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忆不记得-记忆如同斑驳的老墙只留下美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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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夏天,宋初年24岁,在巴塞罗那。

    已经不记得多少夜的醉生梦死,才换来如今铁石心肠的自己。早该在两年前就看透的一切,在尘埃落定,物是人非之时,宋初年发现自己仍无法真正释然。

    怎么释然?从高中到大学,宋初年几乎把女孩子最好的年华献给了他,一颗心全心全意,满满的装着他的名字,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女孩子的年岁又有多少个七年可以浪费?她看着他满心满眼的为了另一个女人,看着他为那个女人变成全世界最傻的傻瓜,就如同看着他时的自己,她陪着他走过漫长的伤痛期,以为守得云开,却是乌云依旧,那么多年,最后换来的也不过是他绝情的一句:不要再来缠着我,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

    宋初年每每想起当时他狠绝的这句话,胃就止不住痉挛般的疼,她除了用烟酒来麻痹自己外别无他法。也许从十六岁开始,那个叫做乔慕笙的男人,就已如骨血一般印刻在她心里。可是为何,往往想要的却总是不可得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只是有人始终站在原地不肯离开。那么,宋初年想这样的自己究竟是不是比傻瓜更傻呢?因为即使当初他说了那么让人难堪的话,她对他的喜欢还是一如既往,只不过从少年时的外放转变为如今的内敛。

    她始终无法欺骗自己,她已经不爱乔慕笙了。

    清晨五点的阳光,一如西班牙的热情,温暖了宋初年失眠一整夜的心。她拖着简单的行李箱侯在机场大厅处,身边的位置许久才有人坐下,迎面,是一张容光焕发的灿烂笑脸。

    蔚澜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真无聊,还要一个小时才能登机。话说初年,为什么我们第一站要定在越南?”

    宋初年眨眨眼睛,难得面露俏皮:”金三角可是贩毒老巢,那么神秘的地带你不想一探究竟?”蔚澜闻言忍不住低嗤一声,随后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这趟旅行,是两人在一个月前就定下来的,路线完全由宋初年决定,蔚澜不过是个陪客,用她自己的话说,怕宋初年一个想不开在旅途上便自我了断了。

    宋初年自然知道好友的担心完全出于一片好意,可那时又忽然想,如果,她是说如果她真的就那么猝死途中,那个人会不会流露出来不舍?或者会不会从此把她也放在了心里去?对于一个死人的缅怀,总大过于活人。

    宋初年曾经真的这么想过。以死让他记住。后来才发现,太傻。

    她们的第一站,停在了越南的河内。住宿在一家当地颇具民族特色的小客栈,客栈中间配有庭院,滕木桌椅,午后阳光倾泻而下,照的池子里的水煜煜生辉。

    宋初年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她们逛遍河内的大街小巷,与巴塞罗那较为现代化的城市气息相比,河内更多出几分古朴来。

    夜色暗下来的时候蔚澜打扮妥当,拉着宋初年进了附近一家门面别致的酒吧。她们在吧台边寻了位置坐下,要了威士忌加冰。蔚澜的视线随即被舞台上的脱衣表演吸引过去。

    “女人看女人有什么好看?”宋初年冷嗤,威士忌一杯接着一杯进肚。

    蔚澜自然没理会她,目光越过灯红酒绿,停在角落的黑暗处。她离开座位找去,方才那个位置站着的人早已不知所踪。心头莫明多出几许失落。再回去时只能面对宋初年玩味的目光。

    之后的几天蔚澜夜夜厮混酒吧,宋初年拗不过她便由着她去。蔚澜总是这样,旅途中的艳遇不管时间长短,她都会全身心投入。她说也许那其中的某一个人就是以后的一辈子。

    这一次,蔚澜看上的是那家酒吧的服务生,偶尔……还会跳上两场脱衣舞秀。

    但蔚澜并不介意,她对宋初年说她要留在这里。

    宋初年问她,那个男人也喜欢她吗?

    蔚澜说她还没找着契机接近他。

    连宋初年都不免觉得诧异,向来张扬肆意的蔚澜居然也会有如此耐心的时候。最后宋初年独自一人上路离开河内,前往柬埔寨。

    她终究是希望蔚澜幸福的。她们两个人之间,总该有一个活的快乐些。

    原定的旅途路线,在宋初年刚下飞机的时候被打乱的七零八落。

    那时宋初年刚下飞机,脚踩在柬埔寨的土壤上前后不到十分钟机场就发生了大爆炸。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能震破耳膜,接着一个冲击,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不省人事。

    中国,S市。

    午夜静谧之中突如而来的一声雷鸣,将乔慕笙从梦魇中惊醒过来。他猛地坐起身子,额头上冷汗涔涔,手心全是密密的汗渍。他抚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喘气。一甩头,试图将心里的恐慌不安甩去,心跳却越发不能自已。

    乔慕笙就那么靠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再也没有一点睡意。

    天亮的时候乔姨准时来家里打扫,把乔慕笙的轮椅推至床边。乔慕笙笑了笑,费力的用手支撑住身体,咬牙一挪,人坐进轮椅里,额头上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浸透。

    乔姨低叹一声,可惜了他们如此好的一个少爷,却成了个残废,下半辈子终究再也离不开轮椅。还记得两年前,车祸之后的少爷得知双腿已废,忽然像变了个人,性情阴晴不定,为人更加冷漠,待人也总是疏远有礼,似乎一夜之间,他就把全部的自己都隐藏了起来。老爷夫人也在一年前那场变故中双双离世,那么大的家业都落在了一双儿女肩上,少爷又是这样,可苦了年轻又懂事的小姐。

    乔慕笙洗了澡,照例拿了早报边用餐边浏览报纸。然而当头条粗黑大字的标题落入眼底时,他拿着叉子的手猛地一抖,叉子掉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柬埔寨首都国际机场发生重大爆炸。

    乔慕笙来不及细想,立即浏览大篇幅报道。死亡失踪人数仍在持续上升,其中中国公民约有……

    他再也看不下去,喉间一紧,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的几乎连眼泪都要掉下来。手指飞速按下一串号码,那边很久之后才接起来。

    “你们现在在哪儿?”不等对方说话,他劈头盖脸问去。

    电话那头的人一顿,似乎才睡醒,迷糊道:”在河内啊,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

    河内……这么说,还在越南,不是柬埔寨。他才松下一口气,对方又是一句话,让他的血液在下一刻瞬间凝结。

    “不过初年已经飞去柬埔寨了,昨天中午的飞机。”

    电话啪的一声摔落在地,闻声出来的乔姨见他脸色惨白,不由担忧:”怎么了少爷?”

    乔慕笙后知后觉的抬头,却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去捡地上的电话,动作太猛,整个人都摔出了轮椅,他不管不顾,那么专心的拿手机打电话。乔姨被他吓了一跳,想去扶他,又被他一把挥开。

    “帮我订去柬埔寨的机票,我要立刻到柬埔寨。”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触怒到他,他眉目转冷,眼里阴郁渐起,大吼起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什么方法,总之在天黑之前我要到柬埔寨。”

    乔姨愣在原地,印象里乔慕笙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不顾礼仪气急败坏的大吼,这个样子,和她印象里的少爷一点都不一样。

    乔慕笙坐在地上没有动,双眼直直的盯着裤卷下面的腿。两年过去,被废的双腿肌肉早已慢慢萎缩。就是那场车祸,带走了他的双腿,所有自尊和骄傲,也逼着他把初年赶出了国。所有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所以如今除了痛恨自己,他怪不了任何人。

    如果不是开始的时候蔚澜总是主动将初年的事情告诉他,这两年来他是不是就会真的把她从此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呢?

    当时蔚澜说,乔慕笙,你一定会后悔的。

    没想到被她一语说中,在初年踏进安检的时候他就后悔的想把她从那里面拽出来。可是后悔又能如何?他们之间的纠缠,早该有个了断。

    乔慕笙到达柬埔寨的时候已经几近午夜,首都国际机场因大爆炸被封闭,他只能从另一个城市下飞机,再坐了三个小时的车才赶到当地派出所,同行的还有乔慕笙的合作伙伴厉言。警察在仔细而严谨的盘问下才将他们带往当日爆炸受伤人员送往的医院。

    乔慕笙不止一次在心里祈祷宋初年千万不要出现在医院,就算他见不到她,至少说明她还好好的。然而一切心念,却在看到躺在重症病房里的宋初年时彻底瓦解。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割的他的心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一旁的厉言看在眼里,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一定能挺过去。”

    “皮肤大面积烧伤,该有多疼?她一定痛的哭死了。”声音沙哑下去,乔慕笙的喉咙涩涩发酸,初年很怕疼,从前只是扭伤了脚,就让她疼的双目通红,更何况如今身体皮肤大面积的烧伤,她那时不知有多害怕?

    “你明明……”厉言话只说了一半,戛然而止。他想说的是,你明明那么在乎,当初又怎么忍心把她逼到那种境地?

    当时的宋初年有多迷恋乔慕笙,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偏偏只有一个乔慕笙从来没有发觉,因为他也像宋初年迷恋他那样迷恋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可惜他们最后,终没有善终。如果当时的乔慕笙能够回过头看看总是徘徊在自己身后的宋初年,他们也就不会一而再的错过,落的两败俱伤的局面。

    只可惜,天注定,他们的缘分,离开始还是太远。

    宋初年昏迷了七天七夜,整张脸被纱布包的只剩下一双紧闭的眼睛,她安静得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没有生气的洋娃娃,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呼吸。

    乔慕笙一直守在她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他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她了?一年还是两年?记忆里,这个总是对着自己笑靥如花的女孩子,没心没肺的喜欢对他说乔慕笙我喜欢你的女孩子,何时也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让他心如冰冻,害怕绝望。

    乔慕笙想,他们大概算的上青梅竹马,从一起上初中的十四岁到现在,整整十年的时间,生命流长,时光荏苒,仿佛仍是当初初遇时的少年少女,有着彼此眼中最熟悉的热忱。宋初年是好学生,标准的乖乖女,那些年,他看着她怎样由一个优等生变成坏孩子,又怎样不顾一切的守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乔慕笙总是会问自己,究竟是什么,让这么好的女孩子会义无反顾的喜欢自己,即使遍体鳞伤也笑的粲然如星。

    那时刚上初中的男女生,对于恋爱都处于半生不熟的懵懂期。那是早恋的禁果,老师家长一再告戒的禁地,但还是有不少学生冒着踩地雷的风险偷吃禁果。

    乔慕笙就是这其中的先行者。

    年少时候的乔慕笙,有人人钦羡的家世,以及清俊白净的外表,那时在女孩子堆里,乔慕笙就如同王子一般的存在,她们只敢在背地里偷偷瞧上他一眼,然后在心底幻想这个王子似的男孩子也会同样注意到自己。

    但是宋初年例外。尽管这个王子一样的男生就坐在自己的隔壁,她仍固执的在两人的书桌上划了三八线。她从小就不善与人交流,在外人看来显得犹为孤傲。所以身边这个男生,对她来说与班级里另五十多个同学无异。

    然而乔慕笙不同,他活的张扬,肆无忌惮,常常喜欢在宋初年听讲的极认真的时候逗弄她,或做鬼脸,或用胳膊捅她,扰的她往往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讲。

    有一次宋初年被惹怒了,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乔慕笙你脑子没病吧。恰逢老师停止讲课,这句原本声音不大的话也顺理成章的被放大,随之而来的是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和老师乌云密布的神色。

    她羞愧的被带进了教师办公室,在心里诅咒了乔慕笙不下十次,放学自然被留了下来写检讨。那个时候的女孩子总是敏感矜持的,渴望做最好的自己,可宋初年却觉得乔慕笙让她在同学老师面前丢尽了脸,对他的不满越加深刻起来。

    后来乔慕笙喜欢上了同班的女同学苏伊。宋初年知道那个女孩子,长得漂亮甜美,很讨人喜欢,不像自己似乎总惹人厌恶讨厌。

    苏伊是个骄傲的女孩子,面对乔慕笙的追求一点也无动于衷,但乔慕笙似铁了心,不撞南墙心不死。宋初年偷偷观察过他,除开不在教室的时间,乔慕笙的视线总胶在苏伊身上,他的眼里有一种宋初年熟悉又陌生的炽热,那股坚持,纵然骄傲如苏伊,最后仍是被轻易动摇。

    一个月之后乔慕笙和苏伊走在了一起。原本跋扈的少年变的内敛而稳重,心思细腻的连苏伊是否吃了早餐都看得出来。那时乔慕笙每日清晨都会为苏伊带瓶牛奶,常被好事的同学戏称为牛郎。

    宋初年第一次见到乔慕笙脸红,是在某节体育课后。乔慕笙和苏伊两人被同学们推在一起,情急之下他本能的张开手护住苏伊,却惹来同学们更加肆意的起哄。直到上课回到座位,乔慕笙的脸还是通红通红,宋初年想,这样高傲淡漠的人也会脸红心跳吗?

    乔慕笙注意到身边女孩子的注视,回过头瞥了她一眼,说:”看什么看,上你的课。”

    宋初年怔住,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他是恼怒成羞了。他也有害羞的时候?

    “乔慕笙,偷吃禁果的滋味怎么样?”宋初年干脆歪头看他,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直线。

    乔慕笙被她狠狠呛到,脸一阵青一阵白。

    宋初年看着他,心里顿觉一股报复的快感,又凑近他小声问:”你们接过吻吗?”

    乔慕笙猛的瞪大眼睛,看怪物似的盯着她,这个女孩子哪里还有平时沉静的样子,此刻皎洁的目光里分明透着不怀好意。

    清俊的脸浮现一丝坏笑,也学着她凑过去,两人距离更近一步,彼此的呼吸都能喷到对方脸孔。他漫不经心的开口,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她白皙的手背,说:”到还没有接过吻,不如你借我练习练习如何?”

    宋初年脸忽的一红,这才察觉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可已经来不及了。讲台上蓦然传来一声暴喝。”宋初年和乔慕笙,上课不好好听讲开什么小差。”

    一时间,全班黑压压的人头齐齐回过头来看他们,宋初年再一次遭到受人瞩目的感觉,死死咬住下唇去看身边的人,他却坐的笔直,没事人似的昂首挺胸。

    伪君子,小人。她恨恨的低骂,目光与远处的苏伊交合。苏伊的目光带着某种复杂,看了她一眼又淡淡别开视线。

    初年觉得苏伊此人阴阳怪气,再瞧身旁脸不红心不跳的乔慕笙,冷哼一声,这两人,还真是绝配。

    这周轮到宋初年值日,下了学锁好教室门已经到了天黑。她慢吞吞得往学校旁边的弄堂走去,弄堂里很安静,路灯下,依稀可见两个缠绵的身影,空气里暧昧不明的轻轻喘息越来越沉。宋初年立刻顿住脚步,眯起眼睛看过去。

    俊朗的侧脸,好看的下颚弧度,不是乔慕笙又会是谁,而被他搂在怀里的女孩子,分明是他喜欢惨了的苏伊。他们拥抱在一起,很用力,好像要把对方都揉进心里去。

    宋初年立在原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挪不开半分步子,喉咙酸酸的,有什么卡在了里面。脑子里全是乔慕笙逗弄自己时的坏笑和不羁。这个男孩子,原来也会为了喜欢的女孩子而放低姿态,是因为下午她对他的刺激,才让他忍不住吻了苏伊吗?

    秋日里的冷风阵阵吹过,不知怎么,也吹散了宋初年稍稍才转好的好心情。多年后宋初年才明白当时的自己,那股心底没由来的酸涩,原来称为吃醋。原来,她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乔慕笙。

    病房内刺鼻的消毒药水让宋初年分外难受。她从小就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医院曾经把她最重要的亲人一一夺走,她儿时的记忆,大多是在医院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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