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车子在行进，周围的马路看不见来往车辆，左右两侧的大楼已经熄灯，只剩下路灯拉出诡长的光影。我打开收音机，想要制造一些热闹驱除心中的焦躁，音响传出广播时，现在恰好是凌晨两点。

    惊心动魄的一晚，没想到只经过了三个半小时。记得在茶水间遇到谚西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

    一想到谚西，我便将视线挪向后照镜，空出一只手去调整镜子角度。我需要确定后座的骨灰没有作祟，才能安心。包裹着骨骸的塑胶袋并无异状，我仍然多疑地多看了几眼。一道光影照进车窗，从镜子里面拉出若隐若现的妖异白影，我心中不免一震，将车速缓了下来。

    稳定心绪之后，我重新看向后照镜，希望刚才只是眼花的错觉，没想到，出现在后座的影子却越见清晰，宛如正在成形的一团雾气，而团气之中明显坐着一个人。

    是谚西？

    我连忙回头看向后座，可是后座什么都没有，没有雾气也没有人影，只有谚西的骨骸。可是我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那个影子确定存在。我没把车子停下，继续地慢速前进，忐忑的情绪已经充斥胸口，我紧张的快要握不紧方向盘。

    深吸一口气后，我摒气再看向后照镜，但是这一回，后座的影子已经清楚的映在挡风玻璃上，即使不透过后照镜，我也能在挡风玻璃上和他四目交对。对方不是谚西，而是一个诡异的卡通面具——蓝色的小叮当笑脸，遮住对方的五官，无法辨认他的模样。

    我知道他是谁，玩伴之一的小叮当终于现身了。

    我顾不得车子正在大马路上，立刻将煞车踩到底，反射性的打开车门跳出去。

    糖糖被我吓坏了，她急忙的松着安全带，想要钻出车子。她一边喊着：“怎么了？是小叮当吗？”

    我惊恐透过车窗看进车内，可是车内空无一人，没有小叮当的踪影。他又一次不见了！我抹着额头上的汗渍，吞着口水，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先前遇到的鬼怪全是实体，可是小叮当却只能在镜子中看见，难道是个没有实体的鬼怪吗？

    纳闷的同时，我更感到彷徨。我不怕拥有实体的鬼怪，若对方有实体，那肯定可以再次杀了他；但是，对方如果没有实体，我们根本无从对付。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耳后吹来一阵凉风。我吓得立刻回身，但身后什么都没有，是一片空荡荡的马路。路树并没有摇晃，代表方才并没有吹起夜风。我越来越紧张，总觉得小叮当随时会出现，更或者……他无所不在。

    车内的广播细细碎碎，仿佛有人正在角落窃窃私语。我想要去关掉广播，却又没有勇气进入车内。

    一会儿，我趴向地面去检查车底，车底下没有藏人。松了一口气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后车厢，里面只有一把雨伞，同样看不到鬼影。我重重地把车箱盖上，却意外从车后玻璃上面，看见小叮当就站在我的背后！

    反射性地，我回旋踢出一腿，却什么都没有碰到，只在空气中划出一声空响，小叮当又不见了！

    糖糖觉得我的行为怪异，急忙跑到我的身边，拉住我的衣服问：“是他吗？是小叮当吗？”

    我恍惚地摇头，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差。我抱着头，推开糖糖：“现在什么都不要问，我好累，好烦。”

    “一定是他出现了吧，我看见你一直盯着玻璃，一定是小叮当又出现在反射的倒影中。”糖糖变得聪明，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我无暇向她解释，只是又推了她一把：“不要再说了，快上车。”

    说罢，我先行回到前座，打开车门的同时，多疑的又检查了一遍车内，确实里面没有藏匿任何鬼怪才坐入驾驶座。

    糖糖也回到车内，这一次，我们两人都没有系安全带，这是方便紧急的时候可以立刻跳车。糖糖的脸色非常难看，她一手抓着车窗上方的握把，一手紧紧抓着椅垫。

    我把收音机按掉，专心地开车，并且不时看向后照镜。虽然我不是无鬼论者，但我却相信科学，没有实体的东西不可能反射在镜子中，所以小叮当不是幻影，我一定要抓住他。

    杀戮之气取代了慌张，我心中满溢着愤怒，没有人可以嘲弄我，就算是鬼怪也不行。我已经将小野、大野等人又杀了一遍，即使我不记得曾经伤害小叮当，可是……如果他要对我不利，我不排除再杀他一次。

    “糖糖。”我唤了她一声。

    糖糖的身子一颤，被我的声音吓到，她嗫嗫地回话：“什么事？”

    “帮我打开你前面的抽屉，我记得里面有一把水果刀。”我对她说。

    她立刻照着我的指示去作，很快地翻出一把十五公分长的水果刀递给我。握着水果刀，我产生一股莫名的兴奋，宛如踏上战场的将军。

    5-2

    也许，邪恶因子一直潜伏在我的身体里，所以我才会在小时候杀了大野等人，现在，它再一次的被唤醒，我要重新杀了小叮当。

    记得许久以前，曾经听过一个传说，枉死的鬼魂会变成地缚灵，不断地重复遭受死前的痛苦。以前我不相信，认为人死了就是虚无，但是，我现在改变了这个想法。大野他们都变成了地缚灵，所以要让我再杀一遍。

    我露出颤抖地笑容，知道这是最后一役，决定我的生死。我把水果刀的刀鞘取下，紧紧地握着刀柄。糖糖被我的狰狞吓坏，悄悄地将身子往窗边靠，拉开和我的距离。

    我也被自己的表情吓到，镜子中的我，是我从没见过的可怕模样。经过一场浩劫后，我想一般人的个性都会转变，甚至扭曲。镜子里面的景色又变了，仿佛一潭被搅和的湖水，就连我和糖糖的影像也变得一团模糊，就像打翻了颜色，所有的色彩全部缠绕在一块。

    乍见这种情境，我连忙把车子靠边停下，转着身子不断地张望。车内的前座已经有我和糖糖，因此唯一能躲人的地方剩下后座，我对着后座胡乱的挥刀，一边大声斥喝：“出来！你不是要杀我吗？快出来呀！”

    我刚喊完，便感觉自己的手臂传来异样感觉，我惊吓地看向自己的手臂，皮肤居然异常的隆起一处肿胞。拇指大的肿胞还在不断长大，转眼时间，居然变成两倍，三倍，最后，长了成拳头大小的肉瘤。肉瘤宛如拥有生命，迅速地移动到我的手腕上。

    “啊！”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心脏漏拍，急忙伸手抓住手臂上正在移动的肉瘤。手掌立刻触碰到柔软的皮肤触感，却觉得绵柔得恶心，宛如手上正抓着一团肥油。

    肉瘤轻缓地移动，一会儿便从我的指缝溜开，往手背的方向跑。最后，它停下来了，停在我原先就有的一道烧伤疤痕上面。

    肉瘤迅速地蠕动变形，变成挤捏出一张可怕的老头笑容，而它的嘴巴就是我手背上的烧疤。

    糖糖尖叫着，双脚缩到胸前。我则是愣住忘了反应，一会儿，我的皮肤产生溃烂，痛得我五官挤在一块。我的皮肉撕开三道缝，成了肉瘤的眼睛和嘴巴，他的嘴巴打开，发出咕噜咕噜的怪音。

    鲜血同时往外喷溅，染红了我的衣服。

    “记得我吗？”肉瘤说话了，是小叮当的声音……我立刻就认了出来。

    “小叮当？”我颤抖地喊出他的名字，瞬间感到全身发麻，我没想到会在自己身体上看见它。

    “我不杀你，我要跟着你一起活着，嘻……嘻……”肉瘤一边说话，一边颤抖着发笑。

    他要和我一起活着……

    我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不敢想象未来的人生，要和一个恐怖的肉瘤生活在一起，这是比死还要痛苦的凌迟！

    我奋然抓起水果刀，狠下心刺往自己的手背，贯穿手上的肉瘤。异常的痛苦瞬间蔓延全身，我痛地发出嚎叫：“啊——！”

    鲜血喷涌得更利害，肉瘤同样痛得哀哭，听着他的声音，我全身的汗毛霎时竖起。

    耳边还有糖糖的叫声，我的视线却被鲜血染红了，只剩下模糊的影像，约莫三分钟过去，我的视力才逐渐恢复。

    我看向自己的手背，肉瘤已经随着血流消退，但是刀子仍插在我的手背上，我不敢把刀子拔出，同时感受着身子是否有其他异状，我担心它会移位，若是移到我的心脏位置，恐怕就不是一刀可以处理了。

    “你……杀了他。”糖糖的泪水滑下，情绪似乎很矛盾，不知是喜是悲。

    “他死了吗？”我问糖糖。

    糖糖轻轻地点头。

    我毅然拔出水果刀，将刀子扔出车窗外头，然后重新踩下油门。我成功地杀死小叮当了，又一次杀了他……

    陈封的记忆开启，水果刀就像遗失的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锁头。我记起了躲猫猫的全部回忆，包括对于糖糖的回忆。

    那天的下午，我杀了所有的人。

    决定要玩躲猫猫的时候，我说：“糖糖，是你提议要玩的，那你要先当鬼来抓我们。”

    糖糖噘着嘴唇，不是很乐意，但一会儿便答应了。我们一窝蜂的散开，各自找地方躲藏。然后，我杀了英语老师，随后害死小野，谋杀了大野，意外杀死阿虎，并且将谚西溺死。

    我回到教室大楼，却看见小叮当躲在角落，他一看见我就转身逃跑。我知道他看见了我的秘密，才会有那样的反应。我不确定他是看见哪一幕，也许是撞见阿虎的尸首，也可能是发现英语老师的惨死，或者是……他跟着我去游泳池，瞧见了我的阴谋。

    不管是哪一项，我都不能心软。

    我立刻追了上去，我的脚程极快，很快就看见了他的背影。小叮当眼见就快要被追上，他断然敲破工艺教室的窗子，开了门钻进去，我也飞快追进去，当我和他再度正面对峙之时，他已经从柜子里面拿出一瓶酒精灯。

    “你再靠近我的话，我就烧死你。”小叮当如此威胁我，同时晃着手上的酒精灯，证明他有这个能耐。

    我更确定他看见了……

    我没有逼近他，而是慢慢退出工艺教室。一走出教室，我飞快地冲向厕所，然后取出一瓶盐酸。

    小叮当似乎以为我放弃追杀他了，所以没有立刻离开工艺教室，待我再度折返时，他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我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将盐酸泼向他的眼睛。小叮当痛得在地上哇哇大叫，我却感到一阵轻松。

    酒精灯翻了一地，被小叮当的上衣吸满。我没有杀他，只是帮他点了一把火。火势瞬间延烧，同时灼伤了我的手背，在我的皮肤上面留下一道烧烫的疤痕。

    5-3

    游戏一直进展到这里，可是当鬼的糖糖却没有出现过。我立刻察觉到事情的可疑，若不是她已经逃出学校，就是她傻兮兮地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匿。

    我由衷地希望是后者，若是她逃出了学校，那我就没有辩解的机会了。我开始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的寻找，不放过任何的角落。

    我从美术教室绕到蒸饭室，就连天台的水塔周围都看过，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越来越紧张，脾气也变得暴躁。

    她不在任何一间教室，最后，我走到体育器材室，器材室的木门半掩，明显有人进入的迹象。我马上进入搜寻，可是仍然找不到糖糖，最后，我的眼角余光看见了铁柜。那是最适合藏人的地方，我走了过去，不出一语地靠近。

    我听见了颤抖地喘息声，那肯定是糖糖在里面。

    找到了。

    不过，我毕竟是喜欢她，没办法看见她惨死在眼前。于是，我把柜子由外锁上，将糖糖关在柜子里面。我离开了体育用品室，回到工艺教室去拿酒精灯。进入工艺教室时，小叮当已经是僵化的焦尸。

    随后，我以同样的手法，在体育用品室放了一把火……

    我哭着离开学校，只觉得脑袋恍恍惚惚。

    他们都死了。

    “你还记得躲猫猫的下午吗？”糖糖忽然说话，然后将手搭到我的肩膀上，“游戏还没结束，现在，我抓到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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