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案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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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僵卧着,似是死前极为痛苦,她的鼻子、嘴巴和耳朵里,都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看情况是死于毒药,而且已经死去至少有五天了。

    黄炎不用猜也知道,这个老妇人,就是当年桃儿的丫环小莲。从她和茶摊老板的对话来看,她已经失去了谋生的能力,是来投奔梅老太爷的,而她的信物,就是那把扇子。

    他没有破坏现场,赶到警察局找到陈怀光,悄悄地将此事告诉了他。陈怀光一听又有人死亡,冷汗都流了下来,黄炎叮嘱他先不要对外宣布,先暗中带几个精干心腹前去查看现场。

    陈怀光带着四个警探随着黄炎来到钟楼,见到了老妇人的尸体,黄炎将他了解的事情说了,陈怀光连连叹息:“好容易有条线索,又断咧!”突然有位警探叫了一声:“队长,你看!”

    黄炎与陈怀光同时俯下身子,只见那警探用力掰开老妇人紧握的右手,阳光透过窗棂,照得老妇人手心里的物件闪闪发光。

    戒指!

    陈怀光将戒指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了片刻,才说:“这玩意儿挺值钱,但绝不会是她自己的。你看,戒指上镌着字儿,是……民国二年,这边还有字,是个梅字。”

    黄炎猛然想起:“队长,张白脸死的前一天,梅家不是有人说丢失了戒指吗?”陈怀光猛醒:“对,那是……对咧,是大奶奶说丢失了戒指,而三奶奶则硬说是梅老二的老婆拿走的,二奶奶不承认,两人差点撕扯到一处。大奶奶还劝过半天的架。没错,梅家大爷成亲正是在民国二年。”

    一个警探道:“看来凶手是大奶奶,是她毒死了这老女人,拿走了那把扇子。”黄炎一笑:“真是这样吗?”陈怀光仔细想想,说:“也不大合理。这个戒指挺贵重的,戴在手上被人捋下去,不可能没有觉察。再说咧,就算当时没觉察,事后总会发现,钟楼平时没人来,她大可以悄悄来这里找回戒指。”

    那位警探道:“也许她来找过,但是没有找到,以为丢到了别处。为了摆脱嫌疑,才故意说戒指被人偷了。”

    黄炎微笑点头。

    陈怀光已从黄炎口中得知了梅老太爷所说的一切,这时肯定地说:“这人一定是桃儿的那个丫环,那把桃花扇肯定落入凶手手中,凶手这才以扇子做饵,找来张白脸,造成血案。”

    黄炎仔细想想,道:“有个问题,我们需要注意一下。小莲在茶摊上喝完茶,来到钟楼夜宿,决定第二天去找梅老太爷。但我们可以肯定,她并没去成,因为梅家没有一个人说起过这件事。以我来看,在她没去梅家以前,就已经死了。而死亡时间,我想是在当天夜里到第二天上午。”

    陈怀光点了点头。黄炎接着说,“而这样一个要饭的老太太,身无长物,没有人会杀她,就算是抢劫,也用不着砒霜。所以我看,这是一件蓄意谋杀案。而起因,肯定是因为那把扇子。”陈怀光道:“你是说,那天她离开茶摊以后,还碰上了一些别的省(什)么人,比如说……大奶奶?”

    黄炎道:“估计是这样。大奶奶认出了那把扇子,也知道她的住处在这里,于是乎弄来砒霜,毒死她并拿走了扇子,却不小心遗落了戒指。”

    当下陈怀光留了两个警探在这里封锁现场,其他人马上去梅家。

    大奶奶正独自坐在房间里,面对着气势汹汹的陈怀光,她仍旧一副淡定的神色:“陈队长,我家的案子是不是有进展了?”

    陈怀光一阵冷笑:“那是。我可以告诉你,案子已经破咧。”大奶奶眼睛一抬,“哦”了一声:“真的破了?陈队长真是能力超人呐。”陈怀光打个哈哈:“比起您来,可能我还逊色一筹啊。”大奶奶似是一愣:“此话怎么讲?”陈怀光冷笑:“这地方说话不方便,请您去一趟警察局,我会让您明白的。”

    说着一摆手,两个警探上前,硬搀起了大奶奶。大奶奶似是明白了,皱眉道:“陈队长,你该不是怀疑我……”陈怀光哼了一声:“不是怀疑,而是肯定,我有确凿的证据!”大奶奶冷冷一笑:“好啊,拿出来!”

    她的目光没有一丝胆怯,但是这种镇定的神色在看到那枚戒指时,显出了些许的惊疑。陈怀光不愧是这方面的老手,马上换了一副凶神恶煞般的脸孔,吼道:“抓起来!”

    两个人架起大奶奶就走,黄炎不失时机地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手势;陈怀光会意,指了指惊呆在当场的丫环小红,一个警探上前扭住了她的双手。

    陈怀光大获全胜,本想大张旗鼓地将大奶奶和小红押往警察局,但黄炎阻住了他。黄炎的本能告诉他,在一切没有最终明白之前,做任何事都要低调。陈怀光想了想,同意了他的看法,立即派几名警察守住梅家,不许任何人进出,也不许走漏任何消息。

    以黄炎的经验,他认为大奶奶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色,这个女人是见过大场面的,面对任何事都能镇定自若。果然,陈怀光的审讯从一开始,就碰了钉子。他费了近一个小时的口舌,提出了若干条指控,大奶奶连一条都不承认。

    至于最有力的证据一戒指,她也只是说几天以前就丢失了,此后一直没有找到。对于戒指为何跑到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妇人手心里,她也推得一干二净。

    陈怀光怒了:“啊哈!看来你是王八吃秤砣——铁喽(了)心咧。你当我这里是大车店,想来斗(就)来想走斗(就)走啊?不给你来点硬的,你是不是总觉得人命是拿盐换来的?来人!”他一摆手,过来两个行刑手。“先给她灌点红酒,让她暖和暖和。”

    他所说的红酒,是辣椒水,这东西要是灌进嗓子,能把人呛得背过气去。

    黄炎一直在外边旁听,听见要用刑了,急忙跑进来制止。硬生生地将陈怀光拉到了门外。

    陈怀光尽量压制怒火,问道:“你拉我干嘛?这号人你不来硬的不行。”黄炎笑笑:“先别忙用刑,梅家总归也是保定城有头有脸的,打坏了不好。咱们可以等等那边的口供嘛。”

    陈怀光想想也是:“走,去看看那边审得怎么样咧?”

    二人来到另外一间审讯室,得到的消息使陈怀光更加恼怒,小红也是只字不吐,口风与大奶奶一模一样。陈怀光急了:“给我往死里打,我不信撬不开她们的嘴。”

    黄炎再次制止,陈怀光不高兴了:“老弟,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儿?”黄炎道:“这样,你让我试试,如果我再问不出来,随便你。”陈怀光同意了。

    看到黄炎坐在对面,大奶奶只是哼了一声,眼神中流露出轻蔑的表情。黄炎并未在意,类似的神情他见得多了。

    黄炎轻咳了两声,开口道:“我知道,任何一个嫌疑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杀人。但是我们相信证据。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您,您就算全盘否认,也无济于事。”大奶奶冷笑道:“我倒想听听,你都有些什么所谓的证据。”黄炎道:“首先,张白脸是躲在棺材里进入梅家的,而这口棺材是您订的。其次,杀死梅仲祥的钢丝太长,事实上是两个人合力将其勒死的,凶手若是男人,不必用那么长的钢丝,因此,凶手可能是两个女人,比如您和小红。第三,据我所知,梅仲祥并没有任何理由出逃,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他死在梅府,后被移尸墙外,而后门的钥匙,是您掌管的。第四,戒指。死人手里的戒指,正好是您丢失的。如果我是您,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大奶奶听着听着,眉宇之间显出痛苦之色,最后她终于开口:“事实上,我对这一切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所有您说的事,我一样都没干。但是……”她低下头,“我无法解释。”

    黄炎道:“如果您有任何可以推翻这些证据的证据,哪怕只是一点,我也会尽可能地帮助您。”大奶奶摇头叹息:“我没有。”黄炎走到大奶奶身前,俯下身子用极轻的声音问:“您是否有一个秘密情人?”

    大奶奶如遭雷击,身子不由颤抖起来:“您……您知道啦?”

    黄炎缓缓点头。大奶奶用手捂住脸,泪水由指缝中流下:“不,不是您想像的那样,我们只不过是相互尊敬,只是心理上的爱慕,我们……甚至连手都没碰过……”黄炎道:“我不想问这个人的姓名,我只想知道,此人对我所说的事,有没有染指?”

    大奶奶猛然抬头,带着一双泪眼:“不,不可能的。他不知道您所说的任何事。再说就算知道也没有用,他……他是个残废。是个盲人。”

    这次轮到黄炎愣住了。在他想来,大奶奶的情人肯定是个相貌出众、花言巧语哄女人开心、而内心所想的全是她家财富的江湖老千,绝不会想到此人竟是残废。

    大奶奶看到黄炎的神色,以为他不信,便道:“我没骗您,他虽然看不见,但却是个音乐家。他对古典乐器极为精通,他弹的古筝能听得人流泪。”黄炎叹息一声:“原来您时常要小红跟着出门,名为查账,其实是去看他。”大奶奶道:“您不要怀疑他,他是个志向高洁的人,哪会干这种事!”

    黄炎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怀不怀疑没有用,现在证据所缺少的最后一环,也扣上了。”

    他说得不假,这最后一环,就是动机问题,大奶奶身为掌家人,为何还要干这种事,为的就是消除所有妨碍情人入主梅家的障碍。说穿了,只要她有情人,不论是不是残废,就有行凶的动机。

    大奶奶看着黄炎的神色,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你们不要难为他,他不是那种人!你们要我认什么,我都答应,只求你们不要抓他,他不知道任何事……”

    黄炎不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他非常同情大奶奶,从他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就此结案,如果换了陈怀光,他会以逮捕那个盲人音乐家为手段,威胁大奶奶招供,然后报给上司,领取奖金。当然,自己也少不了一份,但是他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假象,是有人暗中操控的,而这个人做得非常高明,没有任何破绽,使他无从翻供。

    陈怀光看着他出来,咂咂嘴巴:“不行吧?我就说嘛,这种女人最怕皮肉受罪,给她几鞭子,马上就招。”黄炎不耐烦地摇头:“得了得了,烦着呢。”陈怀光愣道:“你……”黄炎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垂头丧气地道:“我只告诉你,不能打她。”

    他知道,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陈怀光嘴里嘀咕着走进审讯室,不到片刻他就大笑着跑出来,拍拍黄炎的肩膀:“老弟,你用了省(什)么妖法,她居然肯招咧。”黄炎只觉得满嘴都是黄连味儿,差点呕吐。

    不一会儿,审讯员拿着口供走出来,递给陈怀光。陈怀光扫了一眼,很满意地说:“全部招认,这还差不多。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她把所有罪行全都揽到自己头上,那个小红成了局外人。也罢,总归和上面有交代咧。”

    二人拿着口供,来到办公室休息,黄炎闷着头一言不发,陈怀光满心高兴,倒了两杯好茶,有滋有味地喝着。

    莲姑的验尸报告就在桌上放着,黄炎随手拿起,见上面写着:“死者大约五十岁,身体赢弱,裹脚,死于砒霜,以尸体僵硬程度来看,死亡时间约在六七天以前。死者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但以头上梳的发髻的形式来看,不是本地人。”

    突然,他的目光停了,死死地盯住两个字:裹脚。

    他心头闪过一丝光亮:她裹脚了……

    梅老太爷的话清清楚楚地回响在耳边:那丫环叫小莲,原是旗人家的孩子,被桃儿收在身边……

    不对,这件事不对。

    这时有位警探进来,说给上面的报告已经写好,可以结案了。陈怀光满意地摆摆手:“好吧,你可以去处理善后事宜,把那几具尸体,该归哪儿归哪儿。注意梅二爷的尸体,要仔细清理,他家还等着下葬。”

    那警探突然憋不住笑了,陈怀光一瞪眼:“你笑省(什)么,我说错咧?”警探忙说:“您没错,我想起件趣事儿,这才笑。”陈怀光心情正好,便问:“省(什)么趣事?”警探回答说:“就是梅二爷的尸体,抬回来以后,验尸的老王硬是解不开他的裤腰带,您说可不可乐?”

    陈怀光也笑了:“这个王八蛋,八成是解女人的裤腰带解多咧,遇到男人,反而不知道怎么动手咧!”

    所有听到的人都大笑起来,除了一个人。

    黄炎没有心情笑,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解不开?”警探说:“因为腰带上的结打得太复杂,老王没见过。”黄炎眼睛转了几转,说:“现在也没打开吗?”警探点头:“那天事情挺多,老王烦了,就没管。”黄炎起身道:“走,看看去。”陈怀光也来了兴趣,随着黄炎向停尸间走去。

    梅仲祥的尸体与刚发现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脖子上的钢丝作为证物拿走了。黄炎掀起梅仲祥的长袍,露出了裤子,他仔细看了看腰带,觉得这个结打得确实很奇特,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已想不起来了。他伸手捉住带子两端解了几下,也解不开。陈怀光感觉很好笑:“这梅老二,死了还给人找麻烦,八成是喜欢这条裤子,想带到阴间去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黄炎怔怔地看着这个怪结,脑子里在飞速旋转:这种绳结绝不是梅仲祥会打的,事实上……他的脑子里猛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这是一种水手结,只有当过水手的人,才会打这种结。他在去美国的船上看到过有人打这种结,虽然不太一样,但大致差不多。梅仲祥这辈子怕是也没见过海,绝不可能打出这种结来。

    他想起那晚见到梅仲祥的情形,终于回忆起,这个结是那两个威胁他的人打的,而那个叫李雷的人,就做过海员。

    他问陈怀光:“李雷还关着吗?”陈怀光点头:“虽然有人作证,但他还是重大嫌疑人,不能放啊。”黄炎道:“马上要他来,我有话要问。”

    李雷随随便便地站在众人面前,大咧咧地问:“众位老总,什么时候放我回家?我的妞可还等着我呢。”陈怀光一巴掌拍过去:“你他娘的狂省(什)么,老子一句话就让你脑袋搬家,你信不信?”

    李雷点头哈腰:“信,哪敢不信?您这行比我们黑道黑多了。我们还得仗着您保护不是?”

    黄炎一掀梅仲祥的长袍:“这个结是你打的吗?”李雷扫了一眼,得意地一笑:“当然,除了我,谁还会打这种结?”黄炎道:“你为什么要打这种结?”

    李雷轻蔑地一笑:“这家伙不老实,我就给他点小麻烦。这种结不会解的人绝解不开,而且越解越紧。他要想拉屎撒尿,除了在裤裆里解决,只能把腰带剪了。”黄炎道:“依你看,现在这个结是不是你那天夜里打的?”李雷仔细看了看:“没错,就是那天夜里打的,一直没解开过,我看得出来。”黄炎叫取过一条绳子,道:“你能再给我打一次吗?”李雷二话不说,接过绳子,三下五除二便打好了,手法极快。

    黄炎摆摆手,陈怀光叫人送李雷回牢房,他觉得黄炎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方才的低迷情绪一扫而光,双目神采奕奕。他正要问,猛听得审讯室中传来一阵大叫:“不好了,有人自杀啦!”

    众人都是一惊,火速跑向审讯室,推开门一看,大奶奶倒在血泊里,头上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陈怀光急问:“这是怎么回事?”一名警察道:“我正做笔录副本,她就站起来一头撞上墙去了。”黄炎叫道:“还看着什么,马上送医院!”

    大奶奶被抱上车,送往医院了,陈怀光长出口气:“幸好她招了。老弟,不然我们……”黄炎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的脑子里如同放电影一般,这几天来的多个场景全部依次闪现在眼前——张白脸僵硬的尸体、带夹层的寿材、二奶奶和三奶奶的来访;神秘的棋谱、梅老太爷满含恐惧的眼神、梅仲祥脖子上长长的钢丝、打成水手结的腰带;后门的钥匙、靠墙的梯子、三奶奶的签名,小莲的尸体、裹得已严重变形的小脚、大奶奶那枚带梅字的戒指;最后浮现眼前的,是那把桃花扇,用血点成的桃花扇。

    陈怀光见他发呆,推了他一下,道:“老弟,你怎么咧?想省(什)么泥(呢)?”黄炎冲他一笑:“很快,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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