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焰:晚清三部曲-晚清有个袁世凯(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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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世凯很看重一个人的能力,他所用的,都是比较能干的人。在这一点上,袁世凯跟曹操又有几分相似。袁世凯也基本做到了“任人唯贤”,而不是“用人唯亲”。清末民初,袁世凯几乎笼络了国内各方面最优秀的人才,他的北洋集团就是一个人才集团。比如军事方面有号称“北洋三杰”的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警察方面有赵秉钧、段芝贵,经济方面有周学熙、梁士诒,教育方面有严修、林墨青、卢本斋、傅增湘,法律方面有金邦平、黎渊等。这些人都是当时的人杰。袁世凯没有像当年的曾国藩和李鸿章一样,组织一支“乡党”的队伍,他的手下很少与他有地缘和血缘关系。袁世凯的家族是一个大旺族,兄弟六人,子侄辈数十上百人,光袁世凯自己就有十七个儿子。但袁世凯极少让他的兄弟子侄在政府中做事,他的儿子,只有大儿子袁克定,曾在清末年间担任了左丞,而且时间不长,自己下野之后,袁克定也随之辞职。袁世凯担任民国大总统之后,他的儿子们一个也没在政府中任职。袁世凯用人的另一个特点是大胆提携新人,比如袁世凯在朝鲜时,就大量任用清廷第一批学成归来的留美学生,开销了前任留下的工作人员,一连调来八九位留美后生,分别在汉城的总理署及各地分署任翻译。这当中,就有唐绍仪、吴仲贤、周长龄、梁如浩、蔡绍基等。袁世凯所用的留美学生人数,几乎占全部留美归国学生人数的十分之一,为延纳留美归国精英最多的机构。唐绍仪跟随袁世凯后不久,袁世凯即破格遴选唐绍仪做他的政治副手兼汉城郊区龙山分署员,地位甚至超越了很多一直跟随他的亲信随员。袁世凯第三任期满后,即举荐唐绍仪替代自己,后由于甲午战争爆发未能实现。战争爆发之后,袁世凯内调国内,仍举荐了唐绍仪主持留守事宜。

    对于手下之能人,袁世凯既大胆提携,也善于笼络——天津小站练兵时,袁世凯的文案,也是他的老朋友阮忠枢在天津某妓院结识了一个妓女小玉,二人相处感情日浓。阮忠枢欲纳小玉为妾,便向袁世凯报告。袁世凯表态说有碍军队声誉,不同意阮忠枢纳小玉。阮忠枢只好作罢。一段时间之后,袁世凯觉得这事也没什么,便派人秘密将小玉赎出,在天津购置了房产和家具,将小玉安顿好。然后,袁世凯和阮忠枢去天津,乘着暮色,袁世凯带着阮忠枢来到了一家大院。阮忠枢见院子里高挂红灯笼,屋中铺陈富丽堂皇,堂前点着朱烛,摆着丰盛的酒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诧异间,就听见有人喊道:新姑爷到!从里屋出来了一位新娘打扮的俏佳人,定眼一看,原来正是朝思暮想的小玉——原来,袁世凯把这一切都办好了,正等着他入洞房呢!如此笼络人心的旧手段,袁世凯运用得炉火纯青。怎么看,这都像是一个精通人情世故的“曹操”。

    以袁世凯的做事做人风格来看,最大的特点就是手腕圆熟,看起来“人情味”很重。袁世凯决意改变国体,昔日的同人和兄弟,一下子变成君臣关系,这些人接受得了吗?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袁世凯向政事堂列出一批“旧侣”、“故人”、“耆硕”名单,列入“旧侣”的有黎元洪、奕、载沣、世续、那桐、锡良、周馥;列入“故人”的有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列入“耆硕”的有王恺运、马相伯等。对这些人,袁世凯的态度是可以不称臣。对于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四人,除了列入“故人”,受到不臣的优待外,袁世凯又发申令,尊此四人为“嵩山四友”,给予更优厚的待遇。值得一提的是,在“旧侣”中,还有当年差点致袁世凯于死地的载沣。对于这个死对头,袁世凯也没痛下杀手,给予了宽大待遇。这可以说是袁世凯的政治手段,也可以说是他的肚量。

    促成袁世凯改变国体的动机中,还有一个埋在袁世凯心底的隐秘,不足为外人道。袁世凯一直是很迷信的,这也难怪,在那个时代,由于科学和理性的薄弱,很少有中国人不迷信的。袁世凯心中一直有一个死结,那就是袁家四代以来,先袁世凯死去的十四个人,有十三个人死于虚龄五十八岁以前,只有袁世凯的四叔祖父死于六十岁。当年袁保庆和袁保恒的英年早逝,更是给袁世凯留下了阴影。一些风水师也议论纷纷,说什么袁家祖坟穴位不正,掌禄不掌寿等,让袁世凯的记忆尤深。袁世凯为此有一段时间曾拼命研究风水,有一次袁世凯的儿女亲家周馥从安徽至德老家北上,到袁世凯隐居的洹上村拜访。袁世凯兴之所至,便与周馥、风水先生杨焕之一起,前往项城观察自家祖坟。可以判断的是,袁世凯在他五十八岁这一年,突然地想当皇帝,恐怕也跟这样的心结有关。袁世凯还是想用称帝这一非凡的方式来冲一冲袁家的“坎”,以自己的“天子命”来冲一冲悬挂在袁家男人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可能正是由于这样的赌徒动机,袁世凯决定孤注一掷,与命运进行一次掷骰子游戏。

    宿命的意义在于,即使你再想改变,你也只能无奈何对待扑面而来的一切。袁世凯也一样,他想拼命地反抗命运,结果,还是倒在终点线之前。

    宿命还是必然(1)

    1915年春天过后,袁世凯的身体显得明显地虚弱了。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袁世凯的睡眠变得越来越差。原先的袁世凯精力过人,白天从不知疲倦,夜晚只要一倒下,就鼾声如雷。而现在不行了,伴随着身体一天天的臃肿,袁世凯感觉到一天天衰老了。不仅精力不济,夜里也开始失眠了。由于睡眠不好,袁世凯在很多时候变得忧郁而急躁,愚蠢的举动也日益增多。当然,这一切,都是搬入中南海之后的事情——自从住进中南海之后,袁世凯就没有再出过新华门一步,在这个到处都是帝王遗迹的园子里,袁世凯总是感到内心不太踏实,这里的每栋楼宇、每棵树木、每块石头、每处墨迹,都是昔日王权的符号与象征,昭示着皇家的霸气与梦想。浸淫在浓浓的帝王氛围之中,袁世凯会不由自主地壮怀激越,他想学古代的盛世君王,将这个古老的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强盛壮大;但每到夜深人静时,袁世凯回想起昔日荣光的南柯一梦,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颓然,毕竟,居天子大不易啊!那种巨大的孤独与悲凉,也不是凡人所能承担的。

    事态的发展果然如袁世凯担心的——1915年11月11日,在洪宪帝制的一片喧哗声中,年轻的云南将军蔡锷在京都名妓小凤仙的掩护下,改装悄悄逃出京城,住进了天津共立医院。此后,在日本人的帮助下,蔡锷转道日本、香港、越南,返回昆明。12月25日,唐继尧、蔡锷、戴戡等通电全国,宣布云南独立,并请各省联电劝袁世凯取消帝制,拥护共和。

    因改变国体一事而引起动乱,这是袁世凯最不愿意看到的。云南宣布独立后,袁世凯不得不再次强打精神,调兵遣将征讨护国军。起初,在袁世凯看来,这一次唐继尧、蔡锷们发起的所谓独立,跟前几年革命党人发动的“二次革命”一样,很快便会平定。但出乎袁世凯意料的是,这一次护国军的力量比上一次要强得多,而且,背景要远远复杂得多。当然,对于袁世凯来说,叛乱并不是他所忌惮的,就军事而言,他手中的部队足以打赢一切战斗。战争进行过程中,袁世凯很快发现,自己的内部出现问题了——那些原先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将领们,此时一个个也有了“小九九”,不约而同地以一种磨磨蹭蹭的方式,对自己进行消极的抵制。这当中的原因,当然是他们对袁世凯的某些做法不满——从担任正式大总统后,袁世凯就一直按照“军人不得干预政治”的思路,一方面削弱北洋诸将的兵权,拟建立模范军代替北洋军;另一方面在地方上进行了“削藩”。此次平叛征召,正好让这些人有了发泄情绪的机会。于是,阳奉阴违者有之,纸上谈兵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真正死心塌地听从袁世凯的,变得少之又少。连先前的陆军总长段祺瑞,因为不满袁世凯大权独揽,此时也称病不出,不愿担任前敌总指挥的职务。

    段总长称病不出,袁世凯只好动用另一颗棋子冯国璋。当袁世凯电令冯国璋,命他出任征滇军统帅一职时,没想到冯国璋同样以有病为名,托词不就。冯国璋的举动,让袁世凯非常生气。因为袁世凯一直把冯国璋当做自己人,其现任妻子周道如也曾是袁世凯的家庭教师,并且,每一次冯国璋来北京,袁世凯都把他召唤到自己家,留他共进午餐,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袁世凯知道冯国璋对自己有不满情绪,因为冯国璋权力过大,军人习气重,袁世凯一直考虑对冯国璋“削藩”——为了牵制冯国璋,袁世凯把郑汝成摆在上海,杨善德摆在松江,又有意识地造成张勋与冯国璋的对立和矛盾;袁世凯甚至还考虑过把冯国璋调到京城,任命他为陆军总长,以解除冯国璋的实际兵权。冯国璋的不听征调,明显地,就是对袁世凯不满。

    袁世凯手中一下无“牌”可打了——在“北洋三杰”中,除了段祺瑞、冯国璋之外,另一个具有帅才的,就是王士珍了。王士珍一直对清廷持忠诚态度,清廷退位之后,王士珍也慢慢淡出。无奈何之下,袁世凯只得亲自挂帅,重用资历相对较轻的曹锟等,分三路进兵云南。这实际上就向全国上下传达了一个信号:

    在袁世凯的政府中,已经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高层已不抱团了。这样的征兆,给了反对派以足够信心,也使得北洋将士在临阵打仗时很难形成凝聚力。

    到了1916年的3月,袁世凯的处境更为不妙了。先是外交方面的压力——日本公开干涉帝制,扬言将承认南方护国军为交战团体。在日本公使的鼓动下,五国公使接连提出口头警告,认为袁世凯政府已无力量平定云南,如果战事扩大,必将影响全国秩序和外侨安全,他们不能坐视;而且,让袁世凯感到恼火的是,这些国家一致拒绝袁世凯用“洪宪”标志发出的公文。外交上的捉襟见肘,导致无法获得列强的财力支持,财政状况每况愈下,国库空空,之前通过发展生产、鸦片烟税以及救国储金积聚的一点钱,战事一开之后,几乎被用得精光。对内无法开源节流,对外借款不成,这个仗实在是无法打下去了。

    3月中旬,广西陆荣廷也在梁启超和其老上司岑春煊的策动下,宣布独立。

    袁世凯的第三路军司令龙觐光也被陆荣廷俘虏并投降,通电宣布拥护共和。政局变得更乱了。有人向袁世凯告发,在南京的冯国璋正在密电有关各省军政要员,建议发出一个逼迫袁世凯取消帝制、惩办祸首的联名电报,内容共有八条:一、承认袁世凯仍居民国大总统地位;二、慎选议员,重开国会;三、惩办奸人,以谢国人;四、各省军队以全国军队依次编号,并实行征名制;五、明定宪法,宪法未定以前用民国元年约法;六、民国四年冬之各省将军、巡按使,一律仍旧;七、川、湘前敌北军,一律撤回;八、大赦党人。这明显就是要求袁世凯取消帝制,回归到以前的内阁制。当时回电冯国璋表示同意的,已有江西将军李纯、浙江将军朱瑞、山东将军靳云鹏和湖南将军汤芗铭。冯国璋可能觉得五人联名声势还不够大,又以五人联名密电的形式,寻求更多将军的支持。与此同时,来袁府或致函以朋友身份劝袁世凯取消帝制的社会名流,还有汤化龙、唐绍仪、伍廷芳、康有为等。让袁世凯最担心的是,驻日大使陆宗舆也传来了日本内阁的决议,要利用中国内乱之机,扩大在华权益。

    这个时候的袁世凯,悔得连肠子都青了。袁世凯根本没想到改变国体竟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早先的称帝运动,看起来那么众口一词,万众一心。自己甚至是在整个社会力推的情况下,才半推半就决定恢复帝制的。袁世凯恢复帝制,最根本的是想恢复中央的权威,而现在,中央权威不仅没有恢复,“藩镇”割据局面反而一发不可收了。人心真是险恶啊!那些当年积极为帝制摇旗呐喊的人,此时就如同霜降过后的昆虫似的,隐匿得无影无踪。袁世凯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回,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套”了——似乎从一开始,各种势力就默契地将他引入一个陷阱,然后不约而同地落井下石。这个阴谋的策划者是谁呢?是日本?是革命党?还是不可确定的中国文化?袁世凯不敢肯定。但无论怎么说,这一次闹出的动静,罪魁祸首还是自己。毕竟,当皇帝看起来总是他个人的事情。如果因此造成天下大乱,袁世凯无论怎样是承担不起的。

    袁世凯决心取消帝制了,并且颓唐地对恢复帝制行为表示了后悔。袁世凯的犹豫,更加强了反袁势力的坚定。尽管袁克定力劝袁世凯不要取消,理由是西南各省军队并不可怕,军费也不充足,内部也有问题;北方大局已趋稳定,如果决策反复,反而会引起动乱。但袁世凯再也不想听袁克定的意见了,袁世凯只想快速地解决问题。3月21日,袁世凯召开了有特邀人员徐世昌、段祺瑞、黎元洪等人参加的各部总长会议,主要议题是撤销帝制,会议作出五条决议:一、撤销承认帝制,取消洪宪年号;二、召开参政院会议撤销帝制决议案;三、以徐世昌为国务卿,解除陆徵祥国务卿之职,回任外交总长;四、任命段祺瑞为参谋总长;五由徐世昌、冯国璋、黎元洪主持南北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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