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生来没有翅膀:独立女神香奈儿传-起驾好莱坞:一场百万美金的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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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1年1月,《纽约时报》刊登了一则引发大洋两岸热议的新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时尚大师——可可·香奈儿小姐,将受邀亲临好莱坞,首次为电影明星设计戏服……香奈儿小姐,势必会以她独特的天才设计,创造出一种崭新的好莱坞时尚品位,继而改变美国女性的着装风格……”

    两个月后,香奈儿便如约抵达了纽约。她的出现,不仅印证了《纽约时报》的报道,还让守候在酒店大堂的记者们集体沸腾,其魅力甚至盖过了好莱坞的著名影星。当天,在皮埃尔酒店的豪华套房里,她穿着一套红色的运动套装,搭配珍珠项链,眼神锐利,斩钉截铁,一如女王驾临,有着不可侵犯的气场。

    接受记者采访时,她直言不讳地回答,她喜欢人造珠宝,喜欢用人造珠宝来搭配便装而不是晚礼服;她又宣称自己喜欢短发,某种发型的流行不过是因为几个聪明的女性带头,时尚就是一种效仿;至于香水,她认为女人喷洒香水是为了制造神秘感,而男士应该保留自己最真实的味道……最后,当记者问起她与好莱坞的合作时,她也不愿过多透露:“这只是一个邀请……我将为戈德温先生的女演员设计戏服,但一切都要等看到他的女演员才能确定。”

    是的,戈德温先生——塞缪尔·戈德温,正是这位电影制片大亨,邀请香奈儿来到了好莱坞。

    三年前,因为狄米崔大公的引见,戈德温在蒙特卡洛认识了香奈儿——当时,狄米崔已经娶了一位美国女继承人为妻,与美国上流社会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而戈德温,则一心想请香奈儿去好莱坞为他的电影设计服装,希望用时尚来带动票房——女人为何要走进电影院?无非两点,一是为了看电影和明星,二是为了看最新的时尚。

    其间,戈德温为了达成心愿曾三顾巴黎,也曾开出百万美金的高价,但一直到1931年,香奈儿才答应与他签约。如今想来,原因大约也是两点。

    一是为了自救。

    1929年10月24日,美国的“黑色星期四”,那一天,华尔街股市崩盘,经济大萧条时代随之来临,并很快席卷整个资本主义世界。没有人知道,有多少富豪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又有多少普通人突然失去了工作。就像某个驻扎巴黎的记者报道的那样:“巴黎的精品店受到重创,客人纷纷取消订单,就连丽兹酒吧那些美丽的小姐也要自付酒钱……”

    这也直接打击了香奈儿的奢侈品生意——她很多大客户凭空消失了,销售额正在迅速下跌。即使她表面冷静如常,也将商品价格屡次下调,但依然不能扭转乾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公司都只能由“香奈儿5号”的利润支撑运转。所以,如果能在短时间内进账一百万美金,倒是很有可能帮助公司渡过面前的难关。

    二是为了还击。

    香奈儿一生骄傲,一生树敌,却很少在事业上出现对手,也是因为她很少将那些同行视为对手。但彼时,她终于闻到了危险的气息,真正的劲敌出现了,以“非常不友好”的姿态,向她公然挑战——而且,这场战争还将延续多年,并伴随着既生瑜何生亮的火药味,那就是她从不肯直呼其名的“那个意大利女人”,时尚设计师艾尔莎·夏帕瑞丽。

    如果说香奈儿是唤醒女性独立意识将她们从束缚中解救出来的自由女神,那么夏帕瑞丽就是呼吁女性像顽童一样生活的超前卫时装的开山鼻祖。

    比香奈儿小十三岁的夏帕瑞丽出生在一个罗马贵族家庭,自小接触艺术与绘画,个性洒脱叛逆,同时也才华横溢。1927年,因为一段不幸的婚姻失去所有财产的夏帕瑞丽来到巴黎从事服装设计,不久便以一件儿童涂鸦式的针织套衫在服装界崭露头角。

    在《时尚》杂志的一次采访中,她把自己描述成一个用服装作画的设计师,善用各种五花八门的颜色(这点可谓直接站在香奈儿简约风格的对立面),想象力就是她的创造力,个性就是她灵性,“永远不要让衣服去适应你的身体,而要训练你的身体去适应衣服”“女人就是要活得惊世骇俗”——是不是有点耳熟?的确,和香奈儿一样,她也善于创造“时尚箴言”,善于在各种领域寻找灵感,且与艺术圈关系密切——她曾数次邀请萨尔瓦多·达利参与她的创作。

    到了1930年,当初单枪匹马勇闯巴黎的夏帕瑞丽已经可以隔着丽兹酒店向香奈儿叫阵了——短短几年时间,她就成了《时尚》杂志热捧的服装设计师,在巴黎声名鹊起,还把自己的服装公司开到了芳登广场,正对丽兹酒店的大门,而香奈儿的沙龙面对的却是酒店的后门。在一次新品发布会上,当记者问起夏帕瑞丽是不是要向香奈儿挑战时,她甚至嘲讽道:“可怜的香奈儿,我走的是正门,而她只能走后门。”

    兵临城下,时局动荡,对手斗志昂扬,销量持续下滑,一向稳重骄傲的香奈儿也不得不正视夏帕瑞丽的挑衅。尽管她对这样的方式表现出了不屑和鄙夷,但她深知对手的分量,因为“那个意大利女人”实在是太像当初的自己了。所以,为了应战,香奈儿也希望这次好莱坞之行,可以帮她寻找到新的灵感,以及让品牌影响力更上层楼。

    那么,在经济大萧条的旋涡中心,在“千百万人只因像畜生那样生活,才免于死亡”的国家,还有人愿意走进电影院,为时尚买单吗?

    在戈德温看来,他的电影就是要给人们提供一个避世的桃花源,一个奢华的乌托邦,在现实中无路可退的人还可以在那张大银幕上,安放他们对爱情和传奇的不死梦想。

    只是无论戈德温怎样自信,依然有媒体不太看好香奈儿的好莱坞之行。“显然,这是一场百万美金的豪赌,前路充满挑战,香奈儿能否征服好莱坞,好莱坞能否接纳香奈儿,一切尚未可知,且让我们拭目以待……”一位《纽约客》的记者不无担忧地写道。

    对于香奈儿来说,与其说她相信好莱坞,不如说她信任戈德温。毕竟戈德温除却巧舌如簧之外,作为电影工业的先驱之一,还有无与伦比的实力和雄心。比如她一踏足美国,就见识到了对方的公关本领——皮埃尔酒店的记者如潮,显然就是他精心造势的效果。

    接下来的行程,更让香奈儿对戈德温的本事心悦诚服。

    为了塑造出时尚大师抵达好莱坞的气势,戈德温特意安排了一辆布满鲜花的白色有轨电车给香奈儿当御驾。还有一小队经过细心甄选的美国记者,将享用着列车上提供的法国香槟和俄罗斯鱼子酱,对香奈儿的好莱坞之行进行事无巨细的全程播报。

    当列车抵达洛杉矶的车站时,恰逢天公作美,绚烂的阳光照在香奈儿的墨镜上,让她看起来气势如虹。著名影星葛丽泰·嘉宝用一个香吻迎接了这位这位时尚女王,在镁光灯的见证下,各大纸媒第一时间报道了“两位女王的相遇”。

    是夜,香奈儿又出席了一场戈德温为她举办的欢迎酒会,气派程度令人咋舌,首先由来自巴黎的时装模特展示香奈儿的设计,其后又有马琳·黛德丽、克劳戴·考尔白及凯瑟琳·赫本等众星捧月。来自各地的媒体记者们更是彻夜未眠,一番激动的记录现场后,他们都将争先恐后地赶制第二天的头版头条。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香奈儿对明星并无多大兴趣,但对凯瑟琳·赫本却另眼相看。当时凯瑟琳还是一位初出茅庐的银幕新星,年华正好,桀骜不驯。她那满脸骄傲的小雀斑,和对宽松毛衣和裤装的钟情态度打动了香奈儿。她们相互吸引,并保持了终生的情谊。多年后,身为奥斯卡影后的凯瑟琳还参演了香奈儿的自传音乐剧,本色演绎可可的一生。香奈儿也曾说,凯瑟琳让她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为了配合香奈儿的工作,戈德温还专门组建了一个戏装部门,近百名女工将对新来的时尚大师唯命是从。

    芭芭拉·维克斯是第一位将香奈儿戏服穿上大银幕的明星。香奈儿为她在《全盛时期》的角色设计了一个系列的服装,以一贯的简洁流畅,让芭芭拉看起来更符合影片人物的身份,青春无邪,魅力十足。

    影片《希腊人有一种说法》则是香奈儿在好莱坞的第二次银幕秀,她给三位女主演设计了几十套服装,以她独到老练的法式优雅,诠释了风头正劲的美式风情。

    只是,制作完该片的戏服之后,香奈儿就回到了巴黎。

    她与戈德温的第三次合作——为默片时代的著名影星格洛丽亚·斯旺森设计服装,是在康朋街完成的。

    斯旺森将在《今夜不再来》中饰演一位大明星。但现实中,斯旺森却需要忍耐着怀孕的不适,远渡重洋来到巴黎,接受香奈儿的量身与训斥。斯旺森回忆说,当时她为了遮掩隆起的腹部,事先穿上了束腹,香奈儿却因此大发雷霆,认为她没有权利破坏裙子的曲线,并下令让她立刻减肥。她只好说出了怀孕的事实,而这一事实也险些让她失去了参演机会。最后,还是香奈儿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她亲自为斯旺森设计了一款束腹装,既可以勾勒曲线,又不会损伤胎儿,如此,斯旺森才得以在银幕上瞒天过海。

    然而《今夜不再来》上映后,票房依旧低迷,好在口碑还不错,算是给戈德温捞回了一点面子。同时,《纽约客》也写道:“在这一部优秀作品里,香奈儿的设计功不可没……”而在另一本杂志上,嘉宝也锦上添花地告诉媒体,如果没有香奈儿,就凭她的小帽子和雨衣,不可能将角色演绎得那么完美……

    那么香奈儿这趟短暂的好莱坞之行算不算完美呢?又是什么原因让她离开好莱坞,终止往后一年一度的百万美金的契约?

    多年之后,在她与莫朗的谈话中,我们或许可以沿着其中的蛛丝马迹,去寻找那些掩藏在时光深处的答案。

    她说:“有人说巴黎的时尚将被纽约取代,经由好莱坞传播,我不相信。虽然电影在时尚界引起了原子弹一般的效应,动态图像影响了全球,但好莱坞依然没有真正创造出一种时尚形式和风格,没有真正触及内心和灵魂的东西,而这也正是设计师们与古老文明的特权……

    “美国人多次请我去加利福尼亚推动时尚发展……但金钱和技术并不能代表全部。比如葛丽泰·嘉宝,她是银幕上的伟大艺术家,却也是上流社会中最没有时尚品位的女人。”

    一言以蔽之:“奢华在美国,奢华的精神却潜藏在法国。”

    按照香奈儿的言下之意,嘉宝是美国(好莱坞)的代表,那法国的代表自然就是她本人以及她的作品。然而她试图用自己最好的作品,去唤醒角色的内心,改变电影的品位,却没能获得好莱坞制片大亨们的一致认可。

    可见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就存在分歧,这也是无法用才华和财富改变的残酷现实。制片方希望她设计出来的戏服是衬托,而不是唤醒;是提升,而不是改变;是性感妩媚,而不是端庄优雅。

    香奈儿无法接受。

    这对于她的才华,无异于明珠暗投。

    所以,她终止了后来的契约,离开了美国,并声称“从此再也不会受制于人”——在好莱坞,才华是为金钱服务的,无论你是导演、明星,还是设计师,都要听从于制片方,制片人才是最后的仲裁者。

    而香奈儿的经历也不禁令人想起玛丽莲·梦露的那句肺腑之叹:“好莱坞是这样一个地方,它会为你一个吻付1000美元,而你的灵魂只值50美分。”

    尽管与制片方在价值观念与设计理念上没有达到完美的默契,但香奈儿的好莱坞之行还是收获颇丰。

    先是戈德温如期支付了薪酬,一百万美金分文不少,让香奈儿的公司安全渡过了经济危机;后又得益于戈德温的公关宣传,无疑给香奈儿做了全球的免费广告——每部她参与设计的电影,都会在剧终时表明,该剧服装源于香奈儿。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意外的收获。

    一是香奈儿会见了《时尚芭莎》的主编卡梅尔·斯诺,以及美国版《时尚》杂志的主编玛格丽特·凯斯——多年来,这两位女士都在决策者美国女性对时尚的审美,换言之,她们手中的权利与“香奈儿”产品在美国的知名度息息相关。而这一次会面,也成功地让她们仨达成了某种神秘的默契——此后的很多年,“香奈儿”都曾在美国创下销售奇迹。

    二是香奈儿在美国停留时,认真观摩了美国各大百货公司的销售模式,学习到了宝贵的经验,并将个中精髓注入了康朋街,比如自助式营销——人生就是一个且行且学的过程,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便不为打败对手,也要为了超越自己。

    最后,打开1931年的《名人堂》杂志,香奈儿的芳名已赫然在目:“可可·香奈儿,不仅是一名才情卓越的设计师,还是一名法国艺术家,在她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商业,艺术和才华的完美融合。”

    如此,这场轰轰烈烈的“百万美金的豪赌”总算是体面地落下了帷幕。

    哪怕时间之轮依旧滚滚向前,香奈儿的人生依旧如战场,她需要征服命运,需要应战对手,也需要打碎自己,塑造不败金身……前路漫漫,不可止息。但经此一役,她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时尚地位,再也无人可以撼动。

    黑色包容一切,白色亦然。它们的美无懈可击,绝对和谐。在舞会上,穿黑色或白色的女子永远都是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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