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幸福-安生要向苦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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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爱情,不是慈善,并不是谁更急需,就可以先拨付给谁用用。给他的爱,除了他,谁也用不来。

    事与愿违。当沈君飞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吴夜来已经牢牢的霸占了隐竺的所有时间,甚至工作时间。

    这是因为,吴夜来的妈妈在隐竺回来不久,就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倒的时候,她偏偏下意识的用手去撑,结果导致手骨挫伤,肩胛骨裂。虽然不算严重,但是伤的是右手臂,照顾吴夜来的重担就落在了隐竺一个人身上。

    老人们显然对于隐竺守在吴夜来身边是很乐见其成的,起码吴夜来的父母是这样。吴夜来的妈妈对她自己的手臂过度紧张,迟迟不肯拆了石膏,多热的天都那么包着吊着。

    沈君飞不是不理解老人的想法,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他知道他不受欢迎,但他还是尽量保证出现的频率。他得让他们知道,隐竺并不是他们的。她去,是她仁义,是她善良,但不是应该应分的。她已经不是他们家人了,她的身份,有另一种可能。

    他能做的仅此而已。他不能在吴夜来人还躺在那里,动一动都需要人帮忙的情况下,跟隐竺谈什么该不该的问题。这倒不是他觉得他没有约束她的立场,而是隐竺的关心是那么发自内心,他拦不了,也不能拦。他得让她把这件事做了,还得做尽,做够了。否则,即使是把人拉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她的心还在他那儿,哪怕只是担心。

    眼见着吴夜来在隐竺的照顾下有了些起色,但是这种起色是微小而缓慢的,比如手能渐渐抬起来了,比如手指的细微动作,他能控制了。比较突出的是,他开口说话了。尽管说的不多,但毕竟是肯跟人沟通了。他好像早就知道,他的下半身很可能会永远罢工。所以,他想动而动不了的时候,他不会歇斯底里,他会在那里静静的等着,等隐竺来,跟她说。是,他绝少支使隐竺以外的任何人,即使是他自己的父母。

    吴夜来的这种表现,很多人都看在眼里。隐竺妈妈就不止一次的跟隐竺说:“你这么伺候他,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你们还是夫妻,那爸妈什么都不说,你做得对。可小沈怎么办,你们就不结婚了,还是你要结婚后也这么乱来?再找不到对你这么忍让的孩子了,我都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了。”当父母的,再怎样也是自私的。

    隐竺也叹气,她也不知道沈君飞看上她什么了。现在的她,对吴夜来是有情有义了,但是对沈君飞,说无情无义,真是一点也不为过。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约会时间,偶尔见面,都是在医院。而她,还不能离开吴夜来太久,他虽然不说,可是小胡薇和刘姐都说,他的眼睛总是在找她。

    当然,她尽量守着吴夜来,不只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他身上,可以说是无数地方都在愈合中。愈合,很直接的感觉就是痒。医生会说,不要挠,会留疤。但是痒极了,任谁也会抓一把的。可吴夜来不能,他目前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还不能做那么精确的动作,所以他只能哑忍。小胡和刘姐也会主动拿纱布包裹上手指,要帮他蹭蹭可能会痒的地方,但是他总是说不用。只有隐竺在的时候,他才会小声的、几点方向的一点点指引她的手指找到他的痒处,助他止痒。

    扶着挠着说笑着,这样的场面,如果排除了吴夜来不能动的原因,那么看起来就只能形容为甜蜜温馨。

    “是这儿么?”

    “……嗯。”吴夜来并没有说很多字,但就是这一个字,已经流露出他的所有感受,那就是——满足。他从来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么满足。虽然不能动,但起码背部还有知觉,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背上飞舞,在背后穿行。

    沈君飞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无比的荒谬可笑。他沉默,并不是他没有什么想说的,他只是尊重他们,并试图在这种尊重中说服自己,他和隐竺,还有更长的日子。但,显然事情的发展,跟他的希望,跟他的感受并没有什么相关。他的尊重,对他们来说,看来是可有可无,甚至是毫无必要的东西。那么,他也不用谦谦君子似的作伪了,有些事,还是摆在明面上比较好。

    沈君飞下定决心,但却不会莽撞行事。他挑了一个上午,隐竺不在的时候,直接找上吴夜来。

    “早我就觉得你蔫坏蔫坏的,没想到,不能动了还跟我来阴的。”他开口就没有好话,虽然知道不是骂的解气就能解决问题,但实在是不吐不快,这口气堵在心里太久了。

    吴夜来没说什么,倒是小胡薇不高兴了,“您怎么说话呢!”

    沈君飞的声音并不大,“这里没你什么事,我跟他有话说,说完我就走,能不能先回避一下?”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盯着吴夜来的,根本不看胡薇。

    只见吴夜来微点了下头,“你去吧,我们说几句话。”

    “我就在门口。”胡薇虽然不放心,但还是走了出去。

    吴夜来见胡薇出去了,就双手撑着上身,想让自己坐起来,他不想躺着和沈君飞对话。他的上肢算是恢复的很好了,但是没有下肢配合,甚至没有腰部力量的配合,这个动作显得无比的艰难。

    沈君飞坐在一旁,没试图去帮忙。刚刚的话,显然已经打击到吴夜来的自尊心,他不想再做什么,刺激到他。

    等了好一会儿,吴夜来终于把他自己摆成了坐姿。“好了,你说吧。”虽然已经开口说话很多天,但他的声音还是带着一丝很久没发声的那种嘶哑,显得有些苍老,有些颓唐。

    “对隐竺,你怎么打算的?别说要看她的想法之类的废话,我就问你,你怎么想?”

    吴夜来坐在那里,握拳,伸开,这是医生叮嘱他要多做的运动。可笑么,这也可以称之为运动了。但是,这就是他目前的最佳运动项目。又做了几次,他才开口:“我想把她留在身边。”

    沈君飞听他这么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身体状况如此的一个人,你能怎么说他,攻击他么,说他不自量力,厚颜无耻么?承认想把隐竺留在身边,这需要太大的勇气。沈君飞不知道,换作他,他敢不敢就这么承认。

    “凭什么?”他不愿问,却又不得不问。是啊,他凭什么,他又怎么好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说想要留住她!

    “凭我会站起来,凭我会补给她一个圆满。”

    吴夜来并不觉得,自己用现在的状况拖住隐竺有什么可卑鄙的。在病床上浑浑噩噩中听到隐竺说“我们都在”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他不想去分析自己的心情,不想去给自己的言行一一注解。他只知道,劫后余生,他很高兴有隐竺的陪伴。他喜欢听她低声的絮叨,叮嘱他注意什么,一定要做,一定不要做什么。他喜欢由她来喂他吃饭,她每喂他吃一口饭,数着他嚼了几下之后,就会再盛上一口递过来,这时,他刚好咽下上一口饭。一秒不多,一秒不少。他也喜欢隐竺帮他擦身,事实上一直都是她在帮他擦身。她会用很烫的毛巾,用力却灵巧的绕过他的那些伤口,每次都会让他舒畅得很。但吴夜来也知道,隐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却未必是欢喜的。开始的时候,她总会趁转身的时候偷偷的擦眼泪。他的伤,怕是把她吓坏了。

    吴夜来知道,他的伤势不乐观。虽然看上去,胳膊腿都还在,但是知觉恢复,功能恢复,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能不能恢复,也是未知。但只要隐竺在身边,他就有信心能够站起来,能够恢复的像常人一样。

    沈君飞不由得轻哼了一声,“圆满?”吴夜来修补的,能否称之为圆满,这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不久之前,你还说你只能给隐竺一个婚姻的架子,现在呢,难道你反而能给的多了?”

    “我记得,是你提醒我,心里想的,有时候是说不明白的。我觉得我能给她很多……”吴夜来喘着气,声音很低,他的肺部有伤,说几句话都要喘上一阵。

    “我想晚饭后陪她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散步;想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剧,讨论一下剧情的套路;想在雨天,打着伞接她下班;想给她做个菜尝尝;想在她入睡前,帮她暖暖脚……这些,都是本该想到,却从未想过,也从未为她做过的。”

    补上了就圆满了?这是什么时候,又从哪里去找补呢?从自己这儿把冯隐竺拉走,再行修补之事?沈君飞发觉,来找吴夜来谈,看来并不是多此一举。既然他搞不清楚状况,那么他就只有把事情给他摆明白了。

    “你想的这些,自然是我来做。你想的圆满,已经不是她的圆满了。”

    “你确定么?你其实也不确定。所以你慌了,所以你找我谈。隐竺现在可能是同情我,可能还比同情多一点什么。但不论是些什么,她心里总是有我,她现在还是守着我。”说完这些话,吴夜来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靠在枕头上,粗喘着气,不再说话。

    “那你就要顺着这个形势,霸住她?”

    良久,久得让沈君飞以为等不到回答,才听到吴夜来说:“所谓战机,都是稍纵即逝,我不敢再摆什么高姿态。我所有的筹码,自然就要全部押上,包括我的残躯。你可以攻击我,说我自私无耻。但我求的就是留住她,用什么方法留下她,反而是次要的了。”

    吴夜来仰着头,他不敢去看沈君飞的脸,“这样想,这样做,我知道对不住你。可如果不这样想,这样做,我就宁愿我埋骨他乡……”

    他的话没有说完,沈君飞却已经明白了。他怎么会不知道,此刻的吴夜来更需要隐竺。

    可是,这是爱情,不是慈善,并不是谁更急需,就可以先拨付给谁用用。给他的爱,除了他,谁也用不来。他现在就是不确定,隐竺给他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到底附加着什么属性,到底够不够分量称之为爱。疑人疑己,沈君飞不知道怎么会任自己的感情缭乱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

    想了想,他才开口:“你要知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不忍心逼隐竺。我拿她,从来是没有任何办法。你要是有我一半那么爱她,也不会忍心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现在是背朝着你的。”吴夜来毫不留情,两难,也要两个并重才是。

    “那是因为你需要她扶着,那是因为她知道,我随时准备好在后面扶她一把,所以她放心的背对着我。我不会眼看着她跌倒,也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她强大,是因为她信任我。”

    “你的意思,我们现下是都靠你扶持了?”终日躺在床上,吴夜来也染了些酸腐气息。

    “难道你能重新站立的自信,不是源于隐竺的存在么?”

    “是,就只是为了她,我也要站起来。”

    沈君飞更头疼了,似乎车祸把吴夜来同学的脑子撞坏了,他已经把前提牢牢的设定为隐竺还爱着他。而他,沈君飞,只是他们夫妻间的一段插曲,现在剧情不需要了,完全可以不再播放了。

    “跟你说这些,是我有病!我就明告诉你吧,我不会让隐竺一直在这儿的,那是我媳妇儿。你少做什么破镜重圆的美梦了,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吴夜来仿佛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身体状况本来也不允许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多说无益。”没脸总比没命要好上许多,既然留了这条命在,既然还有挽回的那么些许的可能,他也只有罔顾他的脸面了。

    谈判破裂,沈君飞只有离开。他没有任何办法,他是抱着求好的心去的,总是太多顾忌。吴夜来呢,只要认准了抓住隐竺不撒手,谁也奈何不了他。

    走出门来,隐竺竟然就在门口,扶着墙站着。沈君飞心道,不好。

    果然,打了照面,隐竺把他拉到医院门口,上了车,劈头盖脸的就来了一句:“有什么话,你找我谈,你去病房里闹什么?”

    “谁跟你说我去闹了?”

    “还用谁来说么?我看到了啊。吴夜来那是什么情况,刚过了危险期才多久,刚有点起色才几天,你就这么见不得他好?!”隐竺也是急火攻心,在单位正开会呢,胡薇打电话找她过来,说是有人闯进病房闹事。胡薇说不清楚,她就只好赶过来看看。结果到了病房门口,竟然是沈君飞在里面,也刚好听到了沈君飞的最后一句话。

    话说出口,见沈君飞的脸色忽地变得铁青,隐竺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你有话,可以跟我说啊,干嘛跟他去说。”

    “跟你说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跟你说什么你能听得进去?我只不过是找他聊聊,就成了闹事。除了他,你还把谁当回事,把谁的话能放在心里?”

    “你是在跟我抱怨么,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你怎么小肚鸡肠起来。”隐竺拍拍沈君飞的肩膀,想用玩笑话冲淡些两个人之间的不快。

    “这跟肚量有关系么。既然你说我抱怨,那咱们就说说,你有没有必要衣不解带的日日待在医院里照顾他。如果他无父无母,也没个单位组织照应着,那咱们怎么照顾他都不为过。且不说有你们以前的那层关系在,单说他眼下的情况,咱们做同学的,也得有多大力出多大力。但问题是他父母双全,一切医疗康复事宜都有部队上安排,有专人护理。你整日里在那里待着,除了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期许,还能有什么作用?”

    “有没有作用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隐竺也不耐烦起来。整日里对着病人的那种压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工作要兼顾,能用来缓冲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还要听父母的念叨,看沈君飞的脸色。她真的是太累了,有的时候真想闭上眼睛,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当这些都是在梦里。

    “谁管得了你。”沈君飞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跟隐竺顶着来,他是真的这么认为。冯隐竺是典型的胸无大志却偏偏有那么几分小主意的女生,这几分主意,又都固守在感情这根弦上,分合聚散都由她自己的这根弦主导。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经历这许多却没真正的伤筋动骨。都是顺着她的意,哪个又真的伤的到她呢?

    如果两个人都清醒,如果两个人都明智,如果两个人还想珍重彼此的情谊,那么这个时候就应该双双住口才是。可一个倔的,两个也是倔的,这个时候已经想不了那么许多,只顾着逞口舌之快了。

    “谁管得了,就不用你操心了。”

    “冯隐竺,你当我愿意操这份心?”

    隐竺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君飞,他冷冷的,仿佛每个字都结了冰似的砸过来。“不愿意操心,你还惹这些事出来。”心已经慌了,可嘴还是硬的。

    “我惹事,我能惹出什么事?”沈君飞今天就一个感觉,就是窝囊。还有比他更窝囊的人么?此时才发现,人家犹在伉俪情深,他只是不入流的露水而已。

    不等隐竺再说什么,沈君飞又说:“我找他谈,是因为有些事,必须要我和他当面说清楚。不找你谈,是因为,我总觉得不是我们之间有问题,只是造化弄人。现在看,是我糊涂了。”越过隐竺去找吴夜来谈,是他糊涂了。他以为她是在自己身后的,没料到,她却要挡在他身前,挡在他身前护住吴夜来。他们才是一伙儿的。

    “你下车吧,我回去了。”

    “不要,我不走,”隐竺也知道不能这样分开,“反正都出来了,咱们一起吃午饭去吧。”吃吃聊聊,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各自上班呗,我下午不能再逃班了。”隐竺瞄了眼手机,公司那边没电话来找,下午回去应该没问题。

    “隐竺,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说一起吃顿好吃的,就什么烦恼都忘掉了。我问你然后,是想问你,你对将来究竟有没有想法,还是,你是要陪他一辈子?”

    “你想的太严重了……”

    “不是我想的严重,是他的伤本身就很严重。提咱们俩的事情,你就会推说等他好些,究竟好多少,才算得上好呢?”几乎句句都是疑问句,却还是道不尽心头的疑问。冯隐竺,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想?

    “我也不知道,飞人,我也不知道。”隐竺叹气,“看着他终于活过来了,能动了,我好像才能放心的大口喘气了。不然,我觉得呼吸都是罪过,都是抢了他的空气。”

    沈君飞把车发动起来,他想他能明白隐竺的负疚感,所以他并不愿意逼她。但吴夜来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他在这里高姿态,又有什么意义。“隐竺,是去,是留,你总得有个选择。”在远处看着她与等她回转,是两个心情,心里有了得失,就有了太多太多的计较。

    冯隐竺没说话,明明知道该坐在那儿不动,明明知道不该放开唾手可得的幸福,可她还是下车了。她不能让那样的吴夜来一个人待着,只这一个原因,就敌得过这样那样的诱惑。是啊,幸福就该要向苦处寻,费劲巴力的,百转千回的那种好像才更容易令人相信,相信折腾到手的就是自己曾经想要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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