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的地位更重了,
那一次,宁远给他的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不安和惶恐,但这一次,感觉完全相反,这一次宁远的军民给他的感觉就如巍峨的宁远城给他的感觉一样:厚重又沉稳。
陈继盛感到,袁
是宁远的一尊神,现在神回来了,归位了,人们的心了。
袁崇焕到底是什么意思?惴惴不安中,陈继盛等来了第二天的晨光。
午时将至,郭广来了。
郭广这个人很好,是个仁厚君子,让人一见就会心生好感。陈继盛心中忐忑的时候,看见郭广,尽管有些自欺欺人,但心里就是安稳了些。
两人并马缓行,走了一会儿,陈继盛觉着不对劲,这不是去城门的方向吗?陈继盛忍住没问,到了东城门,郭广勒住马头,道:“陈兄,到了,大帅今天要在箭楼摆宴。”
陈继盛愈发忐,吃个饭怎么跑到城楼子上来了?
上到城墙,转过来,陈继盛吃惊,他看到袁崇焕正站在箭楼前迎接他。
陈继盛没见袁崇焕,但他认识那身官服。陈继盛赶紧快走几步,到了近前,倒身拜了下去。
袁崇焕微笑着把陈继:搀扶起来,道:“陈将军,不必多礼,来,里面请。”
崇焕是何等人物,他不过一个边陲小岛上的副将,而袁崇焕不仅为他摆宴,而且还站在外面迎候,现在又加了个“请”字,尽管知道袁崇焕的用意,陈继盛还是有受宠若惊之感,双方的身份差距毕竟太大了。
“帅请!”陈继盛恭恭敬敬地让道。
袁焕没有再客气,他先头走进了箭楼,郭广在后,陪着陈继盛也走了进来。
步入箭楼,楼台正中的横额上,三个庄严肃穆的隶书大字“拜将台”赫然入目,陈继盛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他隐约觉得明白了袁崇焕为什么要在这里设宴款待他一个小小的副将。
陈继盛预感到,此行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崇焕什么也不会说崇焕所有的意思都包含在“拜将台”三个字里。
袁崇焕想要干什么?而他又能做什么?陈继盛的心里沉甸甸的。
惴惴不安中,陈继盛强颜欢笑,三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陈将军,有什么心事吗?不知本督可否能尽些绵力?”察觉到陈继盛的不安,袁崇焕关切地问道。
“大帅,末将知道征粮艰难,但皮岛不比辽东悬海外的十余万将士若断粮饷,后果不堪设想,是以末将一直为粮饷忧烦。”陈继盛恳切地说道。
“陈将军不必忧烦,皮岛将士劳苦功高督虽无力厚加赏赐,但满足粮饷供应既是应尽之责更如将军所言势属必然,否则后果堪虑。皇上圣明,允本督五年平辽,但本督一人何能达此天功?辽东,本督一臂,毛帅一臂二臂前后呼应,默契配合东才能运转自如,本督五年平辽方不至沦为空言。”
说完崇焕即向郭广问道:“陈将军所催粮饷尚需几日方可备齐?”
“恐怕要等半年。”郭广苦笑着回道。
“不可!皮岛兵马乃敌后劲旅,唯皮岛稳固建奴方才不敢大举进攻。郭将军,三个月内务必办齐!”袁崇焕正色说道。
“大帅,即便将宁远所存粮饷全部拿去,尚不足所需半数,三个月又如何能备齐?”郭广无奈地说道。
沉吟片刻,袁崇焕吩咐道:“明日你急传本督大令,令率教将军加速转运粮饷,务必于三个月内将皮岛所需全部调拨完毕,不得有误!”
郭广应命后,陈继盛急忙起身行以大礼,替皮岛将士感谢大帅厚恩。
双手将陈继盛扶起,袁崇焕抱歉地说道:“皮岛各部,孤悬海外,远离后援,必定万分艰苦,本来所需粮饷应及时如数调运,但连年荒旱,征派日坚,宁远囤积一直不足,故未能如愿。请将军转告毛帅,头批粮饷随后调拨,余下数额分两批,三个月内一定如数运抵皮岛。另外,刚好户部运来十万两白银,陈将军回去,可以先将这批银两押运回去。”
陈继盛再一次致谢,而后重新落座。这会儿,陈继盛心里愈发的不安。袁崇焕明显是在拉拢他,但这又是哪一出?袁崇焕到底想干什么?
“难怪不过数年,皮岛就成为建奴的心腹大患,令皇太极如锋芒在背,不敢大举南侵,只看陈将军就可知毛帅帐下必定人才济济,本督还望将军与毛帅戮力同心,将来拜将必然,封侯可期!”袁崇焕勉励道。
陈继盛愈发不安,袁崇焕神色凝重,这话说得语出至诚,但皮岛怎么回事,他心里清楚,相信袁崇焕也一定清楚。
皮岛这些年,早些年尽管力量不大,但还真跟建奴死磕过,不过后来就真的只是骚扰了,除了抢点老百姓的东西,也就是打个闷棍,摸个岗哨之类的而已。
尽管皮岛很多人都跟建奴有毁家灭族的血海深仇,但毕竟活着的人更重要,如果把建奴真给惹毛了,那尽管皮岛孤悬海外,要是建奴真的下了狠心,皮岛是扛不住的。所以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毛帅这么做,怨言不是没有,但成不了气候,可袁崇焕绝对不会这么看。
如果换一个人,不是袁崇焕,陈继盛一定心安理得地认为,这是为势所迫,既奈何不得大帅,就不得不转而笼络,但也必定心有不甘,一旦有机会还是要对付毛帅,而笼络他就是作为一步后手,如果机会来了,就用他接替毛帅。
但这个人是袁崇焕,对袁崇焕,陈继盛感觉不到一点心安理得,反而袁崇焕越这样,他心里就越是发慌。
“多谢大帅抬爱,末将庸碌,怎敢奢望拜将封侯?只望勤能补拙,少些过失才好。”陈继盛慌忙说道。
看着陈继盛,袁崇焕忽然哈哈大笑,豪迈地说道:“陈将军不必过谦,若将军庸碌,那本督岂不是有眼无珠,又何必要在拜将台前款待一个庸碌的副将?”
说着,袁崇焕站起身来,对陈继盛道:“继盛,过来看看。”
称谓的变换袁崇焕做的随意而自然继盛听在耳中,心里又起一股别样的感受。
跟着袁崇焕来到箭楼的垛口前,举目望去,但见城外远处的一块宽阔的坡上,数千士兵正在操练。
虽然有点远,但看得也还真切。操练场上的,气氛凝重而肃杀。
毛帅什么都好是练兵不行,也不上心,看着远处的虎狼之兵,陈继盛心头不觉轻叹。
陈继盛一回到皮岛见毛文龙正大发雷霆,对他的老丈人沈世魁好一顿臭骂。
沈魁这人虽是个蒸不熟煮不烂、市侩流氓的脾气也不是什么本领也没有,要不光仗着毛文龙,他也横行不到这种程度。
沈魁对水军的训练管理很有两把刷子,他现在就是皮岛的水军大帅。
皮岛是海岛,水当然极为重要,而且这个水军大帅是极肥的肥差水那多了去了。但对沈世魁这种人,多油的油水也是不知足的这不,他刚刚带着人把女真人运送粮秣的船队给劫了。
虽然没有明令毛文龙下每一个长脑袋的军官都明白一个禁忌:没有大帅的命令,就绝对不能动女真人的一草一木。
不止毛文龙常明白多将官也清楚,皇太极之所以让他们在大金的后腰眼子上立足,首先是因为他们一直极为小心地把握着分寸,不能让皇太极太烦心,其次就是皇太极从他们这里可以得到很多急需的物资。
对于这点,皮岛大多数官是有共识的,他们的家小亲族财产不是在皮岛,就是镇江、旅顺等地,而朝廷一直都半死不活的,如果他们把皇太极逼急了,横下一条心要收拾他们,他们去哪儿?父母老婆孩子去哪儿?
廷是不能指望的,皮岛在还有些粮饷,如果皮岛不在,那就根本不能指望,所以从根子上说,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靠他们自己。
,不论在何种情况下,投降建奴那都是不能考虑的,但为了生存,为了父母老婆孩子的生活过的好点,现在这种状况也是逼不得已,没有办法的事。
毛龙对这一切自然心知肚明,皮岛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而他就是这个利益共同体的核心,所以他才有底气跟朝廷周旋,跟袁崇焕斗下去。但沈世魁这个王八蛋,仗着他对秀儿的宠爱,一向横行霸道,虽然儿子和部下多有怨言,他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个王八蛋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私自劫了女真人的粮船,这还了得!
本该杀了沈星奎,给皇太极一个交待,也好杀鸡给猴看,儆戒儆戒这帮家伙,但杀了沈世魁,若一旦走漏风声,那又如何向朝廷交待?何况现在正是关键,不能有丝毫把柄落在袁崇焕手里。
正当毛文龙不知如何是好,左右为难之时,陈继盛回来了。
听陈继盛报告说袁崇焕答应三个月内如数调拨完粮饷,毛文龙挺高兴。经过这一段的交锋,至少可以明确无误一点,那就是皇帝不想袁崇焕把他制服了,而这一点比他妈什么尚方宝剑都重要。只要有了这个,那袁崇焕对他就没咒念。禁海,你倒禁啊,我看你袁蛮子能禁多久!又敢禁多久!
“大帅,既然袁崇焕这么做,那您是不是去宁远一趟,表示一下谢意。”见毛文龙挺高兴,陈继盛建议道。
毛文龙一听,眼睛就立了起来,盯着陈继盛,他问道:“继盛,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继盛不慌不忙,平静地道:“大帅,您如果去了宁远,您想想会有任何的危险吗?”
也是,如果袁崇焕要是敢动他,那皮岛还不得炸了营。
这点信心,毛文龙还是有的,而且百分之百相信。
见毛文龙的神色缓和下来,陈继盛道:“大帅,说一千道一万,我们都是朝廷的官儿,我们能总在皮岛上呆着,一辈子都不回去吗?”
造反当皇帝,毛文龙想过,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因为太不现实。皮岛弹丸之地,又是夹在大金、朝鲜和朝廷之间,一旦跟朝廷闹翻不要说当皇帝是草头王都做不成。实际上,如果真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就是投降女真人。
投降女真人,毛文龙那更是连想都没想过,他去那个尿不拉屎的穷地方干什么?何况,即使他想不敢,因为毫无问,一旦他作出了投降女真人的决定,那皮岛军民至少会散去四分之三。当然了是被女真人给抓了俘虏,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不能。”没多想文龙就摇头道。
“既然不能,大帅,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又何况是袁崇焕这样的冤家?现在袁崇焕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我们是不是都应该表示一下?在不损害我们的利益的前提下果能与袁崇焕的关系缓和一下,我们这又何乐而不为?而且禁的事儿还得您亲自去跟袁崇焕说才行。”
是啊,谁也没把谁的孩子扔井里去什么可过不去的。何况现官不如现管,如果跟袁崇焕的关系总这么僵着好果子吃的一定是他。毛文龙点头同意,然后又道:“继盛,沈世魁这个兔崽子把皇太极运送粮秣的船队给劫了,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好?”
陈继盛笑道:“大帅,这是好事,您愁什么?”
“好事?”毛文龙惑地问了一句。
“是好事,大帅。”陈继盛道:“您想想,这不是对朝廷里那些指责您的人最好的反击吗?”
摇了摇头,毛文龙道:“这没什么用,那些家伙一句虚报战功就全有了。”
这方面他们的底太黑,确实没多大用,陈继盛道:“在朝廷这方面,这总是好事,至于皇太极那儿,现在他对我们也没辙,就是他想动我们,现在也没这个力量了。”
这倒是,他怎么没想到,现在不是阿敏攻击朝鲜的那会了,袁崇焕现在不是辽东巡抚,而是蓟辽督师,手握大权,可以随意调动关内外的兵马,皇太极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心事一下子都去了,毛文龙浑身轻松,他问道:“你看我什么时候去宁远合适?”
陈继盛道:“趁热打铁,越快越好。”
毛
了点头。
皮岛的毛文龙轻松了,沈阳的皇太极却紧张了。
转运粮秣的船队被劫,不仅皇太极大为震惊,也极为紧张,但最紧张还不是他,而是范文程。
他们紧张自然不是因为心疼那数万石粮食,也不是担心粮道被断,而是担心毛文龙态度的变化。
如果船队被劫是预示着毛文龙跟袁崇焕和解,那他们可就真没活路了,他们正紧锣密鼓进行的谋划自然就玩完了,今后他们将是真真正正的四面受敌,一动都动不了,只能坐等覆灭。
毛文龙屯军皮,势如悬在脊背上的一把利刃,之所以让他存在至今,开始是因为无暇顾及和缺乏水上战力,后来则是因为毛文龙的态度,而且他们还能从皮岛弄一些紧缺物资,所以在综合考量之下,才没有对皮岛动手。
看到皇太极忧形于色,范宽慰道:“大汗不必太过忧心,事情绝不会如您担心的那么严重。毛文龙此人心中只有利害,他决不会希望袁崇焕真的成功。依奴才看来,这次极可能是个意外,可能是毛文龙的部下一时贪心所致,确切的消息明后天就会送来。”
听范文程这一说,皇太极愁容稍去,但依旧眉头紧锁。
两天后,消息传来,这果是个意外,是毛文龙的老丈人沈世魁做的。而且,其他的消息也一并到了。
是皇太极,还是范文程,他们现在的神情和两天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汗,袁崇焕马上就要对毛文龙动手了。”范文程信心满满地道。
对们而言,这绝对是九死一生的豪赌,只有所有的事情全部按照他们的预想一一实现,他们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在这种情势下,忧心必然是免不了的,但皇太极却相信他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对袁崇焕,他实在是没什么信心,但好在袁崇焕的头顶上还有一个朝廷和一个皇上,对这二位皇太极从来都不缺乏信心。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皇太极问道。
笑了笑范文程道:“继续跟袁崇焕谈判,把使者这就派过去。”
皇太极不解地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范文程道:“袁崇焕要除掉毛文龙,入其军,斩其帅,是唯一的法子,舍此无他。所以,袁崇焕什么时候去皮岛就表明袁崇焕要动手了,而我们就要在这个时候放出风去。”
皇太极问道:“放什么风?”
带着一丝得色,范文程道:“大汗,我们要给毛文龙吹吹风袁崇焕来皮岛是为了杀他。”
微微皱了皱眉头,皇太极道:“这么做会不会坏了事?”
范文程道:“大汗会。不论以何种方式,袁崇焕和毛文龙这两个人就决定了这件事是必然要发生的。我们放出风去,毛文龙也不会相信,但戒心会更大,准备会更周全些。到时候,逼得袁崇焕就是想留手都不可能只有杀掉毛文龙一途。”
想了想,皇太极道:“文程什么不明确告诉毛文龙,说袁崇焕要诱杀他?”
“不能这么做汗。”范文程摇了摇头,道:“如果我们告知毛文龙实情只不过会使袁崇焕的计划落空而已。如果不是为势所迫,毛文龙现在决不会只因为袁崇焕要杀他,就敢转而杀掉袁崇焕。大汗,不能让袁崇焕无功而返,必须要让袁崇焕和毛文龙之间有个结果,不管谁杀谁,他们之中必得死一个。”
轻轻点了点头,皇太极又问道:“杀掉毛文龙后,崇祯会有什么反应?他会不会降罪袁崇焕?”
摇了摇头,范文程道:“这不大可能。虽然袁崇焕擅杀毛文龙,崇祯必定极为震怒,但也不大可能现在就降罪袁崇焕。这有两个因素,一是因为截至目前为止,袁崇焕的五年复辽大计还并未让崇祯有太大的失望,二是因为崇祯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他不大可能现在就打自己的脸。”
顿了顿,范文程又道:“但此事的影响必定极为深远,毛文龙该不该杀暂且不说,仅擅杀本身,就足以为袁崇焕种下杀机,因为崇祯必定认为袁崇焕藐视他的威权。大汗,为了加强这个效果,我们就还要放第二道风。”
听范文程这么一说,皇太极心情大好,他问道:“还有第二道风?”
“是的,大汗。”范文程笑道:“这第二道风更致命。”
皇太极道:“文程,来,快说说,这第二道风到底是什么风?”
范文程道:“大汗,只要我们探知到袁崇焕到皮岛的日期,那我们就在前几日,要在京城里放出消息,就说我们视毛文龙为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但我们却无能为力,奈何不了毛文龙,于是就以和谈为条件,要求袁崇焕杀了毛文龙。”
“崇祯会相信吗?”这太幼稚了,皇太极怀地问道。
范文程一笑,答道:“大汗,奴才这一计有两层用意。崇祯即便不相信袁崇焕与我们暗通款曲,也极可能相信毛文龙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从而认为袁崇焕做了天大的错事。崇祯自以为是,性格又极偏执,要让他对袁崇焕下手,我们必须要有耐心,抓住一切机会,一点一滴地加深他对袁崇焕的不满和猜忌之心。不管多么没有道理,人就是如此,听多了这种话早晚会觉得事情必定如此,到时我们只要瞧准机会下一记猛药,崇祯就极可能中计。”
皇太极听罢,不由得叹为观止,汉人这等花花肠子,他们实是望尘莫及,如果不依靠汉人,重用汉人,用汉人对付汉人,他们早晚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皇太极也有了头绪,他道:“我们这个谈判条件自然不能真的跟袁崇焕提。”
范文程道:“大汗圣明,奴才佩服的五体投地。”
皇太极笑了,但范文程没看到,那笑容背后隐藏一副怎样的讥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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