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滴滴滴，嗒嗒滴滴滴，嗒嗒滴滴滴……”

    这个频率在周长青脑中不停地转，陆十一临死前到底是要告诉我们什么？是符号？地点？人物？

    如果单纯从摩尔斯码的数字表示来看，就仅仅是三个7，如果将数字作为汉字指引，三个7在他们十三人约定的暗号母本中，又没有对应的汉字，他们约定的母本，全部是4个数字对应一个字符。具体的做法是，将拍发出来的摩尔斯码转换成4个数字，而4个数字在约定好的母本中就分别代表章数、页数、行数、列数。比如拍发出“滴、滴滴、嗒嗒嗒滴滴、嗒嗒滴滴滴”，对应的就是1、2、8、7，那么就表示在母本中是第一章、第二页、第八行、第七列的那个汉字。

    “会不会是张久庭故意少给了我一位数？”周长青边走边想，刚才高定一也表达了这样的怀疑。

    他已经远远看见齐卫东正在前面的车厢里，拿着马明才的证件，不停骂骂咧咧，然后翻找行李架，下面的乘客敢怒不敢言。

    周长青再往前走，走到罗三省所在七号车厢的位置。

    罗三省，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东北人。当年东北少帅陈成虎不战而走，日寇占了东三省，他罗家本来是个军马之家，不肯退走，于是就自行组织了人马，占山为王，练得兵强马壮，在后方和日寇周旋。后来，全面抗战爆发，老蒋为招安各处，将旅长、师长的帽子到处授命，一时间留驻东三省的各路草莽群情激动，都嗷嗷叫着要报效国家，和日本鬼子决一死战。罗三省是罗家嫡子，听名字就知道是为了在东三省打鬼子取的名字。这样的人，很有些英雄气魄。他在加入地下党之前，还是“短刀会”的骨干成员，和人称“匕首王”的伍令城源出一脉。

    “短刀会”是抗日战争时期民间能人异士组成的江湖组织，据史料记载确有其事，但会中人物不详，只知道会中人士以短刀为记，对日寇军官行暗杀之事。该组织长期活跃在东三省，成为日寇和伪政府的心头刺。

    其时，抗日战争爆发，民间救亡组织颇多，但凡日寇肆虐之处，必有国人组织活跃，和北方“短刀会”齐名的，还有广为人知的云南“黑杀队”[1]。“黑杀刀”是一种兵器名，呈半月状，又被称为“尼泊尔库克锐军刀”。军刀通体漆黑，手柄弯曲，刀刃向内。这种军刀是云南腾冲马帮削割马掌的必备工具。日寇推进代号名为“火”的极速军事行动，火速进攻缅甸，旋即打入我滇西，当时中国远征军为阻敌而将要塞惠通桥炸毁，怒江以西沦陷，远征军组织军民在腾冲、龙陵一带展开游击抗战，“黑杀队”应运而生。他们组织精干人员配以“黑杀刀”，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出没，潜入鬼子的堑壕、碉堡、哨位等，潜杀侵略者，杀出了赫赫威名。那时，只要黑夜降临，侵略者便夜不能寐，他们会被随时惊醒，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看看自己的脑袋是否还在。为捕杀“黑杀队”成员，日本侵略者曾坚壁清野，多次虐杀手无寸铁的群众，逼迫他们说出“黑杀队”队员下落，均未成功。

    滇西民风之彪悍，与东北民风大有相似。“短刀会”行事风格，与“黑杀队”不相伯仲，甚至更胜一筹，只是“短刀会”更为隐蔽，更加不为人知。临时成立的“黑杀队”虽然和“短刀会”齐名于南北，却远不如“短刀会”组织森严，“短刀会”自在东北开宗立派以来，就颇成气候，亦侠亦匪，若论势力之大，“短刀会”恐在国内当属榜首。

    罗三省在“短刀会”中，素以狠辣亡命闻名，诸多敢死任务，均是由他带领“短刀会”成员完成，他年轻张狂，在刺杀完成日寇高官之后，常在墙上提笔血书“杀人者罗三省”六个大字，以此震慑敌人。

    罗三省最有名的战绩，是历史上有名的“省主席遇刺事件”，日本特工中岛仁次受命暗杀东北抗日军政领袖、省主席俞偕庐，以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罗三省接获消息后，带人抢先藏身于中岛仁次准备行动的“沈东茶坊”之中，短兵相接，成功粉碎日本人的计划。随后，他远离东北，隐姓埋名，加入了地下党，成为情报战线的一员。抗战后，“短刀会”自行消解，部分人员被吸纳入国民党特务组织中统[2]。罗三省顺势而为，假意被“吸纳”，从而打入国民党阵营，将中统内部的许多秘密文件，源源不断地传递了出来，可堪称忠诚之士。

    罗三省在本次“锦缎”行动中，排行第三，也就是红心3。

    周长青走了过去，他惊讶地发现罗三省居然已经不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咦？三哥呢？”周长青奇道。

    在座位的分布中，罗三省是一个人，可是现在他的座位上，没有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开的，也不知道赵肆扛着陆十一过去的时候有没有见着他？如果赵肆往后面走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座位上了，那么吴真祯、张久庭、齐卫东、伍令城等人往后面走时，他自然早也没在座位上了。

    罗三省对面坐的是一名普通衣着男子，他伏案而睡，似乎列车上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突然，周长青注意到一个奇怪的情况。那伏案而睡的男子，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令人害怕。他伸手拍了一下那名男子，那名男子没有动，周长青稍微用了下力，那名男子从桌子上软软地倒了下去——这名男子竟然已经死去了。

    “啊！死人啦——”邻座的乘客大声尖叫起来。

    周长青不认得这名男子，但这名男子软倒后，他原本趴着的地方，被小刀刻出几个小字。车内灯光昏暗，他看不太清楚。走近一看，惊出一头冷汗，那几个小字分明写着：“你犯规了，十号车厢不保。”

    “不好！”周长青大喊一声。他扭过头来，正要对远处的吴真祯示警，远处他们几人还在九号车厢搜查炸弹。

    只听一阵巨响，火光冲天，一股浓烟从十号货厢涌了过来，列车全身都在颤抖！吴真祯等人瞬间淹没在火光与浓烟之中。十号货厢爆炸了！

    爆炸威力好大，九号车厢的乘客也都被不同程度波及，靠近十号货厢的后面几排乘客已经难以幸免，顿时，哭声、号叫声不绝于耳，肢体、器官，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困在十号车厢内的马明才等人，自然九死一生，陆十一的遗体，也消失在火光之中。

    不仅九号车厢，这声巨响惊醒了列车上的所有人，顿时乘客乱作一团，灰头土脸的乘客纷纷往前挤，似乎只有跑到列车头，才能获救。踩踏、挤压，一时间，母寻子、子寻父、妻寻夫、夫寻妻，人人自危，亲人分离，难以自保。一名老妇边哭边喊：“我的儿子啊……”她儿子已在爆炸中不知所踪。哭号阵阵，整个场面像人间地狱一般。

    “真祯！”周长青只觉天旋地转，他顾不得许多，径直向人群迎面挤了过去。

    犯规了！徐玉俭在陆十一手中留下的字条上制定了游戏规则：不准排雷。齐卫东等人扮演马明才大张旗鼓地排雷，徐玉俭怒了。

    如果说在一分钟前，周长青还对列车上是否真有炸弹半信半疑，那么现在他已经确信无误了。

    一股呛人的火药味扑面而来，周长青一面往九号车厢吃力地走去，一面随手帮助迎面而来的乘客疏散。

    “有炸弹！”一名男子一边往前爬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周长青终于挤到了九号车厢门口，只见更多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乘客迎面而来。

    “停车，停车，快停车！”“我要下车！”有乘客高声大喊。

    这声大喊像是一记闷锤，打中了周长青的心，“不好！”周长青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在徐玉俭的游戏里，还有一个重要规则：“不准令车停下。”

    刚才的巨响和震动，肯定已经惊动了一号车厢的列车长，这群受害的乘客往前挤过去，乱作一团，列车势必先行停下，让群众下车疏散。刚才引爆的仅仅是十号车厢，如果列车即将停下，那么引爆的，将是整个列车！

    周长青望了一眼十号车厢和九号车厢的滚滚浓烟，心中挚爱不知生死，可是他已经无法继续往前行走，列车长拉停列车只需要几分钟，他必须去阻止，不能让列车停下，否则，这车上将没有人能生还，“锦缎”不能幸免，和平解放北州的计划也将被破坏，战争会让更多人死于非命。

    “吴真祯，你可千万别死啊，你死了往后就没人数落我了！”周长青心中悲戚。

    吴、周二人自相识以来，历经各种惊心动魄与亡命天涯，建立起非凡情感，平日里吴真祯虽然喜欢数落周长青，可是对周长青的信任与支持，恐怕世间再无第二人。

    他定了定神，忍住了眼泪，扭头折返而去，内心激荡万千，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这次爆炸，和罗三省有没有关系？他趴过的桌上，刻着徐玉俭的字，难道他就是内鬼？这个王八蛋哪里去了！”

    周长青奔出几步，看见人群之中，红心A高定一孑然而立，他手中的书籍已经掉在地上，双目茫然地盯住浓烟之处，他和周长青的心情一样，他在寻找秦双。

    周长青看了一眼怀表，时间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了，列车即便是没有停下，跑到乌云镇，也不过只剩下两个半钟头，列车抵达乌云镇，炸弹也将全部引爆。停下是死亡，往前也是死亡。

    他知道，他将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机，这比过往任何时候的潜伏任务都危险，他就如同被吊在悬崖上，不知道该向哪一个同伴呼救，因为，他的同伴里，还可能有内鬼。

    注释

    [1]“黑杀队”所用之兵器“黑杀刀”现陈列于云南省腾冲市滇西抗战纪念馆4号展馆内。

    [2]“短刀会”于抗战后自行消解，部分人员被吸纳入国民党特务组织中统，部分人员活跃于闽、浙、台湾一带，成为“洪门”旁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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