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赶集，龙子乐了。记得四岁那年，他曾跟父母赶过一次集，好玩极了，那次父亲还给母亲买了块头巾，鲜红鲜红的，十分好看，把母亲高兴得咧着嘴巴直笑。可从那以后，他再没赶过集，每次提出要求，父亲总没好气地说：“去去去，没空！”今天不知为啥，父亲居然主动带他赶集去，乐得龙子直想在炕上打滚翻跟头。
吃罢早饭，父子俩出了门，父亲在前，儿子在后，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赶路。突然，龙子一阵小跑，赶上父亲，一把拉住父亲的手，说：“爹，集上好玩吗？”其实这是明知故问，无非是想和父亲说说话，可父亲只是朝他看看，没答腔。
“爹，集上有什么好东西买？”“爹，我们新房子造好了，是不是买些花纸来贴上？那多好看呀！”龙子一声一个“爹”地叫唤，但听不见回话。父亲今天心事重重，只顾闷头赶路，连“嗯”都不“嗯”一声。
龙子觉得很奇怪，抬起头来朝父亲看看，不解地问：“爹，你怎么啦？”
父亲这才停下脚步，蹲下身来说：“龙子，赶完集，你到一位大伯家住几天，好吗？”
龙子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家，听父亲这么一说，不觉失声叫道：“不，不要，我不要嘛！”这叫声像是抗议，又像是乞求，更像是一把钢刀，戳得父亲心里一阵阵发痛，父亲心里在想：儿啊，你体谅体谅爹吧，爹也是出于无奈呀……
龙子的父亲今年三十二岁，三年前妻子抛下他和五岁的儿子，撒手西去。从此他又当爹又做娘，日子过得很艰难。当时许多人劝他再续一房，并为他牵线搭桥，他没答应。他说，妻子尸骨未寒，不忍心。就这样苦撑苦熬了三年，儿子如今已经八岁，他觉得应该有个女人，让这个残缺的家重新完整起来。前不久，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人，长得白白嫩嫩，像刚从窑窖里挖出来的大白菜，比他前妻漂亮多了，于是认定：非她不娶！女方对他的人品似乎没有异议，只是提出两个具体问题：一、要盖座新房子；二、不要儿子。态度也很坚决：这两个问题不解决，不嫁！
房子问题，通过努力已经解决，可是儿子的问题却比较棘手。今天赶集，龙子父亲便是试着来解决这一问题的，所以在途中他要对儿子试探一下，看看能否顺利达到目的。
哪想到龙子不但不肯离开父亲，而且还问了这么一句话：“爹，是不是那个女人不喜欢我？”龙子父亲猛地打了个寒颤，两眼看着儿子，心想：才八岁的孩子呀，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介绍人来家谈事情时他在门外都听到了呢，还是有人在孩子面前说了什么？
他实在无法回答儿子的问话，只能闭着嘴巴不吱声。龙子见父亲不开口，又说：“爹，她到我们家来，我不会惹她生气的，真的！”
父亲一把拉住儿子的手，说：“小孩子别想三想四的，走，赶集去。”
他们来到熙熙攘攘的街上，在街角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父亲说：“累死了，歇会儿再说。”
不一会儿，来了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他向龙子父亲打了个招呼，又细细地盯着龙子看了一阵，然后也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龙子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皱巴巴的票子，递给儿子说：“龙子，你喜欢买什么就自己去买吧。”龙子接过钱，愣愣地说：“爹，那你呢？”“我在这歇会儿。”“你可别走开呀！”“去吧，我不走开。”龙子走了，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龙子走后，络腮胡子往龙子父亲身边靠了靠，两人嘀嘀咕咕地交谈起来，最后，龙子父亲伸出三个指头，络腮胡子摇摇头，伸出两个指头。他们僵持了好久，终于各自作了让步，以折衷的价格成交。
这时，龙子父亲见儿子正从街对面蹦蹦跳跳地走来，忙对络腮胡子说：“瞧，他来了。你把钱给我，我走，你把他领走就是。”哪想没等他们把钱数清，龙子已来到跟前，兴高采烈地说：“爹，你猜猜，我买了什么好东西？”父亲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是说：“龙子，乖，跟这位胡子伯伯去，过几天爹来、来……来接你。”龙子顿时脸色大变，一把抱住父亲的腿说：“不，我不去！”络腮胡子走上前来，抓住龙子的手说：“今天可由不得你了，你愿走也得走，不愿走也得走！”
龙子抬头看看络腮胡子，一脸凶相，再望望父亲，他知道乞求已经无济于事，于是两眼一眨，计上心来，趁络腮胡子不备，使劲一甩手，挣脱了络腮胡子，撒腿就跑……
就在他横穿马路的时候，一辆疾驶而过的大卡车将他撞倒在地。龙子父亲一声惊叫，冲过去抱起血泊中的儿子，拼命地呼喊：“龙子！龙子……”
龙子微微地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爹，我……我不……不……”他“去”字还没出口，便头一歪咽了气。只见他左手紧紧地捏着一副护膝，右手扯着的一块红头巾，无力地落在了血泊之中。
龙子父亲心里明白，这两样东西都是儿子刚买来的。他知道父亲有关节炎，冬天都戴护膝，而那块红头巾则是为那个女人买的。龙子父亲傻眼了，仰天一声悲喊：“我的好儿子呀——”当场晕倒在地……
（梁钦宽 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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