哪里,哪里,你误会了。”聪俊安慰他道,“令尊只是气郁结于内,饮食不周而已,所以无须用药,只要好言开导,静心调养即可。”说完,就准备辞行。
这时候,老者突然“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老者儿子看老者这么痛苦,就一步跳过去堵住聪俊的去路,说:“你就这么走了?我爹也许生命将息,你不设法解其痛苦,算什么神医?你现在要是撒手不管我爹,我就死在你的面前。”说完,他从腰间一把拔出佩刀,将闪着青光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聪俊大惊失色:“小兄弟,别鲁莽啊!”
聪俊想了想,回到老者床前坐下,再次给他把脉,对着帐内轻声问:“老伯,您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老者有气无力地说:“我丢失了自己的路,无法寻回,有劳你告诉我如何解脱吧!”
聪俊一听,缓缓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思忖着这奇怪的问题该如何作答。良久,他娓娓道来:
“东边有个渔翁,捕鱼有方,能随时在门前的小河里捕到大鱼。可一年冬天,从未有过的严寒把小河冻住了,渔翁有天大的本事也捕不到鱼了,他最后被冻死在了破茅屋里。”
“南边有个樵夫,身强力壮,为人勤快,他砍的柴因为质量好,称的时候分量又足,所以在集市上不用吆喝就能很快卖完。一天,樵夫看见路边有顶破乌纱帽,拾起来戴在头上挺暖和,从此这顶帽子便不离头了,可这一来,他每天挑柴到集市上,总会引来一片议论之声,人家说:‘哪有老爷来卖苦力的,说不定是玩什么把戏哩。’从这以后,就没人再到他这里来买柴了。樵夫身无分文,饥饿难忍,这才想到要把头上这顶乌纱帽扔掉,后来终于返璞归真,重操旧业,找回了自己的路。”
“西边有个猎人,练得一手好箭法,只要出箭,飞禽走兽都难逃厄运。别的猎人打猎时刀枪剑戟全副武装,而且都是结伴而行,唯独他因为有百步穿杨的本事,所以从来就是带着弓箭孤身出没于深山老林之中。可没想有一次,他遇上一对饿虎,一箭射去,雌虎倒地,他正待拔箭再射时,雄虎已扑到跟前,他的一技之长来不及施展,就被老虎一口吞进了肚里。”
“北边有个裁缝,不用量体就能裁衣,他的本事在同行中鹤立鸡群。裁缝一心想称霸,所以自己的看家本领连门徒都不传授,可他的徒弟却聪明极了,能从师傅交给他缝制的布片中领悟,久而久之也就无师自通了。可那裁缝却还蒙在鼓里,以为干活缺了他不行,有一次故意不给徒弟作交代,外出几天不归,不料徒弟竟胸有成竹,将活儿干得相当漂亮,客人穿上后非常满意。师傅回来看到了大发雷霆,不但一气之下将徒弟撵走,而且发誓从此再不收徒,事无巨细一概亲自料理,最后终因劳累过度,加之人手紧缺后拉长了工期,客人很有意见。就在这时,那徒弟带着礼品求见,恳请师傅收留,裁缝于是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从此,徒弟忠心耿耿为师傅出力,师傅也索性让徒弟独撑门户,这样一来,裁缝铺顾客盈门,生意红火,那裁缝不仅被同行尊为祖师爷,也从繁忙的杂务中解脱了出来……”
聪俊说到这里,走到帐前轻声问老者:“老伯,容我胡言乱语了。不知这几条路中,可有您丢失的路?”
帐中忽然笑声朗朗,老者说:“你说的东南西北,我都不去。是的,孩子,我找回了自己的路,我已经到家了。哈哈!”
聪俊顿时如释重负,不由回头去看老者儿子,谁料此时他早已将手中的刀收起,头上的包布也已摘去,一头亮丽的乌发散落下来,一对闪闪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珠,正痴痴地望着聪俊。
这不是如玉妹妹吗?聪俊禁不住心花怒放,突然悟出了什么,忙转身去掀帐帘。
老者已从床上坐起,聪俊忙跪地叩拜:“大伯,您可安好?”
老者笑吟吟地说:“孩子,别多礼了,快快起来……”
一旁的如玉姑娘早已羞得面如桃花,娇声道:“聪哥,你真傻,还不快扶爹爹回家?”
于是夜色中,聪俊和如玉搀扶着老人,踏上了归家的路……
(甘畅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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