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如风-百炼难柔铁石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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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为鹰犬的蒙元初期汉人:张弘范、史天泽、郝经

    磨剑剑石石鼎裂,饮马长江江水竭。

    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

    这首气慨“豪迈”的诗,乃元朝鹰犬汉将张弘范所作,题目是《过江》,见题思义,正是他率元军跨过大江击灭南宋征途中有感而发。可笑的是,大屠夫气吞日月的兴高采烈,竟被后世一些“人道主义”腐儒解释为是作者的“反省和忏悔”。咄咄怪事!望见元军战袍为江南汉人鲜血染红,张弘范心中只有兴奋,甚至是亢奋,这位蒙古鹰犬,又怎能生出丝毫的忏悔之意?

    死而后已的灭宋鹰犬——张弘范

    说起张弘范,一定要提他的父亲张柔。张柔,字德刚,易州定兴人,是金末河北地区汉人土豪。金朝末年,蒙古军大举攻伐,盗贼四起,张柔以聚众以自保为名,拉起一支队伍,号称保乡为国。金国的中都经略使苗道润很赏识他,保奏其为定兴令,后来金国朝廷又加昭毅大将军,“权元帅左都监”,高官美职,想让张柔为金朝效力。不久,苗道润为其副使贾润所杀。恰逢蒙古军队突袭紫荆口,狼牙岭一役,张柔马蹶被俘,立刻向蒙古兵投降,并掉返头率众猛攻贾润,以为苗道润报仇为名,把金军杀得大败。执俘贾润后,张柔生剖其心,以祭奠恩公苗道润。此举,看似为老上司报仇,实则是向老东家开刀,贾润手下兵将毕竟都是金国所属。

    甭说,投降蒙古后,张柔愈战愈勇,大败金国真定主帅武仙,攻克三十余座城池,被蒙古授与荣禄大夫、河北东西诸路都元帅。日后,蒙军围攻金国都城汴京,张柔居功甚大,最终把老东家灭族歼种,把金国送上不归之路。灭金后,张柔又卖力为蒙古进攻南宋,并派出他手下最得力的诸将随蒙哥汗进攻蜀地。他本人跟从忽必烈进攻鄂州,屡立战功。忽必烈北还与阿里不哥争汗位,下令张柔率军入卫,并调派其手下汉族劲卒数千人拱卫大都,可见张柔是多么地让元世祖“放心”。

    圣元五年,张柔病死,年七十九,蒙元得力大狼狗,善终于床榻,谥忠武,日后还被追封为“汝南王”。老奸贼有十一个儿子,个个都是一颗红心向蒙古,其中以张弘范最知名。

    张弘范,字仲畴,乃张柔第九子。“善马槊,颇能为歌诗。”张柔自己是土豪、军将出身,河北地区的好学风气使他极其注重子弟教育,曾延请大儒郝经教授儿子们学业。所以,张弘范文武双全,并非是件什么希罕之事。观张弘范年轻所作诗,根本让人不能与日后杀人百万、流血成河的刽子手联系起来:

    闲逐东风信马蹄,一鞭诗思曲江堤。

    行行贪咏梨花雪,却被桃花约帽低。

    (《游春》)

    霜满溪桥月满山,哦诗驴背怯清寒。

    哪知年少青楼客,醉拥芙蓉梦木兰。

    (《霜月早行》)

    乍看二诗,很会让人误认为是一个清癯瘦弱的书生所作。与之相类的,还有其《临江仙》词:

    千古武陵溪上路,桃花流水潺潺。可怜仙侣剩浓欢。黄鹏惊梦破,青鸟唤春还。回首旧游浑不见,苍烟一片荒山。玉人何处倚阑干。紫箫明月底,翠袖暮云寒。

    正所谓“清词丽句,不减晏(殊)、欧(阳修)诸贤”(清朝陈廷焯语)。

    此外,青年张弘范遍览中国古代典籍,对汉朝大英雄李广也殊为钦佩:

    弧矢威盈塞北屯,汉家飞将气如神。

    但教千古英名在,不得封侯也快人。

    (《读李广传》)

    张弘范一举成名的武功,是元世祖中统三年讨伐李璮之叛的济南攻城战(李璮是忽降宋忽降蒙的原金国“红袄军”将领李全之子,这父子皆不是好人,叛贼本性,谁势大就依附谁。趁蒙哥汗新死,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等宗王争位,李璮又“降”宋,实则首鼠两端,想割据一方为王)。临出军,老奸巨滑的张柔对儿子说:“你围城时勿避险地。立营险地,你自己肯定无怠心,如此,手下兵士也会有必死争胜之心。军中主帅知道你坚守险地,也一定从全军利益出发,敌人来攻,他当然会倾力赴救,如此,你正好可因之立大功!”

    张弘范把老子一番话牢记心中,他跟随蒙古宗王合必赤围济南,自告奋勇,果然立营于地势最险的城西。李璮派兵出城突营,唯独不冲击张弘范一军。文韬武略,将门有子,张弘范不傻,他嘱诫手下说:“我军营于险地,李璮独向我们示弱,不以军来犯,定会趁夜突袭。”言毕他命军士筑起长垒,埋伏战士,并在垒外挖深壕,并大开军营东门。天刚黑,张弘范又让兵士把白天所挖的壕沟加深加宽近两倍。果不其然,大半夜,李果然派人来偷营,叛军拥抬飞桥和长梯,蜂拥而至。李璮军人白天看见张弘范兵士挖壕沟,根据目测,他们赶制了尺寸差不多的攻具。结果,因张弘范趁黑让兵士加深加宽了壕沟,突袭的李璮军收脚不住,连同云梯、飞桥等物一并栽入沟中,登时摔死不少人。即使没摔死,也被埋伏的蒙军砍死。就这样,还是有数百人跃上濠沟,未近垒门,皆被元军伏兵张弩射杀,一个不剩。李璮手下数千人一夜被杀,二主将被擒。老贼张柔闻知,掀髯大笑,高叫“真吾子也!”

    因此功,忽必烈亲自召见张弘范,授顺天路管军民总管,“佩金虎符”。转年,又让他坐镇大名。张弘范不仅能杀伐,也有治理之才。大名突发大水,没经上报,张弘范就擅自免掉当年大名居民的赋税。忽必烈恼怒,召其入大都,责问分为什么擅免赋税。张弘范表示:“今年大水,颗粒无收,如果非要居民交赋税,必定死人不少。民死民逃,明年赋税从何而出。不如暂免今年,来年视情况加收,如此,大名岂非陛下之大粮仓吗。”忽必烈大喜,忙说:“卿甚知大体!”

    而后,元军攻宋,张弘范一直作为先锋将,特别是襄阳、樊城的关键战役,他即出力又出谋,身先士卒,最终克樊城,降襄阳,并陪南宋降将吕文焕回大都入觐忽必烈,获赐锦衣、宝鞍以及白银无数。江南战役中,张弘范胆气倍豪,《鹧鸪天·围襄阳》是其代表作:

    铁甲珊珊渡汉江。南蛮犹自不归降。东西势列千层厚,南北军屯百万长。弓扣月,剑磨霜。征鞍遥日下襄阳。鬼门今日功劳了,好去临江醉一场。

    为此,邓光荐夸他说:“公(张弘范)天分英特,虽观书大略,率意吐辞,往往踔厉奇伟。据鞍从(纵)横,横槊酾酒,叱咤风生,豪快天纵,类楚汉烈士语。”

    圣元十一年开始,元军统师伯颜领军打响灭宋最后一战,渡江前锋,正是张弘范。圣元十二年夏,张弘范率元军相继击败贾似道、孙虎臣所率南宋的水陆大军,长驱至建康。忽必烈有旨,想制止元军的一再前进,怕暑气引发疫病降低战斗力。张弘范向伯颜力谏,希望元军“乘破竹之势”一鼓作气,并亲自回大都向忽必烈陈说进攻形势。得到首肯后,他飞驰回作战最前线,又分别击败南宋大将姜才等人,并在焦山决战中出奇兵,把张世杰与孙虎臣所统的南宋水师杀得血染大江,夺南宋战舰上百艘。最终,与伯颜一起,他率大军兵临杭州城下,迫使谢太后与宋恭帝出降。

    圣元十五年,得知与自己同宗的南宋大将张世杰在海上立广王赵昺为帝,张弘范又自告奋勇,统兵向闽广之地,准备为元朝拔掉最后一颗眼中钉。忽必烈深嘉张氏父子的“忠勇”,诏令其为“蒙古汉军都元帅。”

    陛辞时,人精张弘范还假意推辞主帅一职:“汉人自本朝之始,无统蒙古军者,请陛下命一蒙古宗臣为主帅,为臣副之。”忽必烈又喜又叹:“汝能以汝父为榜样,为朕尽心,何辞主帅!”马上派人赐张弘范锦衣、玉带。小伙挺会来事,拒受花里胡哨的锦衣和玉带,表示说自己喜欢宝剑与铠甲。

    忽必烈爽快,马上命人把武库中最好的剑甲均搬至大殿,任由张弘范择选,并下谕道:“剑,汝之副也。有不用命者,卿可专杀。”也就是说,忽必烈授与张弘范绝对威权,无论蒙古还是汉人等诸族大将,有不听命者都可以立时处斩。

    有忽必烈撑腰,张弘范抖搂精神,飞驰至扬州,择选将校及二万水陆精兵,以其弟张弘正为先锋将,分道南征。其间,元军连战连捷。擒文天祥,败张世杰,最终在厓山一役中彻彻底底把南宋灭亡掉,“岭海悉平”,成为元朝的不世功臣之一。奇功告成后,归京途中,张弘范豪情万丈,又作《木兰花慢》四首,兹录其二:

    功名归堕甑,便拂袖,不须惊。且书剑蹉跎,林泉笑傲,诗酒飘零。人间事、良可笑,似长空、云影弄阴晴。莫泣穷途老泪,休怜儿女新亭。浩歌一曲饭牛声。天际暮烟冥。正百二河山,一时冠带,老却升平。英雄亦应无用,拟风尘、万里奋鹏程。谁忆青春富贵,为怜四海苍生。

    混鱼龙人海,快一夕,起鲲鹏。驾万里长风,高掀北海,直入南溟。生平许身报国,等人间、生死一毫轻。落日旌旗万马,秋风鼓角连营。炎方灰冷已如冰。余烬淡孤星。爱铜柱新功,玉关奇节,特请高缨。胸中凛然冰雪,任蛮烟瘴雾不须惊。整顿乾坤事了,归来虎拜龙庭。

    乍看内容,以为是汉族王朝封侯拜相的哪位爷精忠怀国之作。一腔浩气之中,竟也有股淡淡的忧愁,散见于词意之内。

    不知是天谴还是报应,灭宋的同一年年底,张弘范在大都即患重病,应该是因劳成疾,没几天,他就卧床不起。忽必烈心焦,派御医探诊,并诏令御林军为这位“能臣”守门,“止杂人毋扰其病”。

    一日,病得不行的张弘范回光返照,淋浴后换上新衣,至中庭“面阙再拜。退坐,命酒作乐,与亲故言别”。杂事交待后,他拿出御赐的剑甲,对其子张珪说:“汝父以此立大功,汝佩之,勿忘为大元尽忠。”表演完毕,老小伙子“端坐而卒”,时年四十三。元廷赠谥,与其父张柔一样,同为“忠武”。

    延祐年间,元廷追封他淮阳王,改谥献武。为蒙古人狼奔豕突一辈子,张弘范称得上“死而后已”。

    张弘范死了,还不算完,其子张珪也是元史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纵览《元史》,张柔、张弘范、张珪祖、父、孙三人,分列第三十四、第四十三、第六十二列传中,可见这三个人对蒙元的“贡献”有多大。

    张珪,字公端,少年时代从其父张弘范入林中射猎,有猛虎扑前,张珪“抽矢直前,虎人立,洞其喉,一军尽哗”,可见也是将门虎子。平定广海之时,张弘范生俘了南宋礼部侍郎邓光荐这个大儒,便命其为儿子张珪当老师。邓光荐大儒,谆谆教导,果然把张珪教成一个日后出将入相的人物。张珪十六岁,即“摄管军万户”,已经是师级干部。至元二十九年,忽必烈念张柔父子旧功,拜张珪为枢密副使(国防部副部长)。蒙古贵族、时为太傅的月儿鲁那演劝谏说:“张珪年青,先让他做枢密佥书(国防部司长),果可大用,日后再擢升他不迟。”忽必烈马上摇头:“张家为我大元灭宋、灭金,三世尽死力,岂可吝惜官职!”立拜张珪为镇国上将军。日后,张珪事元数帝,尽忠尽力,皆以辅政为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能以“鞠躬尽瘁”四字来形容。

    可悲可叹的是,张家三代世为蒙元鹰犬,文功武治,似乎应该留得万世青史秀名。但是,时至今日,人们记住的,只是张弘范厓山灭宋、杀人百万的屠夫行径,只依稀知道那两句明儒的讽刺诗文:“勒功奇石张弘范,不是胡儿是汉儿。”

    更值得一叙的是,张弘范这一支系的后代下场极惨。泰定帝崩后,元明宗、元文宗兄弟与天顺帝争位,两派支持者大打出手,上都诸王在紫荆关把大都诸王一派军队打得大败。大都诸王军队撤退时候,肆意剽掠,张珪的儿子张景武(当时张珪已死)时为保定路的武昌万户,仗恃自己是当地数世豪强和三世尽忠大元的底气,率手下民兵手持大棒,打死数百溃退时抢劫剽掠的大都元兵,保家为乡。如果上都诸王一派获胜,估计张景武肯定要得到大大的表彰。结果,大都诸王派最终获胜,王爷额森特率大军路过保定,冲进张家大院,把包括张景武在内的张弘范的五个孙子(皆是张珪之子)尽数抓住,酷刑处决,家产全部抢空。然后,把张家女眷全部交与元军轮奸后杀死,张家唯一留下的活口,是张弘范的一个孙女,额森特见她貌美,奸污后纳为妾室。要说也真够惨,老张家为蒙古人卖命数世,最后换来这个下场。可悲,可叹,可怜,可恨!

    最后,录张弘范《点绛唇》一首。其人乃屠戮杀才,其文着实丽质清新,意境独特。细嚼慢品下,竟让人能有森然孤冷之感,体味出词中年寿不永之谶:

    独上高楼,恨随春草连天去。乱山无数,隔断巫阳路。

    信断梅花,惆怅人何处,愁无语。野鸦烟树,一点斜阳暮。

    急流勇退的“郭子仪”——史天泽

    与张柔、张弘范、张珪相仿佛,史天泽上有其父史秉直,下有其子史格,一家三代,也皆是蒙元耿耿忠心的“大狼狗”。

    史家同张家一样,也是河北土豪出身。他们的籍贯为永清,多年来一直从于金国统治下。史天泽的曾祖史祖伦是个盗墓贼,史臣为之涂金,说史祖伦“少好侠,因筑室发土得金,始饶于财”,盖房子挖地基,竟能掘出一窖大元宝,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但“少好侠”三个字,不经意暴露出史祖伦盗墓贼的嘴脸。到史天泽父亲史秉直这一辈,正赶上金国末年蒙古军队攻入金境杀人劫财毁城的乱世,听闻蒙古的“太师国王”木华黎统兵南伐,杀人无数,吓破胆的史秉直招集族人,裹胁当地数千居民,径自到涿州向蒙军投降。河北的汉人一直很顽强,木华黎看见这么一个汉族老混蛋如此孝顺,大喜,想提拔史秉直当官出力。史秉直年岁已老,就把自己儿子史天倪、史天安、史天泽三人推荐出来。于是,木华黎授史天倪为“万户”,又令史秉直在霸州管理附降汉人、女真人、契丹人的家属,为蒙军做“后勤”工作。

    老混蛋史秉直兢兢业业,括银造甲,收敛赋税,源源不断向蒙军输送银粮。蒙古初期占据中原的念头还不大,不久,蒙军与金国暂时讲和,军队回撤,就使史秉直把他诱集的十万余户汉民迁往漠北当奴隶,一路之上,饥寒交迫,缺吃少穿,加上凶残蒙古兵士的折磨殴打,十万余户汉人能活着到达漠北的,百不存一。后来,蒙古又兴兵,攻打金国“北京”,史秉直仍旧为蒙军主持“馈饷”等后勤工作,使蒙古“军中未尝乏绝”,保障有力,服务到位,最终“光荣”退休,归老于家,安死床上。

    史秉直三子,长子史天倪和次子史天安同史同传,其三子史天泽牛逼,自己单独一传。

    史天倪很为蒙古卖命,在木华黎手下东杀西伐,连克城池,杀人数万,把金国“九公”之一的武仙也打得不得不“投降”。为此,木华黎任命史天倪为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以武仙为副(史天倪堂兄史天祥“孤胆英雄”入武仙营中劝降此人)。二人开始挺配合,把趁金乱进入河北的南宋将领彭义斌一部在思州杀得大败而去。

    乱世变多。不久,武仙老哥们老部下数千人据二山寨“反正”,重新换上金军旗号。史天倪闻讯,亲自率军直捣山寨,把数千人杀得一个不剩。惭怒之下,武仙设宴“邀请”史天倪,表示说一来为昔日部下“造反”谢罪,二来为史天倪庆功。当时史秉直还活着,向儿子密言武仙有诈,劝他别去。史天倪觉得自己英明神武,不听,老史只得捎上两个孙子离开军营回老家。

    结果,史天倪一去不回。刚入酒席,武仙当面就给他一刀。埋伏兵士群上,把史天倪剁成肉酱,并杀其三个幼子。其妻程氏闻乱,惊惶下也投环自杀。

    史天倪的弟弟史天安听闻大哥被杀,马上与三弟史天泽会军,满怀悲愤向武仙发动攻击。武仙不敌,败走。而后,史天安在蒙国灭金过程中出力不少,并为蒙军消灭了河北梁满、苏杰等不少汉族地方武装。此人命短,壮年病死。其子史枢“以勋臣子知中山府,有治绩”,也是蒙古得力鹰犬。蒙哥汗伐蜀,史枢自荐为前锋,在剑州苦竹崖率数十精兵,缒绳入数百尺绝涧,攻取南宋一处咽喉要地。庆功大宴中,蒙哥汗命自己的皇后亲自酌酒给史枢喝,并向在座的“新附渠帅”们讲:“我国家自开创以来,未有皇后赐臣下酒者。特以(史)枢父子世笃忠贞,故宠以殊礼。有能尽瘁事国者,礼亦如之!”得到主子如此鼓励,史枢跟随其三叔史天泽败吕文德,讨李璮,伐南宋,哪里有战斗,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征伐攻杀大半辈子,史枢于至元二十四年病死,时年六十七,其二子仍为禁卫军将一类的元帝心腹。

    史天泽,字润甫,乃老贼史秉直第三子。此人“身长八尺,音如洪钟,善骑射,勇力绝人”,是块冲杀的天生料子。其兄史天倪被武仙诱杀后,史家部曲多亡散。史天泽报仇心切,搜罗大笔金银驮于马上,招兵买马,又得三千蒙古援军,击败武仙手下有名的骁勇之将葛铁枪,乘势破中山,略无极,拔赵州,与二哥史天安会兵一处,并力赶跑了武仙,克复真定治所。

    而后,史天泽在蒙古灭金的战斗中胜绩连连,特别是金哀宗弃汴京逃跑以后,史天泽一路率军紧追不舍,并在蒲城歼灭了金国宰相完颜白撒所率的八万兵,给金王朝以灭顶一击。蔡州之战,史天泽“血战连日”,最终逼得金哀宗在幽兰轩上吊自杀。蔡州灭金战中,史天泽与张柔等昔日金国臣民,打起仗来比蒙古人还要卖力百倍。

    灭金后,史天泽又与蒙军杀向南宋。峭石滩一战,杀溺宋兵数万;寿春之战,他又率蒙古把数万宋军驱入淮水中淹死;蒙哥汗伐蜀,史天泽亲统水军,在嘉陵江三败南宋援蜀的大将吕文德,顺流纵击,夺得战舰数百艘。忽必烈继位后,史天泽扈从北进,得拜中书右丞相,从征阿里不哥,立功甚多。李璮据山东叛,史天泽亲受忽必烈诏旨,率军讨伐,最终攻克济南,活捉李璮。因怕李璮被押送大都后胡乱牵扯自己及河北的汉将,史天泽未经忽必烈批准,即刻剐杀了这位“造反”的地头王。

    回大都后,怕忽必烈猜忌汉人(实际上忽必烈对汉人地方势力已经大起疑心),史天泽主动要求解除兵权,“于是史氏子侄即日解兵符者十七人”,此举,大得忽必烈欢心,也为史家赢得了更大的“生存空间”。

    至元元年,元廷加其为光禄大夫,“右丞相如故”。至元三年,史天泽任枢密副使(太子真金持衔为正使,所以他实际上是主事的“国防部常务副部长”)。至元四年,改授中书左丞相。

    至元十一年,忽必烈下诏派史天泽与丞相伯颜一起统领大军,发起对南宋的最后一击。行至郢州,史天泽患病,返至襄阳休养。忽必烈闻讯,立刻派近侍携葡萄酒相赐,并慰勉说:“卿自朕祖以来,躬擐甲胄,跋履山川,宣力多矣。又,卿首事南伐(宋朝),异日功成,皆卿力也。勿以小疾阻行为忧。”

    于是,忽必烈派人护送史天泽回真宗老窝,派去数批御医为这条“大狼狗”治病。

    史天泽回真定后很快就病死,时年七十四,“讣闻,帝震悼,遣近臣赙以白金二千五百两,赠太尉,谥忠武。后累赠太师,进封镇阳王。”

    可称的是,史天泽“年四十,始折节读书,尤熟于《资治通鉴》,立论多出人意表。”倘使司马光地下有灵,知道自己的巨著帮助这个蒙古鹰犬补上EMBA课程,变相协助了元朝灭宋,老头非气得地下翻身大叫不可。正是由于读书明史,史天泽“出入将相五十年,上不疑而下无怨,人以(其)比于郭子仪、曹彬。”这位元朝的“郭子仪”,可谓一生谨慎,善始善终。

    有其父必有其子。史天泽之子史格自少年时就为蒙元效命,灭宋战役中常常不避箭矢,纵马前冲,一身战疮无数。特别是史格跟从元朝大将阿里海涯进攻广西、广东,破十八州,杀人无算。宋恭帝出降后,陈宜中、张世杰等人拥益王在福州为帝,准备复兴宋朝。当时,元朝在广东、广西等地的将领多年在外征战,常思北归,纷纷上言要求元廷放弃肇庆、德庆、封州等“蛮荒”之地,并兵合力在梧州设置戍守即可。如果这样,南宋很有可能苟延岁月,没准过几年又会出现个“中兴”奇迹。正是史格“高瞻远瞩”,上表坚称不可撤备。在他要求下,忽必烈“益增兵来援”,最终没给南宋最后的一丝喘息机会。

    由此可见,史氏祖父孙三人,既是蒙古灭金的“大功臣”,又是灭宋的“大功臣”。蒙元的汉族鹰犬中,老史家无疑是最得力的一个族群。而史天泽所得的“右丞相”高职,在蒙元史上可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史天泽明哲保身最高的一招是“交兵权”,无形中解决了一直困扰忽必烈的汉族“世侯”问题。金末以来,河北等地汉族地方势力结众自保,分族群地投附蒙古。蒙古人对这些人,基本上采取“争取”的政策,招降纳叛,不仅大授美职,还模仿漠北蒙古传统制度让这些汉人土豪世袭官职。当然,每处均会派出“政委”达鲁赤花行监督之职,汉人“世侯”们也要送子弟入蒙古为人质。双方配合的真还不错,汉人势力最盛者,除张柔、史天泽两家外,还有西京的刘黑马,东平的严实,济南的张荣,大名的王珍,太原郝和尚,以及益都的李全之子李璮。这几个汉人家族各拥重兵,子弟为将,每家的统治范围都有千里、数千里之广,地位十分重要。最后,正是由于拥兵近十万占据山东数十城的李璮叛乱,才使元朝下决心收回汉族世侯手中的权力,结束了他们为时数十年的“藩镇割据”。所以,老史既首先带兵平定李璮,又使元廷兵不血刃收回世侯的权力,忽必烈不能不对他委以重任。

    被遗忘的“苏武”——郝经

    雁啼月落扬子城,东风送潮江有声。乾坤汹汹欲浮动,窗户凛凛阴寒生……起来看雨天星稀,疑有万壑霜松鸣。又如暴雷郁未发,喑呜水底号鲲鲸……虚庭徙倚夜向晨,重门击柝无人行。三年江边不见江,听此感激尤伤情。……

    这首《江声行》,并非哪个幽怨的妇人所作,乃元朝汉人郝经出使南宋被拘时,在真州(今江苏仪征)的囚所感慨而发的诗作。

    郝经,字伯常,泽州陵川人(今山西陵川),“家世业儒”,乃金朝大文豪元好问的弟子。金亡后,郝经一家迁于顺天府,“家贫,昼则负薪米为养,暮则读书”。后来,蒙国汉将张柔、贾辅知其名,请他到家里教子弟读书,“二家藏书万卷,(郝)经博览无不通”。这一来,真正的“教学相长”,他不仅教出了张弘范这样的“人才”,自己的儒业也有长足进步。蒙哥汗时代,忽必烈在金莲川以宗王身份开府,延请郝经当幕僚,“条上数十事,(忽必烈)大悦,遂留王府”。

    后来,他跟从忽必烈攻鄂州。蒙哥汗在钓鱼城下受伤身死,忽必烈犹豫不决,正是郝经一席话,坚定了他北返争夺汗位的决心:

    “国家(指蒙古)自平金(国)以来,惟务进取,不遵养时晦,老师费财,卒无成功,三十年矣。蒙哥汗立,政当安静以图宁谧,忽无故大举,进而不退,畀王东师,则不当亦进也而遽进。以为有命,不敢自逸,至于汝南,既闻凶讣,即当遣使,遍告诸帅,各以次退,修好于宋,归定大事,不当复进也而遽进。以有师期,会于江滨,遣使喻宋,息兵安民,振旅而归,不当复进也而又进。既不宜渡淮,又岂宜渡江?既不宜妄进,又岂宜攻城?若以机不可失,敌不可纵,亦既渡江,不能中止,便当乘虚取鄂,分兵四出,直造临安,疾雷不及掩耳,则宋亦可图。如其不可,知难而退,不失为金兀术也。师不当进而进,江不当渡而渡,城不当攻而攻,当速退而不退,当速进而不进,役成迁延,盘桓江渚,情见势屈,举天下兵力不能取一城,则我竭彼盈,又何俟乎?且诸军疾疫已十四五,又延引月日,冬春之交,疫必大作,恐欲还不能。

    “彼既上流无虞,吕文德已并兵拒守,知我国疵(指蒙哥汗暴崩之事),斗气自倍。两淮之兵尽集白鹭,江西之兵尽集隆兴,岭广之兵尽集长沙,闽、越沿海巨舶大舰以次而至,伺隙而进。如遏截于江、黄津渡,邀遮于大城关口,塞汉东之石门,限郢、复之湖泺,则我将安归?无已则突入江、浙,捣其心腹。闻临安、海门已具龙舟,则已徒往;还抵金山,并命求出,岂无韩世忠之俦?且鄂与汉阳分据大别,中挟巨浸,号为活城,肉薄骨并而拔之,则彼委破壁孤城而去,溯流而上,则入洞庭,保荆、襄,顺流而下,则精兵健橹突过浒、黄,未易遏也,则亦徒费人命,我安所得哉!区区一城,胜之不武,不胜则大损威望,复何俟乎!

    “宋人方惧大敌,自救之师虽则毕集,未暇谋我。第吾国内空虚,塔察国王与李行省肱髀相依,在于背胁;西域诸胡窥觇关陇,隔绝旭烈大王;病民诸奸各持两端,观望所立,莫不觊觎神器,染指垂涎。一有狡焉,或启戎心,先人举事,腹背受敌,大事去矣。且阿里不哥已行赦令,令脱里赤为断事官、行尚书省,据燕都,按图籍,号令诸道,行皇帝事矣。虽大王(指忽必烈)素有人望,且握重兵,独不见金世宗、海陵(完颜亮)之事乎!若彼果决,称受遗诏,便正位号,下诏中原,行赦江上,欲归得乎?”

    最后,郝经为忽必烈出主意:

    “先命劲兵把截江面,与宋议和,许割淮南、汉上、梓夔两路,定疆界岁币。置辎重,以轻骑归,渡淮乘驿,直造燕都,则从天而下,彼之奸谋僭志,冰释瓦解。遣一军逆蒙哥汗灵舆,收皇帝玺。遣使召旭烈、阿里不哥、摩哥及诸王驸马,会丧和林。差官于汴京、京兆、成都、西凉、东平、西京、北京,抚慰安辑,召真金太子镇燕都,示以形势。则大宝有归,而社稷安矣。”

    忽必烈依计,一步一个脚印,果然以鱼化龙,由一个蒙古宗王变成了“元世祖”。郝经立马受重用,得授翰林侍读学士,佩金虎符,充“国信使”,带大批从人出使南宋,“告即位,且定和议”。

    临行,郝经一腔忠心,“奏便宜十六事,皆立政大要”。

    结果,郝经行至宋境,贾似道怕自己在鄂州私下与忽必烈议和纳贡之事被宋帝知晓,命李庭芝派人把郝经软禁在真州。这一囚,不是一两年,也不是三五年,而是整整十六年,其间,元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换了别人,可能早就郁闷而死,郝经大儒出身,善于处变,常常给从行者讲课授经,“从者皆通于学”。而他本人,也以节操自诩:“心苦天为碎,辞穷海欲干。起来看北斗,何日见长安。”以长安拟“大都”,郝经日夜思归元京。

    据《元史》载:

    (郝)经还(大都)之岁,汴中民射雁金明池,得系帛,书诗云:“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后题曰:“中统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勿杀,国信大使郝经书于真州忠勇军营新馆。”

    也就是说,郝经被拘几年后,在1274年从宋人供食的活大雁中挑出一只健壮能飞的,系蜡书于雁足,放飞大雁。“中统十五年”实为“圣元五年”,郝经被拘于宋,不知元朝改元的事,所以他依此推之为“中统十五年”,据此,可以想见这个“传奇”故事倒八分有真。遥想当年汉武帝时,汉臣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奉命出使匈奴,被这群野蛮人扣押于北海(今贝加尔湖)。匈奴人对苏武威逼利诱,招数使尽,但这个汉朝忠臣手持汉朝符节,誓死不屈。最后,他被匈奴人放逐到穷荒之地,靠牧羊求存。一直到汉昭帝继位,派人与匈奴和亲,并索还汉使苏武。匈奴人理亏,谎称苏武早已病死,汉使得密报,知道苏武仍在世,就谎称大汉天子在上林苑射雁,其中一只大雁足系苏武亲笔所写帛书,讲明他本人仍在北方沼泽中被困。这一招管用,笃信“怪力乱神”的匈奴人惊惶,忙派人找到苏武,把他送还汉朝。当然,苏武受囚时间比郝经还多三年,总共十九年。文史的力量真大,郝经据此演出“真人秀”,把昔日汉使所编的“故事”演绎成真。

    贾似道败后,至元十二年,郝经才被宋人放归。倒霉的是,他在归途中染病,回到大都即一病不起。濒死之际,老郝仍不忘作诗效忠:

    百战归来力不任,消磨神骏老骎骎。

    垂头自惜千金骨,伏枥仍存万里心。

    岁月淹留官路杳,风尘荏苒塞垣深。

    短歌声断银壶缺,常记当年烈士吟。

    (《老马》)

    他以马喻己,不服老,不输老,很想再为大元朝干上几十年。可惜,几十天过后,这位元朝“苏武”便一命归西,年仅五十三,一辈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如此死心踏地服务蒙元的一个儒生,死后虽被谥“忠武”,仍不免遭人遗忘。

    假若问起当今青年人,苏武是谁,一百个中大概有六十个知道,毕竟有羊肉饭馆名叫《苏武牧羊》嘛。如果问他们“郝经”是谁,估计一个也答不出,“郝经”为何物,着实让人惘然。

    如果郝经在今天的被遗忘是“悲剧”,元朝还有一伙汉人是更大的“悲剧”。蒙古灭金后,大汗窝阔台曾派月里麻思为正使,率七十多人的使团出使南宋。行至江南,即被宋军扣留。这伙人比郝经一伙人还冤,从1241年起,一直被秘密扣押了三十六年之久。其间,正使月里麻思因病而死。其属下有位汉人名叫赵成,出发时是个毛头小伙子,与其父一起作为月里麻思随人的身份使宋。正使死,父亲死,赵成直到元军平灭南宋后才被“救出”,元军将士自己都糊涂:宋军关押的这个“蒙古使臣”是什么人,啥时啥人派他来干啥的?确实,三十六年过去,物是人非,赵成一行不仅被宋人“遗忘”,也被“祖国亲人”(不知蒙古视此汉人是否为“亲人”)遗忘。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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