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媒体试映会上,我会向大家公布真相,炒一个大大的新闻。到时请你配合我,把这组视频上传到最火的网站,这次一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我就不信老天爷会一直不还我公道!毕云浩不是总觉得这个戏的宣传力度不够大吗?这次一定要让《我的疯狂老公》和我胡佳出个大大的名!
切记……
卢准未看完便把信收起来了,因越看越觉得心堵,字里行间的怨气、疯狂、酸楚、愤怒,都泛着刺目的猩红色,宛若胡佳悬挂在大银幕前的那身烈焰般的长裙,无论再过多少年,那抹血红都将烙在每个在场媒体人的心上,这一次他们谁都不敢忘记了,这条新闻,终于不再只有六十天的新鲜度,却是一生一世的。
每每想到这份残忍的决心,他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真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可怕的方式……”
褚兰兰看着装番茄汁的杯子,胃部猛一阵翻腾。
7
恒星影视公司正式宣布倒闭的那天,阿酸和卢准在胡佳自缢的那间放映厅内站了很久,他们看看银幕前摆着的那排红玫瑰,感慨万千。
“也不知道她生前是不是喜欢玫瑰。”阿酸说。
“女人不是都喜欢这个吗?”卢准将阿酸带来的一束白百合放在那些玫瑰中间。
“所以说死亡很可怕,自己没得选,只能靠生者想当然的意愿接受这个或者那个。”阿酸俯下身的时候,高领毛衫内那只残缺的乳房扭成不自然的曲线,让卢准痛不欲生。
“但我想现在这个结果,一定是她希望的。”卢准不知道是在安慰阿酸还是胡佳的亡灵。
阿酸缓缓仰起头来,看着台前那块白色幕布道:“你瞧,女人是多么虚荣的生物,为了把自己映在这样一块布上,可以不惜一切。所以,不要爱女人,她们都很傻的。”
卢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得低下头去看别的东西。
“我想去看看甘敏。”阿酸忽然这样说。
安定精神病院还是一样的草坪、一样的气味,阳光都还是淡惨的,撒在半黄的叶子上,榆树在那些穿着淡蓝色条纹病服的病患头顶发出“沙沙”的轻响,病患们个个眼神呆滞,像是服了迷魂药,僵尸一般在绿荫下慢行,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依依呀呀”的呻吟,大抵是他们自己发明的某种语言,只用于和透明的空气沟通。
甘敏是他们中间最安静的一个,先前草草剃过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油腻腻地贴在额上,从面颊到脖子上均布满深深浅浅的抓痕,它们是她住院治疗时留下的“纪念”。她和上次卢准见到的时候一样,颧骨高高突起,下巴像是轻轻一捏就会断裂,后颈上突起的骨头如算盘珠,看人的时候,眼球都要突到外面来了,像极了外星人。
如今这“外星人”正怒目圆瞪,用一脸诧异的表情盯着另一个“外星人”,那是一个男人,同样骨瘦如柴,半长的头发披在肩上,身上的灰色对襟毛衣像是很久不曾洗过,散发着过期面包的味道,他后头站着一个正在不停抽泣的、五六岁的女孩。男人对甘敏伸出一只手,他想抚摸她的面颊。
“别碰我!”甘敏像受了惊吓的小鸟,拼命把身子往后缩,双腿抬起抱在胸前,拼命把自己塞进轮椅里去。
卢准刚要上前制止,却被阿酸拖住。
男人往前逼近了一步,一只手紧紧抓住轮椅,女孩嚎啕大哭起来,哭声让旁边的病患觉得烦躁,他们纷纷仰面回敬以呼吼,却没有走向那女孩。
“别碰我!”甘敏再次尖叫。
卢准于是再也忍不住,往前跑了几步,却觉得胳膊很沉重,回头一看,发现阿酸正死死拉住自己的袖子,那张因病痛而扭曲的脸上满是皱纹。
“别……别过去……看……再看看!”
“看什么?”卢准的口吻有些急促。
“看爱情啊。”阿酸笑着说。
他不由得怔住,于是又退到一边,看着甘敏与那个男子纠缠。
那男子已抱住甘敏的身体,她在他怀里不停地打战,头颅整个儿埋在他胸前,所以看不见表情。这槁颜枯爪的两个人粘在一起,像一棵老树干上的枝叶缠绕勾结,苍凉中带些温暖的情愫,只是混和了女孩撕心裂肺的啼哭,更觉悲情。
“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别碰!别碰……”甘敏的声音越来越闷,最后终于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女孩一般惊天动地的泣音。
两个身材健壮的男性看护跑过来,将两人强行拉开,甘敏却紧紧抠住那男子的手,口中大喊:“付城!付城!付城!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女孩突然跑上前,死死抱住那男子的腿,口齿不清地叫着“妈妈”和“爸爸”,脸上的冻疮疤因激动而涨成了紫色。
看护们强行将甘敏按回到轮椅上,她竭力扭动身体,双臂在空气里乱舞,这大抵是入院第一次,她嘴里喊出了“别碰我”以外的字节。男子似乎被女孩的哭声惊醒,不再挣扎着贴近甘敏,却抱起了女孩儿,站在一边任凭两个看护将妻子制服。
他们把甘敏推回住院楼的时候,那男子在后面大叫:“老婆!我会再来看你的!小樱桃也会来看你的!”
甘敏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像呜咽,也像欢呼。
在旁边“欣赏”良久的阿酸转过头对卢准道:“这个爱情故事真美。”
卢准则皱起了眉头:“那个男人应该是画家付城,甘敏的丈夫,几年前因车祸造成脑部受伤,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这样的爱情故事,太残酷、太疯狂了。”
“爱情都是残酷疯狂的,如果你感受不到,那一定是没有爱过。”
“像胡佳那样残酷而疯狂吗?”卢准苦笑,“可惜她只是为了复仇。”
“你错了,她同样是为了爱情,如果当时钟悦还活在世上,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但是,总要有个人站出来的,不管以什么方式。”一想到阿酸很可能并不爱他,他便不由得想和她赌气。
“这么说,你觉得胡佳的选择是对的?”
他一时语塞,于是沉默起来,直到和阿酸走到安定精神病院的大门口,才嘀咕了一句:“也许她也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彻底报仇……”
说完后,卢准自己都觉得害怕,蓦地想到:难道褚兰兰也是这样认为的,才没有及时阻止胡佳的极端行为?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愿再去深思,有些事情愈想便愈恐惧,应该像阿酸那样永远只从自己的角度看世界,才会更加单纯美好。
“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到店里来喝我新备的冰茶。”
“打给谁?”
“褚兰兰。”
“为什么请她喝茶?”
“因为她和你一样需要人陪。”
阿酸就是这样,能看透每个人心房内最隐蔽的缝隙,然后用亲手调制的饮品填补它们。
褚兰兰最后一次看见毕云浩,是在D市广场外的街道上,他像幽灵一般潜行,身体摇摇晃晃的,手里提着一瓶红酒,和那天带到褚兰兰家的那瓶是一个牌子的,沿街店辅的灯箱招牌将他的皮肤映射成诡异的青绿色。毕云浩的络腮胡正在胡乱生长,令下巴看起来更削瘦。这是一个典型的落魄者的姿态,周身散发着绝望的气味,这种气味褚兰兰曾在精神失常的甘敏身上闻到过。
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毕云浩还是非常迷人,他没有因为身败名裂的打击而变得难看,相反,他却流露出一种惹人怜悯的魅力。褚兰兰正是被这样的魅力所惑,才会不顾危险的车流,疾步走到街对面,将他一把扶住。
“毕总,好久不见了。”这是第一次,她离他那么近,可以光明正大触碰他的身体,她曾经魂牵梦萦的身体,那只强壮的手臂本该成为她的避风港,如今却软弱无力地垂在她怀中。
他抬起一双惘然的眼,看了她数秒,又垂下头,口中喃喃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我,你只认识胡佳嘛。”她吃力地将他扶上一辆出租车,后视镜里,司机的那双眼里有冷漠的狐疑,她只得用围巾盖在他额头上,以防他的脸被人认出来。
二次出现在褚兰兰房间的毕云浩,具备他人口中“丧家之犬”的一切元素,甚至比那更糟糕,因为他还要逃避媒体和债主们的“追捕”,他已身无文分,根本不可能偿还恒星公司的债务,即便宣告破产,仍有一些投资人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胡佳是谁?”他像是被人点中某个穴道,从朦胧中惊醒过来,突然跳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褚兰兰。
“是让你落到这般田地的狠女人。”褚兰兰递给他一块毛巾。
“滚!”他重重拍落她的毛巾,吼道,“落到这般田地?我他妈落到什么田地了?你告诉我!我他妈落到什么田地了?!”
“为什么不逃走?留在这儿早晚被债主砍死。”她心如刀绞,不知是爱他还是恨他。
“我为什么要逃?!”他眼睛里的血丝很吓人,“我他妈堂堂恒星影视的一把手,我为什么要逃?!我他妈绝不可能败在一个娘们儿手里!”
“你已经败了。”她很想安慰他几句,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毫无意义,勿如站在胡佳一边。
“我没有!我毕云浩从不失败!我可不是那些傻逼女人!更不是那些傻逼观众!”
褚兰兰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到电脑前打开了一个文件。瞬时,胡佳硕大的头颅出现在液晶屏上,毕云浩昔日的噩梦再次浮现在眼前,她的血泪控诉,她和自己交媾时的丑陋姿态,她展开双腿露出内侧的两个烫伤的桃红色水泡……在她那一张一合的红唇间,他彻底迷失了自己,脑子里挤满了那条荡在放映厅内的烈焰红裙!
胡佳表情扭曲地看着他,斜睨着眼,嘴巴咧在一边,像在嘲笑他的样子。
“我没有败!你他妈的有种别跑!咱俩说清楚!说清楚!说清楚!”他猛地站起身,冲出褚兰兰的家门,投奔于夜色里。
那个红裙飞扬的背影一直在他前方移动,他拼尽全力去追逐她,想抓住她,把她撕碎,将碎片示众,告诉人们他还是赢家。他不能输,他要向她讨回所谓的公道……
“站住!站住……”
他一只手捧着小腹上方,气喘吁吁地跑动,空气是那样躁热,像火焰烧过皮肤,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他是如此恨她,是因为曾经迷恋过她,如今她那么样红艳艳地走在前头,如仙女、如恶魔、如复仇女神高举愤怒之火!他苦苦跟随,无所适从,嘴里不停叨念:“等等,等等我,等等……”
“从这里跳下去。”胡佳说。
他依稀记得这句话在哪儿听她讲过,是自己的公寓,他们第一次上床之后,她当时就站在阳台上,等待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风穿过他的身体,令他的体温骤然下跌……
凌晨三点半,有个正在上夜班的保安看见毕云浩从恒星影视公司的大楼顶层凌空跃下,摔得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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