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夫妇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阿江7岁，小儿子阿田4岁。正是麦收时节，柳成和妻子秀莲忙得一塌糊涂，根本顾不上照管孩子，于是便叮嘱哥哥阿江看好弟弟。
这天，天阴沉沉的，柳成夫妇怕下雨耽误了麦收，就心急如焚地割着小麦。正忙着，突然后山有人大声喊：“不好啦，有小孩落井了！”秀莲听到了，对柳成说：“你过去看看吧，是不是阿田掉井里了？”柳成说：“不会吧，阿田不是让阿江看着吗？”他抬头看看天，发现云更厚了，眼看大雨将至，便又低头加快速度割起麦来。
谁知过了个把小时，邻居急匆匆地找来了，说阿田掉进了后山的枯水井里，刚被人救上来，已经昏迷了。秀莲一听大惊失色，把镰刀一扔，拼命向家里跑去。跑到家门口一看，只见阿田躺在那里，浑身是血，脑袋几乎成了血瓢，秀莲搂住儿子，以为他死了，忍不住放声大哭。柳成找来辆架子车，把阿田抬上车就往医院跑。
医生为阿田拍了片子，半小时后，对正焦急万分等着拍片结果的柳成夫妇说：“孩子脑子里有大量瘀血，必须马上做开颅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秀莲不安地问：“会死吗？”
医生点点头：“说不定！如果活下来，也会留下后遗症，影响孩子智力。”
秀莲捂住脸痛哭起来。柳成呆愣半晌，问医生：“这手术要花多少钱？”“至少一万块。”“一万块？”秀莲停止了哭泣，呆住了。他们哪里能弄到一万块？一万块可是他们四五年的收入啊！
一星期后，柳成夫妇回到了村里，村里人没见他们把阿田带回来，赶紧问怎么回事。秀莲揉了揉又红又肿的眼睛，说：“孩子死了。”女人们听了，都陪着掉泪。男人们问柳成怎么没把孩子拉回来，柳成勾着个头，叹了口气，说：“孩子暴死，就是拉回来也入不了祖坟，所以就在城里火化了。”
很快，人们便把这事忘记了。一晃十年过去了，柳成一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他们攒了一笔钱，由于儿子阿江要娶媳妇，他们便用这钱盖了四间新房。
工程进展很快，再抹两遍细泥，房子就可以大功告成了。晚上，柳成和秀莲睡得很沉。突然，街心有人敲锣，高声喊：“着火啦，着火啦！”柳成夫妇白天实在太累了，听到外面的救火声，他们还以为是做梦哩。过了约摸一刻钟，有人来砸门，叫他们赶紧起来救火，说他们的新屋被火连上了。柳成“腾”的从炕上跳下来，外衣都顾不上穿，喊了儿子阿江，就往外跑。
火是一个乞丐惹的，他在麦秸垛旁边点火取暖，不料引起大火，因为有风，很快就刮到了柳成的新屋。尽管众人拿着水桶、水盆一片忙乱，但终因火势太大，四间新瓦房的烈火已经很难扑灭。柳成看着大火，人像傻了一般，突然，他发疯似的拿起一根棍子就朝乞丐打去，打得那个乞丐头破血流，惨叫着满地打滚……
有人拉住了柳成，举起火把走到乞丐面前，一看，惊讶地叫起来：“咦，他怎么像阿田？”众人闻言都围拢过来，拂开乞丐额前的头发，仔细看那眉那眼，眉心还有一粒黑痣，不是阿田是谁？可阿田不是已经死了吗？而且这乞丐一脸痴呆样，分明是个傻子……
众人面面相觑，便问柳成夫妇俩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成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他内心有愧啊！十年前，他见花钱也不一定治得好阿田，而且侥幸活下来还可能是个傻子，于是便和秀莲商量，硬是把阿田扔下一走了之，他怎么也想不到现在阿田居然又回来了。
秀莲也不说话，她伸手拉过阿田，用袖口给他擦了擦脸，然后就拉着他向家里走去。众人议论了一会儿，便散开了。
过了一会，柳成和阿江也回来了，柳成把秀莲拉进屋，不一会，只听屋里传来秀莲呜呜的哭声。阿江站在院里的大树下，看到阿田痴傻地冲着他笑，便到厨房去拿了个馒头给他。阿田狼吞虎咽地三口两口就把它吃了，然后又冲阿江伸出了脏兮兮的手，阿江便又去拿了两个。谁知阿田三口两口又吃掉了，还伸出手向阿江要。看这样子阿田已经饿了很久了，阿江就又到厨房去拿，前前后后一共拿了七个馒头，阿田统统把它们吃下了肚子，这才打着饱嗝，不再伸手。
这时候，太阳升起来了，暖烘烘的院子里，飘着一股酸臭味儿，显然是从阿田身上散发出来的。只见阿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挠着头皮，长长的头发里爬着虱子，头顶大概是受过伤，有几处是秃的。阿江呆呆地看了阿田一会儿，拉起阿田说：“走，我带你出去，我去给你洗洗。”
阿田似懂非懂，跟在阿江身后出了院子，手上不停地玩着一串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还时不时地朝太阳晃了两晃，那颜色，漂亮极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废弃的石桥边，那桥栏杆因年久失修早已摇摇欲坠，桥下河水湍急，人掉下去瞬间就会被卷走。
阿江停住了脚步，看着阿田说：“阿田，我的好兄弟，小时候，我和小伙伴玩打仗，你总是暴露目标，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我嫌你碍手碍脚，就把你推到枯井里。那时我不懂事，我对不起你！”见阿田朝他傻笑了一下，阿江缓了口气，又接着说，“可现在，再过两年，我就要娶媳妇了，所以你留在家里，对谁都没有好处。好兄弟，你就成全哥哥了吧——”说着，他一把攥住阿田的手，用力把他向桥栏杆边推去。
阿田似乎明白了什么，身子本能地向后仰，拼命挣扎，力气竟大得惊人。阿江急了，一把揪断阿田手上的珠子，玻璃珠在石桥上滚着，有几颗正好滚到阿江的脚边，可是他一点也没觉察到，拉扯中竟一脚踩到珠子上，一个趔趄，身子晃了几晃，竟一头跌进河里……
等柳成和秀莲一路气喘吁吁地寻来，问阿江哪里去了，阿田竟痴傻地笑着，指着河水说：“被水吃啦，被水吃啦——”
（叶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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