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念，之前早就说要去看房子，结果这么长时间才决定去。”郑若凝叹息一声，说道，“可能担心会触景生情吧。”
一般她发表这样的感叹的时候，郑悦和总是选择默默聆听。
“你看，悦和，人和人真的不一样。比如小念和我，有些东西，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拥有，但我不行。”郑若凝有点惆怅。
郑悦和觉得自己必须要开口了，“那也不一定。你有我。但她没有。你不用羡慕她。”
郑若凝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你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啊。”郑若凝良久才感叹出声来。
郑悦和却十分认真，“我说的不对吗？”
郑若凝侧过头，叫道，“啊，车来了！”
出租车在他俩面前嘎然停下，郑若凝抢先坐到车里，车里的空调开得极凉，一下就让郑若凝滚沸的心得到了稍稍平复。
死小子，到底哪里学来的。动不动一句话就让人心惊肉跳的。
郑悦和坐了进来，感叹了一声，“啊，好凉爽！”
看了一眼郑若凝，提议道，“小姑姑，你脸色不太好，我觉得你一定是最近……太辛苦了，不如过两天周末的时候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你觉得好不好？”
郑若凝眨一眼睛，突然间心念一动，说道，“要不然，我们去T县吧。去我家？”
郑悦和的脸沉了一下，“为什么？”
郑若凝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顺便去找找记忆……”
郑悦和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语气也不快起来，“说到底还是希望我是沈家公子。”
郑若凝一看他这模样就来气，瞥一眼前座的司机，伸手在郑悦和腿上重重掐了一把，暗咬着牙道，“你就说吧，去不去？”
郑悦和吃痛，倒吸口气，眉毛皱起来，低低地一迭声道，“去去去。小姑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郑若凝这才满意了，又伸手摸一把他头发，夸道，“真乖。”
郑悦和道，“但是你爸爸看到我……”他有点犹豫和迟疑，“他会喜欢我吗？”
郑若凝柔声道，“没关系，你不用理他。”她笑了笑，“我爸他……什么人都不喜欢。”
郑悦和好奇起来，“怎么会？他至少会喜欢你妈妈和你吧。”
郑若凝的脸色黯淡下来，抿一抿唇，半晌才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我妈妈。他从来不让我提起我妈妈。”
郑若凝扭头去看窗外，道路有些堵，车速慢了下来，紧贴着出租车旁边正行驶着一辆电动车，一个年轻妈妈载着一小女孩，小女孩紧紧地抱着妈妈，脸贴在妈妈背上，妈妈不放心，趁着车速慢，腾出一只来向后搂着小女孩。
太阳炙热无比，年轻妈妈紧蹙着眉，眉宇间却无半点疲倦之意。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奔波已经成为生活常态，早就习以为常，又或者因为身后的孩子，一切艰辛都不觉得了。
郑若凝呆呆地看着她。
车流重新流动起来，年轻妈妈的小电动车轻巧地在车流中穿梭，很快消失不见。
这样的城市，太多这样的普通人。但没有哪一刻在此时突然间打动了郑若凝。
郑若凝自己也搞不懂，这种情绪为何突然而来。
在咨询室里，除了自己接待的客人，还有同事们接待的客人，形形色色，可恨的可怜的多了去了。
她有点惆怅地想，也许郑悦和说得对。她始终有点感情用事，无法事事都从专业角度出发。
她的思绪飘到了老郑头身上。在她看来，老郑头是个没有感情也不懂感情的人。
跟他提感情这东西，估计他会一瞪浑浊的老眼，觉得你丫有毛病。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顿喝的，要那个东西干啥子。
母亲呢……
或者素未谋面的母亲，是个性情中人？郑若凝体内的怜悯之心，其实来自她？
郑若凝的童年时代和少女时光，最为盼望母亲会突然出现。每年的生日愿望以及新年愿望，她许下的永远是让妈妈回来。
她想象过无数次母亲的模样。
又因为母亲与姨妈是嫡亲姐妹，于是猜测母亲一定与姨妈长得很像。
小的时候曾经这样询问过姨妈，结果被姨妈尖刻的一番嘲讽，“我长得和她可不像。她一副狐媚子长相，谁敢像她。”
郑若凝难以想像这是一个从一个做姐姐的嘴里说出的话，她说的人是她的亲妹妹啊！
“永远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姨妈恶狠狠地道，“要不是因为她，爸妈就不会死！”
郑若凝完全听不懂，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告诉她。
所有人都对她母亲讳莫如深。郑若凝偷偷在家里翻找过，想找一张母亲的照片，却一无所获。
像这个家里，不，像这个世间，完全就没有这个人存在。
每年的清明节，姨妈一家人会去山上给郑若凝的外公外婆扫墓，但坚决不允许郑若凝去。
老郑头偷偷带郑若凝去过一次，结果被姨妈发现，当天晚上，姨妈就疯了似地跑到郑若凝家里来，看到什么砸什么。
而老郑头，只眨巴着小眼睛使劲地抽着烟，目光躲闪又阴沉，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姨妈的手指头几乎戳到老郑头的脸上来，表情狰狞，“你这个窝囊废！”
姨妈一出门，老郑头一抬脚就将凳子踢翻。
郑若凝虽然年幼，却也不免就有点看不起老郑头，当面不敢做声，背后发作，算什么！
然后，渐渐地，郑若凝发现了，对。就是看不起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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