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诚挚的传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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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心中的天使

    在伦敦工作后不久,梵高重新租了一间房屋。房东是一位法国牧师的未亡人洛耶夫人。她和女儿厄休拉一起住在这里,她们还开办着一间小幼儿园。厄休拉·洛耶今年19岁,长得亭亭玉立,她有着娇嫩的鲜花般的脸蛋和苗条又充满活力的身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脸上总是挂着迷人的笑容。

    梵高安顿好自己后,给提奥写信诉说近况。

    我对于现在住的地方相当满意,常常到周围去散步。附近很幽静,我的心情每天都很好,精神饱满。能够找到这种环境,我认为很幸运。

    周末,我跟两位英国朋友一起在泰晤士河上划船,风景优美极了。

    对于绘画,你若想要有丰富的知识,非得下一番苦工不可。你应该尽可能到美术馆去观摩鉴赏。你要经常散步,爱好自然,因为这是进一步理解艺术的方法。画家教导我们要热爱自然、了解自然。凡是真正热爱自然的人,到处都能发现美的存在。

    我现在每天都很忙,而且开始尝试种植。我在一个小庭园里,栽植各种花草。看起来挺不错的,是吗?

    梵高见到厄休拉的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姑娘。每天早晨厄休拉与梵高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是梵高最为兴奋、幸福的时刻。他时时在想,要是能这样和厄休拉一起吃一辈子的早饭,那该有多好。

    厄休拉麻利地端上一片火腿、一只鸡蛋和一杯浓红茶。她轻快地坐进桌对面的一张椅子里,拍一下脑后的棕色鬈发,一边对梵高微笑,一边迅速地把盐、胡椒、白脱和烤面包一一递给他。他们谈论起梵高种植的花草,并决定一起去看看。厄休拉和别人对话时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使用第三人称,好像对方不在似的。

    梵高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他的表情、举止都十分笨拙。他极力想在厄休拉面前表现得很得体,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梵高想向厄休拉表白,却不知道怎样说才好。他结结巴巴地张了几次嘴,还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们吃完饭后走到院子中。这个时节的早晨还是有些寒冷的,不过苹果树已经开花了。一个小小的花园把他们的住房与幼儿园隔开。几天前,梵高种下的木犀草已经发芽了。他们蹲在木犀草的两边观看着。厄休拉问梵高,答应为她的幼儿园所弄的那张布拉班特风景画怎么样了。

    当听到梵高说快要弄好了后,厄休拉兴奋地拍着双手,摇摆着腰肢,转了一圈。她对梵高说:“您有时候还是非常可爱的。”梵高听到赞美后,心中的兴奋之情无以言表。他紧接着对厄休拉说:“我睡觉的时候,给你想出了一个名字,叫‘孩子们的天使’。”厄休拉听后非常喜欢,忙把这个名字告诉自己的妈妈。

    梵高戴好礼帽,慢悠悠地向画行走去。他穿过铺着厚地毯、挂着鲜艳帷幔的大厅,看到一幅油画,描绘一条6英尺长的鱼龙之类的动物,它的上方有一个小人儿展翅飞翔。这幅画题为“天使长迈克尔杀死恶魔”。穿过陈列着密莱司、鲍顿和透纳作品的图画大厅后,便是店内的第二个房间。这个房间里面陈列着铜版画和石版画。第三间房比其他两间更像交易的地方,大部分的销售就在这儿进行。

    梵高在这儿工作一段时间后,就十分清楚自己出售的都是一些没有价值的作品。到店里来的大多数主顾,对他们所买的画压根儿一无所知。他们很乐意付出昂贵的代价,买走那些自以为很高档的作品。梵高甩开这些想法,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要做的就是使画行的生意兴隆。

    梵高自从爱上厄休拉后,对待同事更加热情了。他不愿意再做个古怪的人,努力去博取周围人的好感。梵高打开巴黎总部寄来的包裹,里面是给厄休拉的画。他暗暗下定决心,今晚把画交给厄休拉时,一定要向她表白。梵高已经快21岁了,而且他现在每月可以挣到5镑,足够养家了。

    下班后,梵高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到住地。他不禁坐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他的脸和头与英国人相比显得笨重;宽阔的额头;眼窝很深,眼睛像是刻在深邃的岩石中;鼻子又高又挺;脖子短粗;厚实的下巴。他以前很少关注自己的外貌,而且在荷兰长相并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梵高从小就很孤僻,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从来没有爱过一个姑娘,甚至从来没有正视过一个姑娘,这一次是他的初恋。

    梵高走到会客室时,厄休拉正在等他。他们一起到幼儿园的教室去挂那幅画。路一片漆黑,厄休拉的手指轻轻地拉住梵高粗糙的黑上衣的袖口。她脚下绊了一下,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紧了。她对自己的笨手笨脚笑了起来,笑得那么高兴。梵高不明白她怎么会感到绊脚好玩,可是他喜欢她的笑。他把幼儿园的门打开,让她过去。她那漂亮的脸在他的脸旁擦过,她的双眼注视着他的双眼,似乎在回答他那尚未提出的问题。

    他们把画挂好后,梵高还是没有把那些话说出来。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他能感觉到她在向他靠拢,在等待他倾吐些什么。梵高接连几次舔舔嘴唇,仍是沉默着。厄休拉转过头去,略略耸肩地盯着他,然后跑出门去了。

    梵高生怕错失良机,紧紧跟上去。厄休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她把下巴埋在暖和的肩巾里,瞪大眼睛。梵高断断续续地说:“我是要告诉你,就是……就是……我想该让你知道。今天我提升了……我将调到石版画室里……这将是我一年之中的第二次加薪。”

    厄休拉皱着眉头说:“对不起,梵高先生,您是什么意思呢?”梵高感到她的声音有点冷冰冰的,他顿时恼恨起自己的笨拙来。

    梵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想告诉你,厄休拉,这件事你已经很清楚了。我全心全意地爱你,唯有你做我的妻子,我才会有幸福。”厄休拉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感到很惊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厄休拉提高了声音说:“这不可能!梵高先生。您怎么会不知道,我在一年前就已经订婚啦。您没有见过我的未婚夫吗?您来之前,他就住在您的房间里。我还以为您知道的呢。”梵高被这个刚刚得知的消息惊呆了。

    第二天早晨没有人来叫醒梵高。他没精打采地起身,胡乱地刮了一圈胡须。吃早饭的时候,厄休拉没有露面。梵高心不在焉地往市中心走去,昨天早晨看到的人们从他身旁走过时,他发觉他们全变了样。他们显得那么孤寂,匆匆忙忙地赶去干那无聊的活儿。

    梵高这一天售出了许多幅彩色画,给画行赚了不少钱。然而他已经失去赚钱的兴趣了,因此对顾客们很不耐烦。那些人完全不懂得鉴别艺术上的好坏,却似乎独具挑拣那些造作、平庸和廉价图画的本领。同事们平日就不大喜欢梵高,现在大家都觉出了他的不对劲,更不愿意理会他了。

    晚上,梵高走进餐厅时,厄休拉和她的母亲正在悄声地谈话,看到他后,便都不出声了。洛耶夫人用奇怪的声音向他问了晚安。梵高独自一人在大餐桌上吃饭。厄休拉的打击把他击昏了,但没有把他击败。他根本不接受“不”这个回答。厄休拉却不愿意与他多说一句话。

    梵高为此吃不下、睡不着,每天都焦躁不安,在画行的销售额也降得厉害。过了好些天,梵高才有机会与厄休拉说话。他先道歉,然后表明自己的心意是真诚的,不会改变的。厄休拉面无表情地听着,不愿意重提旧话。

    梵高仍然没有放弃,他不断地向厄休拉表明心意。他本来的性格又全部恢复了,如果不能和厄休拉在一起,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待着,变得比以前还要忧郁、孤僻。

    梵高的假期到来了。在梵高准备回家度假的前一天,洛耶夫人让梵高把东西收拾收拾,她不想再把房子租给他了。她告诉梵高,这是女儿未婚夫的意思,如果不是他一直纠缠着自己的女儿,也没必要把他赶走。梵高听后,没有说话,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像雕刻般僵硬。他胡乱地将东西收拾好,准备明天一早就离开这儿。

    西奥多卢牧师驾车到布雷达火车站接他的儿子。他穿得整整齐齐,见到梵高后露出了温和欣喜的笑容。安娜在窗边望着,她看到丈夫驾着的车正远远地驶来,车尚未停稳,她就忙把屋门打开了。

    安娜欣喜地把儿子轻轻抱住,她慈爱地叫着儿子的名字。当她把儿子松开,温柔地打量着他时,她立刻觉察出他的不对劲。梵高的眼窝深深地陷进去,脸颊消瘦,脸色苍白。安娜在心里想着儿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没有询问,只是温柔地把梵高拉进屋。

    晚上,梵高一家人亲热地在灯光下共聚晚餐。梵高勉强打起精神,但是看起来他仍是给人很难接近的感觉。吃过晚饭后,安娜问他出了什么事。梵高回答“没有”。西奥多卢牧师认为可能是梵高不喜欢待在伦敦,就立刻提出给文森特伯伯写信把梵高调到巴黎去。

    梵高立刻激动又不耐烦地高声拒绝。安娜从儿子的态度中像是明白了一些,她想可能是哪个姑娘的原因。

    梵高家附近的荒原上长着松树和橡树林。梵高独自一人在田野里游荡,来消磨白天的时间。他画了几张速写,有花园、从窗口见到的星期日午市的情景、窗外的景色,等等。只有在画画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才能摆脱关于厄休拉的记忆。

    一天,西奥多卢牧师叫上梵高一起去探望生病的农民。路上,西奥多卢牧师告诉梵高,一直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牧师职业。当然,梵高也可以选择去阿姆斯特丹上大学。梵高回绝了父亲的建议,他还是希望能回到伦敦。

    梵高的假期结束了,安娜和西奥多卢牧师一起把他送到火车站。梵高告诉他们,他将会重新租个地方住。安娜很高兴梵高的这个决定。

    回到伦敦后,梵高在新肯辛顿街租下一间带家具的房间。房东是个老太太,每天晚上很早就上床休息了,房子里整天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天天晚上他都要经历一番艰苦的思想斗争,他真想往厄休拉家奔去。

    痛苦在梵高身上起着奇妙的作用,使他对别人的痛苦很敏感,使他对周围那些“粗俗”的上流人很反感。当顾客们问他对某一作品的看法时,他会毫不含糊地告诉他们那是多么蹩脚,结果他们便不想购买了。他在痛苦中敏锐地觉察出艺术家表达了痛苦的那些作品的真实性。

    1874年,塞尚、莫奈、雷诺阿、德加等现代著名画家在巴黎举行美术展览会。当时,美术评论家们对他们的评论不佳,甚至一位大评论家还讽刺了莫奈的《日出》。当时,梵高也去看了美术展,不过这些没能给他安慰。

    一位穿着花边高领、高胸衬衫、黑貂皮外衣,戴着蓝羽饰的天鹅绒圆形帽的胖太太走进店来。她想为新买的市内公馆挑选几幅画。她傲慢地对梵高说:“我要店中最好的画,你不必计较价钱。”

    梵高花了大半个下午,试图卖给她几张根据伦勃朗作品复刻的铜版画、一张透纳的威尼斯水景的出色摹品、几张马西斯·马里斯的复印石版画以及博物馆摄制的柯罗的画片。这位太太却坚决认定梵高给她介绍的画没有一点水平,反而很满意那些实际上很糟糕的画。梵高一直极力控制反感的情绪,直至再也无法忍受她的愚蠢和自以为是。梵高用轻蔑的口气说:“你闭着眼睛随便拿一张都不会比这些更糟糕。”胖太太听后暴跳如雷,气得浑身发抖。

    经理因为梵高丢掉了这笔大生意,恼怒不已。他告诉梵高,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将会采取行动把梵高调到其他地方去。梵高很不服气,他高声说:“我们怎能出售毫无价值的东西来牟取高利?为什么只有那些出得起价却对真正的艺术作品毫无见识的人,才能走进画店?难道因为富人的钱就使我们变得麻木不仁了吗?那些真正懂得鉴赏的穷人,没有一分钱买画来装饰他们的墙壁又是什么原因?”经理对梵高的说法不屑一顾,他除了赚钱外,什么都不关心。

    梵高回到住处后,拿起桌子上的一册勒南的著作,翻到作着记号的一页。上面写着,“一个能舍弃欲望的人,方才能做到志洁行廉。人活着,不仅要做一个诚实的、幸福的人,还要做出一些崇高的事情,不要被庸俗的生活羁绊”。

    第二天梵高乘船回到荷兰。古皮尔画行的经理对梵高的无故离职很不满,决定辞退他。

    从事不同的职业

    梵高对文森特伯伯说,他再也不愿意从事画商之类的职业了。文森特对于梵高的决定很生气,但还是给梵高介绍了一份书店职员的工作,工作的地点在多德雷赫特的布吕塞。

    在书店工作的几个月,梵高一直心不在焉。他既不感到快乐,也感到不难过;既没有很好的业绩,也没有失职。

    这一年,西奥多卢牧师被委任到埃顿,梵高全家都迁过去了。西奥多卢牧师再次建议梵高到阿姆斯特丹上学。梵高犹豫不决,他在心底对厄休拉还抱有一丝希望,因为她并没有结婚。

    梵高给报纸上的招聘方寄去几封求职信,最后得到了一个在拉姆斯盖特的教师职位。那是一个海港城市,乘坐四五个小时的火车,便能到达伦敦。学校的校舍坐落在一块方形场地上,四周围着铁栏杆。到达学校后,梵高给提奥写信:

    亲爱的提奥:

    星期天的离别,使我终生难忘。早晨爸爸在教堂讲道,做完礼拜就到下午了。爸爸和小弟一起把我送上车。从车窗上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外面,最后映入我眼中的是教堂的尖塔顶。

    第二天早晨,我坐火车前往伦敦。我在火车上目睹了天亮前的曙光,真是美极了!黑色麦田、绿油油的牧场,到处是花丛和巨大的树木。

    拂晓的天空,点缀着几颗微微发光的星星。地平线的前方看得见灰色的云彩,云雀的叫声响彻在晨曦绽现的前一刻。

    抵达伦敦两个小时后,我又搭汽车前往拉姆斯盖特。这一段路程需四个半小时。一路所见令心情很不畅快,地面乱草丛生。一路上到处可见树木茂密的丘陵,类似故乡的小丘,却令人怀念。

    途中经过肯塔贝利市,街道上古木参天,庄严的大教堂随处可见。有关这里的景色的绘画,我经常在美术馆里见到。

    “拉姆斯盖特还没到。”我一边在心中暗想,一边仍眺望窗外的风景。

    下午一点钟到达斯多库斯牧师的家,房屋在广场的中央,那里是大片草地。周围有铁栏杆,栏杆上积满灰尘。这里只有二十四位十岁到十四岁的儿童,不算是一所大的学校。从餐厅可以看到大海。

    ……

    熟悉学校的环境后,梵高又给提奥写了第二封信。信中说,他在学校的日常工作是兼任学生的法语、德语、算术老师,还要在课后照顾他们,而且在周末要给他们洗澡、整理房间。还说他在学校有一间专用的房间,只是房间四处空荡荡的,他准备挂一幅版画。在这工作的不好之处是,只提供食宿,但不支付一分钱的工资。当然,留在此地不是长久之计。

    这是一个单调乏味的地方,却符合梵高的心境,但他思念厄休拉的心情愈加迫切。他在星期六的早晨就步行很远的路程到伦敦去,没有吃饭和住宿的钱,就在树林边坐着休息。随着冬季的到来,他还要忍受着寒冷,经常饥肠辘辘、浑身发抖。每次来到厄休拉家的门口,他又踟蹰着不敢敲门,看一会儿后满足地转身回去,像是已经见到心爱的人一样。这样一直持续了几个月。他在心中躲避着厄休拉已经订婚的事实,总想象着自己与她结婚的场景。

    不久后,梵高在艾尔沃思的琼斯牧师的监理会学校中找到一个较好的职位。琼斯是一个大教区的牧师,他雇佣梵高当教员。

    琼斯牧师的那些穷学生都来自伦敦。校长把这些学生的家庭地址交给梵高,派他步行到那儿去收学费。这些家庭居住的街道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许多人员众多的家庭,拥挤在冰冷的、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双双瞪大的眼睛中流露出饥饿和疾病的神色。

    梵高很乐意到伦敦出差,因为这使他有机会在归途中经过厄休拉的房子。梵高第一次向学生家长收取费用时比较顺利,但之后可就难了。琼斯牧师又派梵高担任副牧师,让他上台讲道。

    梵高战栗着登上讲道台,他的声音嘶哑,不断地停顿。他努力抑制自己的紧张,回忆在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措辞得当的句子。这些支离破碎的词句和乱七八糟的手势,使他的精神突然振奋起来。

    琼斯牧师决定让梵高到里士满去讲道。里士满的居民们纷纷写信表示欢迎。梵高宣讲的内容是:“我是世上的一个陌生人,别对我秘守你的十诫吧。”他以真挚的感情讲述,给教友们以不寻常的感染力。非常成功是对这次讲道的评价。

    梵高立刻带着巨大的成功的喜悦,去找厄休拉。他几乎想在一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黄昏的时候,他终于到了,结果听到了屋里传来喜庆的歌声和欢笑声,原来厄休拉结婚了。梵高步履维艰地离开那儿,他的心被撕成小小的碎片。他决定永远地离开英国。

    坚定的传道决心

    进入大学攻读神学的想法,确定了梵高的下一步目标。他的叔叔们都愿意给他提供帮助,在阿姆斯特丹经营美术生意的叔叔承诺给他出学费;担任海军司令的叔叔给他提供房子;另一个叔叔则要替他找好的老师,辅导他进入大学必考的科目希腊文和拉丁文。

    斯特里克是梵高的姨父,他是阿姆斯特丹赫赫有名的教士,大家都认为他是极有学识的聪明人。他给梵高介绍了一位优秀的老师。斯特里克家所在的凯泽斯格拉特街,是阿姆斯特丹的富人区。这是一条马蹄形大街,在运河沿岸,运河从海港南边开始,绕过市中心,又朝北返向港边,河水清澈透明。

    梵高在斯特里克姨父家里见到了姨妈威廉明娜和表姐凯。凯比梵高年长两岁,她既温柔又迷人。梵高见到她后,立即就喜欢上了她。凯的丈夫很强壮,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一家三口总是其乐融融。梵高感到心酸,他多么地渴望爱情和家庭啊。

    努力把一切与学习无关的念头摒弃,梵高全心投入学习中去。他每天日出前就起身读《圣经》。当太阳升起来后,他走到窗口俯瞰一群工人上班的情景和远处迅速前进的帆船。随后,吃上几片面包后,梵高开始连续七小时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学到后来,他的脑袋感到昏昏沉沉,思维混乱不堪。他尽力把那些艰涩的语法装进脑子里。

    教习拉丁文和希腊文的老师的形象,让梵高想起了吕佩雷斯一幅画中的基督模样。有时,梵高忍不住给老师讲起石版画艺术,还给他带去了一张马里斯的《洗礼》,并热情地描述马里斯的艺术。老师不赞成梵高的做法,让梵高专心学习,因为他收了很高的教师费用。

    担任海军司令的叔叔询问梵高一天学习的时间。梵高回答说,二十个小时左右。叔叔显然不同意他过于辛苦,叮嘱他照顾自己。在阿姆斯特丹整整一年了,梵高意识到对这样正式的学习还是不习惯,他渐渐失去信心。问题不是在于学习的困难,而是他内心的斗争,他认为他自己不适合去做那种在大学培养出来的学者式的牧师。老师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他们之间探讨过许多次,老师也认为梵高可以继续作出选择。

    梵高明白,这一年他的亲人们都为他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时间。一旦他选择放弃,会使他们的心血付诸东流。不过,他曾经诚心诚意地努力过,仍然无法适应。如果明天他就出去当一名福音传道者,为上帝的民众服务,那算是失败吗?如果他医治患病的人,安慰无望的人,解救有罪的人,劝服不信上帝的人,那还算是失败吗?他自己认为这是成功,亲人们却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会说他永远不可能取得成功,一钱不值,忘恩负义。梵高决定悄悄收拾行李,一声不响地离开叔叔家。

    梵高听闻由布林克、约思和皮特森三名牧师组成的比利时福音传道委员会,在布鲁塞尔开设了一所新学校,学费全免,学生只需付数目很小的食宿费。他在走访这个学校后,被接纳入学。

    学校里只有三个学生,博克玛先生负责他们的学习。他是一位矮小结实的人,一张凹形脸,从眉毛处向下放一根垂直线到下巴,决不会碰到鼻子和嘴唇。梵高很难忍受和博克玛先生在一起,因为他总是希望把学生训练成出色的演说家。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准备好一篇次日在课堂上宣讲的演说词。梵高写得很慢,因为他想说一些深有体会的问题,但是每次宣讲的时候,他都讲得磕磕巴巴。博克玛对梵高很不满意,特别是当梵高拒绝进行即席演讲时,他们之间的冲突就公开化了。

    梵高的讲道内容比指定的多写了四倍,因为晚上无法入眠,他的精神越来越差,变得消瘦和容易激动。11月里,他被召到教堂与委员会牧师见面,并接受任命。他走进去的时候,皮特森牧师没有朝他看一眼,博克玛看向他的眼中闪着特殊意味的光彩。

    梵高的两个同学顺利地毕业了,被派到胡格斯特拉顿和埃蒂霍夫去。委员会却不认可梵高有能力将上帝的福音传达给人们,没有派工作给他。原因是梵高既没做到绝对服从,也没有学会即兴演讲。梵高低头望着自己的粗制的方头皮靴,看到鞋面的皮破裂了。后来,因为根本想不出有什么话要说,他便转身默默无言地走了出去。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感情稍稍平复,驱走了麻木状态。在田里的一段树干上坐下后,他头脑里涌起了对上帝的想念,感到安慰。“耶稣在暴风雨中是冷静的。”他自言自语道,“我并不孤单,因为上帝没有抛弃我。终有一天我能找到侍奉主的机会。”

    给矿工带去福音

    皮特森牧师给西奥多卢牧师写了一封信,说明将派梵高到博里纳日去讲道,但是要自己负担生活费用。博里纳日在比利时的南部,是个煤矿区,生活非常艰苦、贫困。皮特森认为博里纳日地区的贫苦百姓需要像梵高这样有热情的人去向他们布道,同时皮特森牧师将努力给他谋一个职位。西奥多卢牧师同意了。

    梵高坐火车来到博里纳日,铁路两边全是矸石堆成的黑山。市镇坐落在一个荒凉的山谷凹中,淡淡的阳光斜照大地,但天与地之间隔着一层浓厚的煤烟。村子里十分冷清,到处看不到人影。偶尔能见到一脸呆板、麻木的神情的妇人倚在门边。

    梵高住在小沃斯姆斯,这是个矿工村。村里唯一好些的房子,就是矗立在山顶上的面包师傅德尼的家。梵高就是寄宿在他家。德尼曾写信给皮特森牧师,愿意为派到他们镇上来的下一个福音传道者提供食宿。

    德尼太太热诚地欢迎梵高的到来。梵高的房间有一扇小窗临着马路,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他很喜欢住在这里。梵高把行李放下后,走出房间四处看看。德尼家的东边是陡峭的峡谷,大多数矿工的草棚就搭在那儿。另一边是一片开阔的田野,耸立着一座黑色的垃圾山和马卡斯煤矿的许多烟囱,小沃斯姆斯的大多数矿工就在这儿下矿井。越过田野有一条小路,刺丛蔓生,歪歪扭扭的树根横七竖八地满布一地。

    马卡斯是比利时煤矿公司所属的七个矿山中的一个,是博里纳日最老、最危险的矿井。马卡斯有着可怕的名声,因为有许多矿工在瓦斯中毒、瓦斯爆炸、矿井坍塌中丧生。地面上有两所低矮的砖房,屋内装置着把煤吊出矿井的机器,煤的分级和装车就在这儿进行。一个由黄色砖砌成的高烟囱,整日向周围放出浓得可以用手捏住的黑烟。马卡斯四周是穷苦矿工们的棚屋、几棵被烟熏得乌黑的枯树、粪堆、灰堆和煤堆,是一个阴暗的地方。

    梵高见许多矿工们走出大门,他们不分男女,穿着同样粗劣、破烂的外衣,头上戴着皮帽,染满煤灰的脸与眼白形成鲜明的对比。矿工们天没亮就要下井干活,他们身材矮小,肩狭背驼,骨瘦如柴。

    晚上,德尼太太把朋友雅克·弗内介绍给梵高。雅克·弗内是马卡斯的一个工头,能告诉梵高许多工作时所需要知道的情况。雅克矮矮的个子,驼背,一双博里纳日人的神色抑郁的窝眼。他是一个诚实、善良的人,对其他的矿工十分友善。不幸的是,他得了肺病,可能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了。

    雅克想把矿工亨利·德克拉克介绍给梵高。他们一起走进寒冷的夜晚。矿工们的棚屋都是些简陋的单间木房,这些房子的排列毫无次序,不过是角度不同地沿着山坡往下延伸,像一座歪歪曲曲的迷宫。只有那些走习惯了的人,才会从中找到要走的路。梵高踉跄地跟在雅克后面,被岩石、树干和垃圾堆绊倒几次。大约走了棚屋区一半的路,便到达了德克拉克的小屋。

    德克拉克的小屋和峡谷所有的草棚一模一样。泥地、草顶、板墙缝里塞着破布条挡风。屋后两角摆着两张床,一张床上已睡着三个孩子。屋里只有一只椭圆形炉子、一张木桌、几条长凳、一张椅子,墙上钉着一只盒子,里面放着杯壶。屋里还养着一头山羊和几只兔子,这样就可以稍稍补给营养。

    德克拉克太太把门的上半部分打开让两人进屋。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憔悴不堪。在结婚前,她和德克拉克在同一个矿层里干了许多年的活。

    德克拉克自负是博里纳日中唯一的矿山所摧毁不了的汉子。他曾经遇到很多危难都没有丧命。德克拉克性格直率,爱打抱不平,所以经常被派到最坏的矿层中。矿工们的日子连奴隶都不如,早上3点就下井,井下又黑又热,他们不得不光着身子干活,并且只能跪着干,因为直不起腰。空气里充满煤尘和毒瓦斯,没法呼吸。不分男女,从八九岁起就开始下井,不到成年就发烧,害上肺病,一般只能活到四十几岁,然后便死于肺结核病。他们得到的报酬是一间小棚屋和仅够糊口的一点食物,几乎天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病了就被撵出来,没有一分钱,死了就被像条狗似的被埋掉,留下老婆、孩子靠邻居、街坊接济。

    梵高发现矿工们没有知识,大多数人目不识丁,但他们干起那苦活来,却聪明干练。几天后,梵高在德尼的烤房后的一间简陋的席棚中,举行了他的第一次宗教集会。他把这地方收拾干净,并搬来几条长凳。

    矿工们坐在长凳上,望着煤油灯下高高举起《圣经》的梵高,专心地听着梵高以《使徒行传》第十六章第九节:“夜晚,一个马其顿人站着,恳求保罗说:‘到马其顿来帮助我们吧。’”为开场白。

    “我们应该想到这个马其顿人也是一个干活的,我的朋友们。他具有不朽的灵魂,他需要取之不尽的食粮——上帝的福音。”梵高以真挚同情的语调说着。

    村里有许多患病的人,梵高天天轮流去看他们,并带一点牛奶或面包、暖和的袜子或一条被单给他们。矿工们都很喜爱和尊敬梵高。村里没有一间草棚,他没有送去过食物和安慰;没有一间草棚中的病人,他没有护理过。他为每个不幸的人祈祷,把上帝的光辉带给每个可怜的人。

    生活中唯一的不足,并使梵高烦恼的因素,是他还得靠父亲养活。每天晚上,他为能够赚几个法郎糊口的日子早早到来而祈祷。天气变坏了,乌云笼罩整个地区。大雨倾盆,凹陷不平的路上、峡谷中、草棚的泥地上,尽是泥浆的小河。这时,梵高收到一封信,他慌乱地拆开信封。

    亲爱的梵高:

    委员会已经知悉你的出色的工作,因此决定给你六个月的试用期。从今年1月开始,如果到6月底一切顺利,将把你的委任转为永久性的。你的薪水将是每月50法郎。

    请常来信,要有信心。

    皮特森谨上

    梵高紧紧捏着来信,欣喜若狂。他终于成功了,再也不用依靠任何人来养活自己了。他在桌旁坐下,给父亲写了一封内容纷乱的信,兴奋地说明不再需要父亲的帮助,并表示从此刻起,将努力使家庭为他感到骄傲。

    现在,梵高是受委任的福音传教士,他又找了一个大房子,作为讲道的永久场所。有时下午他就召集一些还不够年龄下矿井的小孩,教他们念书,给他们讲一些最简单的圣经故事。房子里面很冷,他就随一些矿工的妻子和小孩到矸石山上去捡煤,回来生火,然后布道。他脸上和手上的皱纹里经常沾满了黑煤灰,感觉和矿工们没有两样,矿工们对他也就有了一种亲切感。

    梵高找了个机会和雅克一起下到马卡斯矿井的最下面一层——700米深处。他见到了矿工德克拉克,并见到了最艰苦、最原始、最危险的一幕。里面的空气像火一样烫,令人窒息,闷热和粉尘让他觉得自己到了地狱。

    采煤工穿着又脏又黑的粗麻布衣裳干活,他们双膝跪在地上,后背抵着岩顶,朝能采到煤的那个角落挥动手中的镐,一点一点地刨出煤来。他们就像受伤的动物一样,气喘吁吁地伸出又厚又干的舌头。

    雅克检查了关系矿工生死的木支柱,发现有些已经松动,会引起塌方,并且瓦斯气味也越来越浓,很容易引起瓦斯爆炸。他大声嚷嚷让工人们停工,以便加固支柱和抽瓦斯,但是工人们不干。他们气愤地说如果停工就没有工钱,让石头砸死和让瓦斯烧死与饿死没有两样。雅克无话可说了。梵高终于受不了上了地面,他满脸漆黑,头脑昏昏沉沉,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那些矿工每天都要在这地狱般的矿井里干十几个小时的苦力。

    回到德尼家,梵高来到又暖和又舒适的烘烤面包的厨房。他吃着美味的午餐,又洗了个热水澡,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看到自己宽大、舒适、整洁的床忽然想到德克拉克家挨冻受饿的孩子以及那破棚子里凄惨的摆设,他开始省悟到自己其实是个骗子和懦夫。

    他想到,自己向矿工们宣扬贫困的好处,自己却过着不愁吃穿的安逸生活。他不是个伪善者吗?他的宗教有什么用?他决定不再住在这里了,他要和矿工们住一样的棚子、吃一样的食物、睡一样的床。他想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个,这样他认为他自己才有资格给他们宣讲《圣经》。他很快就租了一间破棚子,不顾德尼太太的阻拦,固执地搬了家。

    这是一间没有窗的木板房,盖在相当陡的坡上。屋内的泥地由于长期践踏而凹陷下去,滚雪从木板顶上滴漏下来。因为小屋整个冬季没人居住,所以冰冷的空气从梁木上的节孔里、木板的隔缝间透进屋内。这算是小沃斯姆斯最坏的木棚了。梵高用得来的薪水买了一张小木床和一只旧火炉。他把烂泥糊在顶墙上,不让水流进来,用破布条塞住木节孔和板缝,就这样住了下来。

    这里的2月是一年中最难熬的一个月。狂风毫无阻碍地直吹进山谷和山顶,街上几乎无法行走,还使得妇女们无法外出到黑山上去拾取取暖用的煤渣。她们不得不用仅有的粗布裙衫、纱袜和头巾来抵御入骨的寒风。孩子们只得天天缩在床上,以免被冻僵。因为没有煤生炉子,所以吃的东西都是冰冷、僵硬的。矿工们每天都要经历从酷热的地底到刺骨的严寒,因此肺病和肺炎引起的死亡天天发生。

    梵高已经记不清主持了多少葬礼。他也放弃了教那些年龄较小的孩子识字的打算。他每天到马卡斯山上去尽量多捡点儿煤,分送到那些境况最凄惨的小屋里去。他把自己的衣服送给那些最需要它们的老人、小孩和孕妇。随着情况越来越糟糕,他开始做些实际工作,为矿工治病、清洗、煮热饮料和熬药。最后,他竟把《圣经》留在家里了,因为他总抽不出时间去翻它。

    一个月后,寒冷的天气慢慢有些暖意了,结果到处开始流行热病。梵高用大半的薪水为病者购买食物和药品,自己却连食物都没钱买。他由于缺少食物而益发消瘦了,激动和神经质的情绪越来越明显。寒冷和饥饿折磨着他,他仍拖着发烧的身体四处去看望病人。他眼睛深陷,像两个喷烈焰的洞穴,两颊也凹陷下去,只有那个梵高家族特具的大下巴顽强地前伸着。

    随着冰雪的消融,黑色的田野重新露面,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热病渐渐消失。

    但是不幸的事情没有停止,上帝的考验再次到来了。矿井中发生了巨大的事故。因为瓦斯爆炸,矿工们都被封堵在矿井中。到处是女人们歇斯底里的号啕声,雅克也死在下面。抢救人员无能为力,公司则要求矿工们继续采煤,停止抢救。矿工们忍无可忍,罢工了。罢工就意味着没有工钱,饥饿笼罩着全村。梵高用所有的薪水买食物,分发给矿工们。他自己除了咖啡没有任何食物,虚弱得站不起身。脸上肮脏的红胡子结成团,粗糙的麻袋布裹在身上,代替了原来的衣服,床也早送了人,就用干草铺了一块地方代替。

    虚弱到极点的梵高在墙角的干草上躺着,为葬身矿下的死者举行安魂仪式。这个安魂仪式被其他的牧师知道了,他们大为震惊,以为梵高疯了。他们认为这简直是胡作非为。举行野蛮的祭礼与一位基督教牧师身份极不相称,是存心让教会丢脸。他们当即解除了对梵高的委任,薪水也停发了。

    梵高痛苦地意识到他对矿工们是毫无用处了。他无法再帮助他们了,连上帝也无法帮助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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