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宇间神色一紧，下意识地将手链收进掌心，藏好。
“小湛！小湛！你终于醒了！快让奶奶瞧瞧！”
紧跟着，宫老夫人迫切激动的声音便传进他的耳膜。
少年眉头蹙得更紧了，转头朝床尾望过去。
只见宫老夫人拄着拐杖，迈着大步朝他这边走来。
然而，在看清楚少年的脸后，她的脚步不由一滞，眼底也浮起几分疑虑。
坐在病床前的少年确实是几天前她在姜家看到的少年，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少年的五官仿佛一下子长开了，之前那张脸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孩子气。
可是现在，他身上的稚气青涩仿佛一夜间褪去，清俊隽秀的五官更多了几分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成熟味道。
少年对上她打量的目光，眸光清冷，色泽浅淡的唇轻抿着，眉间带着褶皱，透出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见宫老夫人停在自己面前，他迟疑了片刻，缓缓从床边站起身。
宫老夫人伸手想摸他，不过回想起之前在姜家他对自己排斥的场景，动作一顿，手臂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牢牢盯着少年，嘴唇抖了抖，嗓音微微发颤，“小湛，你还认得我吗？”
少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微微扬起眉梢，“你是我……奶奶？”
宫老夫人听他开口说话，一个激动，当场老泪纵横，“小湛，你终于认奶奶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宫溟眼风扫过床边的少年，大步上前扶住宫老夫人，同时递给她一张纸巾，“奶奶，您怎么哭了？小湛醒来，您该高兴才是。”
“我这是太高兴了！喜极而泣！”宫老夫人把眼角的泪水拭去，抬头看向少年，心底一阵感慨，“小湛，快让奶奶好好瞧瞧你！你能回来就好！失忆不是什么大毛病，你只要好好休息调理，以后肯定都能想起来的！对了，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闻言，宫溟眼眸微眯，眸底一抹暗色转瞬即逝。
他的手握着老太太的肩膀，温声道，“奶奶，刑医生已经亲自替小湛做过检查，他说小湛身体状况很好，很健康。”
“那就好那就好。”宫老夫人喃喃地点着头，随即想到什么，又道，“既然小湛身体没问题，就出院吧。你爸在家也时常念叨你，只是他腿脚不太方便，否则老早就过来看你了。”
少年只是静静听着她说话，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他唇瓣抿出浅浅的弧度，显得清冷又薄凉。
宫溟看着他，故意扬声道，“小湛，奶奶在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回话呢？”
少年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未及开口，宫老夫人就再次出声，语气严肃地对宫溟道，“小湛才刚醒过来，需要时间慢慢适应。这事急不得，你也要体谅你弟弟！”
宫老夫人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宫湛的维护，宫溟听着，眼底闪过讥诮的冷光。
这样，也好。
老太婆现在对宫湛越在意，等宫湛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时，她受到的打击才会越大！
如此一想，宫溟愈发期待今晚的宴会了！
办完手续，他们坐车离开医院。
车子驶出医院，车后座的宫老夫人盯着窗外看了几眼，发现走的路线不太对，“小溟，这不是回宫家的路，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宫溟抬眼看向后视镜，温声回道，“奶奶，小湛身上这衣服太旧，一看就是廉价货。我们先去给他置办几身新衣服，今晚总不能让他穿成这样见人，您说呢？”
“还是你考虑周到！”宫老夫人转头看了一眼少年的锅盖头，眉头一皱，“这发型也太难看了，等买完衣服去打理一下。”
少年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仿佛他们在议论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盛世国际商场是宫家旗下的产业，五楼男装区。
宫老夫人站在某家男装店的衣架前，指着挂在墙上的一排衬衫西装，面色和蔼地问道，“小湛，你看看你喜欢哪件？”
见少年左看看右看看像是拿不定主意，她又道，“你要是都喜欢就全部买回去，怎么样？”
少年抬眼看向墙上的衣服，眼底毫无波澜，“不用，我不喜欢。”
宫溟勾唇，微笑着打圆场道，“奶奶，小湛年纪还小，可能不太习惯这种成熟的风格，不如我们带他去休闲运动区再逛逛？”
“小湛已经二十一岁，他爷爷当年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我订婚了！男孩子嘛，不管怎么说，衣柜里总要备几套西装。小湛现在既然回了宫家，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穿得那么穷酸寒碜。以后需要穿西装的场合很多，多穿几次自然就习惯了。”宫老夫人说着，抬手指了指其是几套西装，对身后的导购道，“这几套都包起来送去宫家。”
“是，老夫人。”
宫老夫人又在衣架上巡视了一番，对站在旁边四下张望的少年道，“这个衬衫看着不错，小湛，你去试试，把身上这旧衣服也换了。”
“老夫人您眼光真好，这款衬衫是我们刚到的新款。”导购说着，又指了指旁边架子上的一条深色西裤，推荐道，“配这条裤子会更显气质。”
宫老夫人点点头，“行，一块儿拿给他试。”
“好的。”导购从衣架上拿下来的衬衫和西裤，指了指不远处的试衣间，“请到这边来。”
少年没有反对，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转身走进试衣间。
几分钟后，试衣间的门被打开。
当换上白衬衫黑西裤的少年从里面走出来，站在旁边的导购员眼底划过一抹惊艳，睁大眼睛，当场看呆了。
少年五官帅气精致，棱角分明，无论是脸型还是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得就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此时，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眼神疏离，气质矜冷淡漠，清隽俊雅，天之娇子。
宫老夫人看得笑眯了眼，十二分地满意，“我家小湛真俊，穿什么都很好看呢！”
说到这里，她扭头看向未置一词的宫溟，“小溟，你觉得小湛穿这两件怎么样？”
宫溟抬眼朝少年看过去，淡淡勾唇，“都好。”
宫老夫人抬手往少年身上一指，对站在旁边的导购道，“这套也要了！”
说完，她看了一眼站在镜子前沉默不语的少年，面上浮起一抹担扰，“怎么了小湛？这衣服你不喜欢？”
少年抬头往镜子里看去，当与镜子里的自己视线对上，下颌线不由绷紧了几分。
这张脸他在医院里便对着镜子照过无数次，可是越看越觉得陌生。
这个人是他吗？
这个人是他吧？
可是，为什么醒来这么久，他依然觉得自己活得很虚幻，没有办法适应自己的角色和身份？
哪怕眼前这位奶奶对他很好，他对她依然没有丝毫的熟悉感。
心好像悬浮在半空中，没有着落点。
不过，他们既然是他的家人，总不至于害他。
从现在起，他得从无名无姓的病患切换到宫家二少爷的身份。
以后，他就是宫湛。
至于他的记忆，他会亲自找回来，这些年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他总得弄个清楚明白。
少对着镜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动了动唇瓣，出声发表意见，“没有，衣服很好。”
宫老夫人欣慰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买完衣服，宫老夫人带着他们兄弟二人在商场里逛了一圈，顺便给少年讲了宫家的情况，包括宫家涉及的产业链，以及各分公司近期的运转情况，希望他能尽快了解宫氏集团的概况。
“小湛，你要跟你哥好好学习如何管理公司，他这些年为了公司很辛苦，以后你要帮你哥多多分担。”
“奶奶，替宫家守住公司是我的责任，谈不上辛苦。”宫溟面上带笑，心里却止不住地冷笑。
这个老太婆当着他的面就把心思全部表露出来，真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可以任他摆布的孩子吗？
不过，他面上神色淡然温和，甚至宫老夫人有说得不全面的地方，还会补充一两句。
宫湛对宫氏的管理和运作并不感兴趣，他们说话的时候，他视线一转，落在不远处几名中学生身上。
他们站在剪娃娃机前投币准备剪娃娃，几个人一会儿用手机找角度，一会儿又歪着脑袋目测距离，好像很有技术的样子。
可惜，一连投了好几次硬币，什么也没有剪到。
少年看着这副场景，眼底凝起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直到那几个学生离开，他才看清楚娃娃机里挂着的是一个个骨头形状的抱枕。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娃娃机里吊着的骨头抱枕时，他莫名觉得亲切，飘浮在半空中的心脏好像也有了归属感。
见少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抓娃娃机，宫老太太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转头看向他，“小湛，你是不是想玩那个？”
少年收回视线，脸上又恢复清冷寡淡的表情，“不想。”
既然决定做宫湛，那么与这个身份不符的事，他暂时都不会去做。
宫老夫人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没关系，你想玩就去玩吧。游戏机不是学生的专利，你是宫家的继承人，这点随心所欲的权利还是有的。”
闻言，宫溟身侧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收紧，眼底色调也暗了好几度。
少年微微侧目，把目光投向已经走远的学生背影上，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隐隐透出几分神往，“奶奶，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傻孩子，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跟奶奶还客气什么？”
“我想回学校继续读书。”
宫老夫人原本的计划是把他带回宫家，请名师回来教导他栽培他。
此时，听完他的话，她微微一怔，“你想回学校念书？”
少年淡淡应了一声，态度坚决，“是。”
宫老夫人花白的眉头皱了皱，徐徐道，“这件事我回去再跟你爸商量一下，你年纪还小，想回学校读书学习是好事。”
“谢谢奶奶。”
听着他疏离客气的话，宫老夫人缓缓开口道，“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奶奶说，只要奶奶有这个能力，肯定会替你办妥。”
宫溟听着他们祖孙俩的对话，在心底冷声嗤笑。
宫湛一回来，他果然就成了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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