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灵魂通透的淡然女子-梁红玉 谁料巾帼出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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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马竟红颜

    西湖,实在不该把一个朝代绵长的叹息安放在这里。

    潋滟的水波,依依的杨柳,还有无可比拟的清幽,都安坐于此。

    可是,我们却无法拒绝那段灰色的历史。那个时候,天子蜷缩着身体躲在西湖滟滟的波光后面,远远听着北方狂乱的马蹄声。当然,躲在这里的还有许多文弱臣子。西湖的水就那样用清幽映照着他们的软弱气质。

    当北宋最后的婉约被淹没在一阵烟尘里,所有的情怀都变了颜色。

    词还在一阕阕地流动,却总带着些悲凉。

    风流还在一段段地书写,却再也没有过去的华丽丰润。

    有的,只是一片斜阳里偏安生活的尘屑。

    显然,不是西湖让上到天子、下到权臣的骨头变得软弱,是这些人选择了临安,也就是如今的杭州这块秀丽之地来安置自己被吓得七零八碎的勇气。

    在一番战马嘶鸣和刀光剑影交织的记忆里,人们只记得有两个曾坐在龙椅上的人被金人掳走,于是人们选择了逃避,也许“惹不起还躲得起”是一种不错的哲学。可是就这样一逃避,一退缩,就构成了一个时代的坐卧不宁。

    遥遥望去,那时候在众多畏畏缩缩的人群之中,还站着那么几个英雄。在十二世纪的舞台上,他们必须承担起英雄所应当承担的所有责任。岳飞、韩世忠、吴玠、刘琦,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名字,支撑着那个落魄时代所有的英雄气质。掀开历史迷雾,我们看到的是,他们跃马扬鞭,赤烈烈地迎着北风,从温软的江南出发,将剑气和骨气向着历史的天空,猛然投去。

    当我们数点那时候英雄名字的时候,有一个姹紫嫣红的名字端立其中。梁红玉,至少在当时还没有这个名字,她只是一个风尘女子,即使在那些软弱畏缩的苟安者心中,这样的女子也是低贱的。所以,人们只知道她姓梁。

    的确,在世俗经纬里面,她被定义为低贱和卑微。

    可就是这微贱的女子,却为那个时代洒下了一抹鲜红。

    在她血染疆场的时候,谁还能为低贱和高贵下定义?

    一个风尘女子,一身戎装,一身英雄的胆气,出现在八百多年前的大地上,实在太可爱,也太令人惊叹。其实,回头看一看便能看出,那个时代并不缺乏英雄气,缺乏的是来自最高统治者的志气。

    英雄不畏战死沙场,而统治者却在西湖边上战战兢兢地想着求和的事情,这真是一种巧妙而苦涩的对峙。那个出身微寒的女子,也只是众多柔软生命中的一个,可是她的胸中涌动的是无边的豪情。生命一旦拥有这样的豪情,便不再柔软。

    本应红妆素裹的红颜,却毅然地穿上厚重的铠甲,走向黄沙漫漫的疆场。这让那些蜷缩在江南的五尺须眉情何以堪!我们已经看不到梁红玉当时纵马驰骋、英勇杀敌的场景,但是我们可以站在西湖边上,借着历史的余光,看看南宋统治者们在轻柔江南一边颤抖,一边饮酒享乐的场面。

    西湖水映出的是一个残缺的时代,那宽阔壮美的北方在入侵者手中。那个曾经丰盛的大宋王朝,此时只剩下一袭江南烟雨。多少年后,人们仍旧在那一隅之地的湖光山色里肆意吟唱,偶尔发几声叹息。江南真是一个让人陶醉的地方,一陶醉就忘了有一种生存叫苟延残喘,一陶醉就忘了有一种气质叫血性。

    我们应当庆幸,八百多年前遥远的天幕上,毕竟还闪着几颗星。

    他们照着北方大地,也照着一股英雄气。

    他们拒绝了西湖的暖风,选择了饮血的刀剑。

    当他们血战沙场的时候,远方江南的朝堂之上,怕是有好多人更加不安起来。这是忘记耻辱的一群人,他们未必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耻辱,但是当他们手中触着西湖水,耳边听着马蹄声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比对,让他们心里颇为忐忑。于是他们只想柔软地度日,把靖康之耻、臣子之恨抛诸脑后,一心打着求和的算盘,战战兢兢。

    当一个时代都丢失了气节的时候,只有那么几个人在凛冽的寒风中奔走驰骋着。他们越过铁马冰河,越过冰凉的沧桑,雄姿英发地坐在马上,坐在远方铁血的回忆里。

    蓦然间,我们看到一个女子也以这样的姿态,如雕塑一般刻在那样的时空里,除了惊讶,我们似乎也需有几分拜谒之情。荒芜人世,她只是微尘一粒,可谁能相信,在那软风徐徐的颤抖年代,她选择了战马和刀剑。她注定端立于那些英雄之间,以红颜的身份,让那些暖风中熏醉的偏安之辈无话可说。

    当她的战马驰骋在沙场,当她的铠甲上沾染了鲜血,人们突然想起来,这个豪气冲天的女子原本只是个风尘女子。那些在洪流中挣扎的文人,在苦苦寻找一种答案,到底该用何种文字和笔法来书写这个女子的生命。

    是啊,她掀翻了人们对妓女这一形象的所有概念,甚至也同其他英雄一起,掀翻了那时候的生存意识。其实她不需要任何文字来渲染,她早已用刀剑和鲜血将自己的生命诠释得淋漓尽致。

    她和那些英雄一样,不需要文人的柔软手指来描绘。

    她所要的,只是迎着北风纵横天下。

    为那松软的年代,留下一段骨气。

    携手烽烟里

    宋词,总让人意醉神迷。

    豪放也好,婉约也好,欢喜也好,惆怅也好。

    皆是远方的佳景,值得流连和回味,值得万千思量。

    岁月飘摇,词人们并未放下填词的笔。只是,河山破碎,一下笔便是无边的慨叹。在十二世纪的大地上,弥漫着两种东西,一种是战火硝烟,将整个天空烧得一片迷茫;另一种是偏安的思维,为那遥远的时代定下了灰色的基调。其实整个南宋,无非是一边沉醉在江南云水的梦里,不知所云;一边侧耳听着北方战马嘶鸣,缩头在暖风中,不知所谓。

    那么一个诗情词韵恣意流淌的时代,竟然只是守着江南的半边月亮惶惶然地度过的,令人唏嘘不已。遥远的北方,冷冷地站立着一些虎视眈眈的民族:女真、蒙古、党项。他们早已用马蹄声惊破了大宋最初的柔情和风姿。而如今,他们仍旧站在那里,逼视着江南那摇摇欲坠的瘦弱王朝。

    蜷缩在湖水边看风景,真是一件悠然的事。可人们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他们是被人家赶到那软水轻云的地方,两代天子被囚禁在五国城里瑟瑟发抖。

    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国恨家仇,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江南小桥流水的柔媚时光里过得心安理得。其中就有一个人,用颇为戏谑的口气,调侃着当时那些麻木的人们: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仔细一看,这哪里是调侃。分明是一支长枪,直直地刺向那没有骨气和血性的偏安时代。

    此时的汴州已经成了一种记忆的符号,此时的北国风光只属于北方那些马背上疾驰的人。迷醉在南方暖风中的人们,只在自己虚华的意识里营造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歌舞升平。

    梁红玉生于这个时代,却没有卷入那样柔软的意识形态中,相反,她以一介女流的身份,走向远方的疆场,也正因为她选择了这条路和这种生存方式,才能将那份坚定和勇敢永远地定格。她只是个寻常女子,但当她一身戎装出现在刀光剑影和战马嘶鸣纵横交错的地方,那实在是一道无法磨灭的绮丽风景。

    梁红玉原籍池州(今属安徽),宋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出生于现在的江苏省淮安市。她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武将出身,所以梁红玉自幼随父兄练就了一身功夫。似乎一切都是注定的,这样的家庭背景使梁红玉的骨子里蕴含着与那个时代大相径庭的坚硬。

    当然,她出生后的北宋王朝,已经是风起云涌、时光动荡了。童年时期的她,一定做过英雄的梦,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能为那段历史添上厚重的一笔。而我们看到的是,她何止是添了一笔,她为整个南宋注入了几分豪迈。

    童年时,她还在无忧无虑地做着英雄的梦,却不得不面临生活给她的痛楚。父兄在征讨方腊起义的战争中因贻误战机获罪被杀。年少的梁红玉,面对这样的生活际遇,也只有顺应天命的份。

    生活,会冷不丁地给你泼一瓢冷水。偶尔,也会冷不丁地为你亮起一盏灯。冰冷而促狭。

    可是此时为梁红玉亮起的灯,竟然是一个被人轻视的名字:妓女。由于她相貌出众、精通文墨,成了京口营妓,也就是由各州县官府管理的官妓。只不过梁红玉与一般官妓有天然之别,她的身上没有妓女的千娇百媚,却有一股英气。对于那些庸俗少年子弟,她总是白眼相看。

    一个与众不同的梁红玉,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视野,尽管她带着一个不太光彩的称谓,可是谁又能说,这样的称谓没有折射出更多的生命光华呢?越是低微的生命,当他走过了一段常人难以想象的路之后,就越让人惊叹。

    在遇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之前,她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女子。那一年,导致梁红玉父兄获罪被杀的方腊起义终于尘埃落定。方腊最后被一名小校生擒,这名小校就是韩世忠。很多人都记得《水浒传》里武松独臂擒方腊的场景,却不知真实的历史中,方腊是被韩世忠所擒。而这样的情节,造就了那次相逢。

    在宋军平定方腊后班师回朝的路上,到京口后,召营妓来侍宴,梁红玉正是侍宴者之一。她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气质立刻就吸引了韩世忠的注意,要知道,在那样一个软绵绵的时代,梁红玉这样英气逼人的女子,就像是一朵清荷独立在水草之间,不需要多少修饰就足以引人注目。见惯了媚俗的官妓,韩世忠自然对梁红玉另眼相看。而此时的梁红玉,看见了角落里那个闷闷不乐的人。

    那个人正是韩世忠。他生擒方腊,可是心里清楚,当时的统帅童贯一定会将所有的战功揽入自己名下,他只有窝心的份。可是又能怎样呢?此时的他身份低微,只能忍气吞声,在那个角落里独自喝闷酒。

    这与那些热闹欢畅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梁红玉看在眼里,而且她从那个身形魁梧的人身上看到了一股英雄气。然后梁红玉朝着韩世忠走了过去。这么两个与众不同的人,就在那样肆意欢畅的情境里,遇见了对方。

    就那么一瞬间,就注定了一生的相依。

    这就是爱情。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让人想探求个究竟都来不及。

    蓦然间,就已经跌入了洪流。

    人群中,他们找到了对方。他们注定要并肩走向远方,为他们的爱情填上别样的色彩。韩世忠一生正直勇敢,梁红玉没有看错。那个时代,这样的两个人,一起奔赴沙场,一起血染战袍,一起将名字写在冰冷也火热的大地上。这段爱情,足以让我们隔着尘埃散漫的时空也赞叹许久。

    梁红玉的故事,还得从那次飞马传信说起。

    那时候,北宋已经成了记忆中永远的悲伤痕迹。宽阔的大宋王朝,只落得偏安江南的逼仄境况。而令北宋覆亡的金军并未罢手,还在步步紧逼。混乱中登上帝位的宋高宗,似乎只有一种思维模式,便是逃跑。

    他带着整个南宋的文人秀士,还有西湖水映照出的惨淡局面,一次次为远离马蹄声而逃跑。可他终究逃不出那屈辱的历史,他的名字叫赵构,南宋那些卑微的、残破的、萧瑟的回忆,都从他这里开始。

    当金军再次南攻的时候,这位被马蹄声吓得酥软的皇帝,再次逃走。而这次,御营统制苗傅与威州刺史刘正彦趁机作乱,杀了执掌疏密的王渊,分头捕杀了宦官,强迫高宗让出帝位,内禅皇太子,由隆裕太后垂帘听政。

    很显然,叛乱者是想为那个本就松软的王朝造一两个傀儡,然后将其紧紧捏在手中,俯视天下。但是他们的幻梦很快就破灭了,梁红玉纵马星夜疾驰,从京城赶到韩世忠执掌兵权的秀州。不久后,韩世忠带兵回京平定了叛乱。那一夜的疾驰,便已将一个坚毅果敢、英姿飒爽的梁红玉,呈现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个以逃避为主题的时代,大部分的人选择明哲保身。江南的烟雨,浸润了那时的思绪和逻辑。可我们仍然能从那些烟水之间,看到那些倔强而挺拔的生命。他们拒绝南方的软风,拒绝歌舞升平的空洞,他们选择了战马。其中竟有个女子。在人们惊诧的瞬间,她已经跨上战马,飞驰而去。

    前方是历史烟尘中无比纷乱的地方。

    马蹄、刀剑、鼓角、鲜血,组成一幅悲壮的画图。

    而她,毅然地走了进去。

    擂鼓动风云

    战争,永远是冰冷无情的。

    但是血染沙场,可以说悲凉,却也可谓浪漫。

    生命自有归宿。殒身疆场,至少比瑟缩沉默来得痛快。

    有一个画面总是在不经意间震撼我们。滚滚烟尘之中,一匹战马纵横驰骋,马上的女子一袭红袍,挥舞着双剑,英姿勃发。只那一袭红袍飘荡于战乱的时代,就足以让人惊叹良久。

    红袍下不让须眉的女子,本应红装素裹,如细柳舒眉一般,在春花秋月的光阴里静静地温柔。可她却毅然脱去红装,穿上一身戎装,长剑在手,走进那生命与生命以死相搏的缝隙当中。这样的形象,即使是千百年以后也让人忍不住赞叹。

    无疑,那是丰满的生命,如傲霜寒梅般绽放。

    而我们看到的她,不正是雪中寒梅那一点鲜红吗?

    更让人惊愕的是,梁红玉所处的那个时代,亿万的生灵躲在角落里抖落尘埃,将叹息留给那些莫名的日子。朝堂之上的君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于身处的王朝,他们实在不敢有太多奢望,他们只是在长江以南的那块温暖之地,对后世人们的追问,闪烁其词。

    就是在这样得过且过的思维模式之下,岳飞、韩世忠等人却仍旧在烽烟里奔走着,也只有这些人能为那个时代留住一丝颜面。而梁红玉,这个营妓出身的女子,不屑于众多男子委曲求全的卑微姿态,从湿软的气息中走出,潇洒地向我们走来。可想而知,那一袭红袍驰骋的情景,让多少男子自惭形秽。

    不是谁都敢于面对战争和死亡,就像那些苟安于一隅之地而沾沾自喜的人。他们能做的只是寄希望于滔滔江水,至于刀剑,他们无力拿起。可是他们又无法逃避,别人的刀剑闪着寒光,冷却了他们所有的志气和仇恨。而他们,只有在江南的月光水岸洗涤自己的哀愁,仅此而已。

    另一方面,既然他们选择了退缩,金军就选择了得陇望蜀。马蹄声从北方一直响到南方,从黄沙漫漫一直响到杏花春雨。在苗傅与刘正彦叛乱被平定以后,金军借机再度南侵。他们由黄河渡江,直赴江西南昌,由采石矶而来,下建康直指南宋都城临安。

    宋高宗逃到浙江绍兴,留给金军一个富庶的杭州,肆意抢掠。金军一路由北向南,竟然如入无人之境。这样的局面让八百多年后的人想起来都愤懑不已,而当时的南宋朝廷,给出的答案仅仅是逃避。

    曾经无比华丽的王朝,被马蹄踩得粉碎。

    只剩那么一丝气息,悠悠地浮在江南的水上。

    可是,毕竟还有人在战场上坚守着一个王朝最后的尊严。

    在金军大肆掠夺结束准备北撤的时候,时任江浙制置使的韩世忠听到消息,立刻率领八千水军急赴镇江拦截。八千人要面对号称十万的大金铁骑,看上去像是以卵击石,韩世忠虽然也没有取胜的把握,但是金军在大宋的土地上肆意妄为了那么久,如果就这样让他们安然退去,他无法面对那些惨遭金军铁蹄蹂躏的大宋黎民。

    将军百战死于沙场是最大的荣耀,他也不例外。恐怕当时鲜血滚烫的人们都会以岳武穆那句“还我河山”来激励自己。而此时故土没有收复,金军的侵略还更进一步,怎不让那些血性男儿豪情激荡!

    为国而战,有死而已。此时情怀壮烈的除了韩世忠,还有那个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女子。从京口那次宴会上相遇之后,他们就一路相随,到现在要以八千人面对十万金军,他们从来没有畏惧过。

    选择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便只能用鲜血凝结出生命的风采。梁红玉虽是女子,却也和韩世忠一起,穿越过刀枪剑戟,把那一世的生死,看得清清淡淡,如同流水一般。

    不是生命太轻,而是战争太重。

    战争中的生命,都不知道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

    那么,只有尽情挥洒,把那些刀光剑影当作风景。

    穿梭于其中,纵然战死,至少还有一片殷红留给青史。

    有一点让人忍不住感慨,梁红玉作为一代女英雄出现在大宋历史上,这样的生命即使独立出来,也自有几分光华闪在时空里。可是史书却对她提及甚少,她的事迹只是在关于韩世忠的文字里偶尔涉及,而且对于她的营妓出身讳莫如深。

    于是,我们看到的很多书中,即使有梁红玉的名字,也只是作为韩世忠的附属物出现。不管她生前多么豪迈飒爽,都只能被安置在历史的角落里。历史的偏见可见一斑。

    尽管实力悬殊,韩世忠还是和金军统帅宗弼约定了作战日期。战事如何激烈,我们不知道,总之就是江水浩荡,喊声震天,无数生命走向沉寂。

    有一幕场景,让人一想象就感动万分。万军之中,一袭红袍的女子,擂响战鼓,让那些壮烈的生命盛放在烽烟里。她就是梁红玉,一个连名字都是后世人杜撰出来的女子,却敢于将最美丽的年华安放在刀光剑影之中。

    我们总在寻找生命的答案,她却以最直接的方式解释了生命的谜题。

    那便是,在该绽放的时候绽放,哪怕终究要落入尘埃。

    那厚重的鼓声震慑了金军,恐怕也震慑了怯懦者的灵魂!当桴鼓一声一声敲响,就像一次又一次的锤击,打在瘦弱的南宋历史上,打出一片呻吟。

    必须记住那一袭红袍,必须记住那个曾经飘零的女子,在那样荒凉年代里最不可思议的勇敢气魄。万军之中的那一点红,足以点燃所有生命的热情和激情,也足以惊醒所有生命最初的血性。只不过,当时的南宋朝廷,不敢让那热血沸腾的将军率军北去,收复失地。他们愿意在金军暂时撤退后继续坐在江南的烟水边,茫然地叹息。

    回到那时候的长江水边,看红袍下裹着的壮志豪情,再看将士视死如归的气势。当一个女子在烽烟之中擂响战鼓的时候,就连远在时空之外的我们都会产生气吞山河的豪情,何况是那些有着国恨家仇的宋军将士。于是,金军一次次被击退,始终无法渡江而去,最后被逼退到黄天荡。就在这里,曾经所向披靡的金军被围困了四十八天。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龙虎啸,凤云泣,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管笛,鸾舆步老辽阳幄。把唾壶击碎,问蟾蜍,圆何缺?

    那些日子,韩世忠会在酒浓之时唱起这首词。

    一个壮志满怀的将军,面对万里长江,山河破碎的悲哀涌在心头,看眼前秋色无边,只恨不能用手中长剑荡尽夷狄。仔细想想,那时候并不缺少英雄,只是很多英雄都在一股昏昏欲睡的气氛中沉默了。否则当年宗泽也不会呐喊着“过河”郁郁而终了。

    国破家亡的千古之恨,让人泪满襟袖。

    可也只能莫名地问起,何时能够重整山河。

    想必,在韩世忠身边的梁红玉,也会为这样的悲歌无限感慨。她虽为女子,却丹心一片,总希望朝堂之上那些人能够鼓足勇气,积聚大宋所有的力量驱逐入侵者,给那破碎的江山一个交代。韩世忠的感慨也只有她最懂,她听得出那字句里满含着的悲凉。可是她也只能尽力安慰丈夫,一个没有骨气的朝廷,还能给这些英雄多宽的天地呢?

    后来,有人向金军统帅建议,利用宋军海船无风难以开动的弱点,选一个无风的日子攻击宋军。于是,在被围困了四十八天之后,金军终于突围了。那天,金军用火箭射宋军的船帆,由于无风,宋军大船成了金军火箭的靶子。宋军大败,金军突围而去。

    尽管这一场战争最终没能阻止金军渡江北去,但是那四十八天却成了一种永恒的记忆。八千人对垒十万人,在一望无际的长江水面上,书写了一段战争奇迹。而我们最感动的,还是战争中梁红玉挥汗击鼓,红色战袍在水天交接之际飘飘洒洒的风采。

    岁月记得,弥漫的烽烟中,有个气贯长虹的女子。

    她擂响战鼓,一声一声敲得天空湛蓝,江水清澈。她是梁红玉。

    只有这样的湛蓝与清澈,才配得上那一抹红色。

    血染千秋史

    那仍是一个沉默的时代。

    君王、臣子、百姓都沉默在一种难以拾掇的意识形态中。

    可以说,零落和消极是这个时代的主题。而梁红玉就在这时候穿着戎装,站在风中,以泠泠之音,敲响了属于正气和豪气的旋律。那是个不缺少英雄却很缺少英雄气的时代,人们在温润的时光里苟且偷生,英雄渐被遗忘在记忆的荒原。放眼望去,一地尘埃。

    当然,烽火连城的岁月里,那一片让人迷恋的红色,却永远存在于青史之上。梁红玉,她似乎注定要出现在那段历史中,和那些英雄一起,掀起那些志气沦丧,如蝼蚁般存在之人的遮羞布。可是当那块布被掀开,我们似乎没有看到羞耻,却看到一张张被吓得死灰般的脸孔,还有一缕缕游丝般的气息。整个南宋王朝,竟然就靠那一丝气息撑着,吞下了所有的屈辱,也是一种奇迹。

    可是至少在那时候,最贪图安稳的人也知道,他们所谓的安稳很空洞,只需一阵马蹄声就能惊断他们心底那根脆弱的弦。一方面他们需要掀开他们遮羞布的那些人做他们的挡箭牌。另一方面,他们又怕这挡箭牌不牢靠,于是在进退两难之际踌躇不已。有一点他们是明白的,必须在重要的地方设防,以免金军突然策马前来,打翻他们偏安的年月。

    后来,梁红玉随韩世忠驻守楚州(今江苏淮安)。他们以淮水为界,旧城之外又筑新城,以抗击金兵。此时的楚州可谓是民不聊生,军民陷入无以裹腹的窘境,许多人甚至连遮风避雨之处都没有。梁红玉亲自用芦苇“织蒲为屋”。在寻找野菜充饥时,在文通塔下的勺湖岸畔,发现马吃蒲茎,便亲自尝食,并发动军民采蒲茎充饥。据说淮人食用“蒲儿菜”,就是从梁红玉始。“蒲儿菜”因此称作“抗金菜”。

    战场上,她有一股豪气铸就的气壮山河。而此时,面对众多生灵的生计,她又卸下那一身英雄气,以最平凡的姿态,给万千百姓以力量。其实她原本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是那卑微的时代造就了她的英雄气质。而我们知道,在那英雄色彩的背后,还有一段灰色的记忆在她心中。

    也许那是她永远的痛楚,也许她从未在意。

    毕竟,策马于疆场的人,生死都是斯须之间的事情。又怎么会在意那些过往,和别人的蜚短流长。

    何况,她的忠魂,她的风骨,早已被岁月铭记。与她一袭红袍寄身沙场的画面相比,那些风尘岁月,那些不屑与嘲弄,实在微不足道。

    然而,就在梁红玉和当地民众同甘共苦重建家园的时候,一支金军再次南下,经过了楚州。梁红玉依旧是战马一匹,红袍一袭,宝剑一双。这是她最美的形象,假如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必将和那个醉意十足的时代一起,沉入江水之中,她的生命也就不能延展出那么宽阔的内涵,来容纳后人的景仰。

    梁红玉和韩世忠发誓与楚州共存亡。那场战争如今已无人提起,可就在那场战争中,梁红玉血染战袍,落马而死。尽管骨子里存着万丈豪情,可她毕竟也只是凡人一个。当这样的红颜血染疆场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要问那个迷蒙酥软的时代一句:你怎么能容得下这样鲜亮硬朗的生命?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其实很多英雄都以悲凉结束,可是梁红玉的悲凉更有几分幽怨。战死沙场是所有将军的光荣,可是梁红玉为之战死的那个朝廷,却失去了一个王朝应有的庄严和立场。这是令那时的所有英雄都痛心疾首的。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武穆这样的豪情壮志是那时的英雄们胸中激荡的。

    与之极不匹配的是,一群文弱之人醉在江南一弯缺月下。

    他们嗫嚅着求和二字,轻声细语,瑟瑟发抖。

    山河破落到那种地步,他们却只知道奴颜婢膝地乞求和解。似乎,他们只需要一袖的暖风,一湖的清水,对于北方那大片被践踏的土地熟视无睹。

    就是这样的情绪,在那个时代,与那些英雄的激烈情怀遥遥相对。

    这么一对应,就对应出一个时代永恒的寥落与迷茫。

    江山沦落,王朝更迭,都是正常的事情。关键是,在被侵犯和欺凌时,是否能为气节和尊严而战,气壮山河。很可惜,南宋的统治者,给了否定的答案。谁也无力改变一个时代绵软的气质。那时候,纵然几个有志气的人站出来支持北伐,收复失地,却有大批孱弱之人宁愿苟安。只有在金军将南宋一干人等逼到角落里,将他们最后一丝尊严也挤压到窒息的时候,他们才想到该北伐了。

    可是后来的一切都证明,这些人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在岳飞北伐节节胜利,正准备直捣黄龙的时候,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了临安。然后,这个令金军闻风丧胆的英雄,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了。

    风波亭那一片月光,冷冰冰地打量着那个没节操的年代。

    历史再冷静,也接受不了岳飞之死。

    是他惊扰了那一簇人的江南梦,还是他打乱了那时候的生存意识,已无从知晓。我们只知道,这个气冲霄汉的男儿,死于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罪名。恐怕梁红玉地下有知,也会被这种荒唐的事气得柳眉倒竖。

    与岳飞之死相比,梁红玉当时战死沙场,算死得其所了。若说那个时代还有那么点风流,那么,梁红玉这样赤烈烈的生命,一定能融入这风流的气韵中。

    她出身低微,正史甚至不屑于提及她,可是她毕竟在那个遥远的时空下,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刻画了那样一种生命的姿态。即使过了八百多年,我们只需一回神,就能看到端立于战马之上那个红袍女子。

    只是那一点红,就足以让我们伫立在历史的门前,看上许久。

    可以说,她是南宋惨白脸色上的一点微红。

    因为有过这样一个女子,那半壁江山才显出不一样的风情。

    虽然她无法改变当时明月下怯懦的气质,可她的形象鲜明而具体,就像印在岁月里的一颗殷红的痣,历千百年仍旧清晰。

    她无法支撑一个绵软朝代的身体,却和岳飞、韩世忠等人一起,支撑了一个时代不多见的英雄气概。可惜,那些英雄最终没能收回北方大片河山。不过,幸好有过他们,对于那段历史,才不至于难以下笔;也幸好有他们,我们对于那段历史的印象,才不至于只是一群缺少骨气和志气的人,枕着江南的烟水酣睡。

    青眼识英雄,寒素何嫌,忆当年北虏鸱张,桴鼓亲操,半壁河山延宋祚;

    红颜摧大敌,须眉有愧,看此日东风浩荡,崇祠重整,千秋令誉仰淮壖。

    这是梁红玉祠的一副对联。

    多年后,谁还记得江边那些磅礴的鼓声,谁还记得红色战袍下那颗铁血丹心?如果无人记得,那么至少,滔滔的江水知道,曾经有那么一抹红色,点缀在古老的大地上。

    她是梁红玉,尽管这个名字带着几分媚气,却怎么也改变不了那份英雄的气质。她因最初的身份被人嘲讽,却又以最凄美的形象和历程,调笑了所谓的高尚,也调笑了正史的混乱逻辑。

    她是一个独特的生命体,无法融入青楼文化,也无法融入南宋偏安文化,却融入了英雄文化。她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却在一片绵软的气息中,用战鼓和剑气击打出最铿锵的声音。正因为如此,她和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冯婉贞这些名字一起,形成中国历史上一道美丽的风景。

    这道风景的旁边,站着很多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就在他们品头论足的时候,历史已翻过了许多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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