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家里的电话惊醒,睡眼朦胧地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是凌晨五点还不到。一夜被梦纠缠的我异常疲劳,正准备再次入睡时,忽然妈推门而进,带着哭腔说:
“露露,快,你爸出事儿了。”
我跟妈疯跑到医院,一把推开病房门,把正在检查的医生吓了一跳,举着听诊器的医生、拿着病历的护士以及坐在床上手臂打着石膏的爸,齐齐看着头发散乱满脸涨红喘着粗气站在门口的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医疗人员见多识广,戴着黑框眼镜的大夫最先缓过神来,咳了一声,“是你女儿吧?没事啊姑娘,左手轻微骨折而已。老年人补补钙就行了。”
爸瞥了他一眼,“大兄弟我今年才五十五。”
直到医生跟护士已经走出病房,我才渐渐回过神来,往前挪了两步走到病床前,心仍砰砰跳个不停。
“李叔说你出车祸了。”我一开口,发现自己嘴唇都是抖的。
“啊,没事,不严重!”爸毫不在意地举了举胳膊,脸上表情一派轻松。
“他说是卡车。”我表情僵硬,死盯着他。
“咳!什么卡车,就是那个长安小货。”他竟然还笑了几声。
也许是最近遭受感情摧残的缘故,我的反应异常缓慢。直到看到他笑了,才觉得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冰凉的手脚重新回血,不知怎么的,眼泪却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十分委屈,一开口竟带了哭腔:“你干吗啊你啊?天还没亮你那么早出去干吗啊?!”
爸见我的样子怔住了,我们战争许久,太多年来唯一表情是横眉冷对,长大后,我极少在他面前哭。他伸出手想拍拍我的脸哄我,又怕我拒绝,最终只生分地拍了拍我的发梢。好半天,才嗫嚅着说:
“我在农村给你订了只上好的土鸡,他们一大早就送来,我想赶紧去取趁你起床前熬好了,过路时就有点着急……”他尴尬地笑了笑,又十分惋惜,“白瞎了,那么好的土鸡,一下就撞飞了。”
我看着他,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但这一落,却好像给心砸裂了一道缝,刚才的担心、紧张、害怕,夹杂着从北京带回来的委屈、悲伤、绝望,仿佛一下有了出口,沉积了太久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往外涌,大颗大颗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这是那件事情以后我第一次哭,我蹲下身子趴在爸爸的腿上,几乎是嚎啕。
半晌,我感觉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轻声说:“闺女,是爸爸错了,爸爸不该那么管你……”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也有些哽咽,
“……你从没让爸爸失望,爸爸只是不想再把你轻易地交给别人。”
我抬起头,看到爸也满脸泪水,我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脸贴到他的胡楂——痒痒的,这触感久违了好多好多年。
我突然想起好小的时候,夏天,每个幼儿园放学的黄昏,他抱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总愿意问我,“闺女,这个世界上你最爱谁啊?”。
我说“我最爱爸爸!”他总是装作生气的样子,“骗人,幼儿园发的小红花都不愿意给爸爸一朵,露露最爱自己了!”
于是我万分不舍地把小红花掏出来给他,看他把小红花放进自己的衣兜,却变出一个更漂亮更大的头花,每次逗得我尖叫连连。六月温暖而金黄的夕阳光里,他笨拙又仔细地帮我将头花系在辫子上,我坐在他的肩头上,一路唱着歌回家,漫天飞舞的柳絮里,我曾一度以为我是世上最受宠爱的小公主。
爸爸对不起,好像长大后,我既忘了爱你,也忘了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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