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们-无章节名: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58

    邢小美因为女儿可心努力去考雅思,自己的心情也随之放松起来,首先她把家里的环境搞得干净整洁,让可心学习的时候感到温馨和舒适,而后是她的工作精神又振作起来了,她不迟到,不早退,该是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任务保质保量地完成,她的办公室经常放一把鲜花,鲜花开败了,她就再换一把,花样翻新,从不重复,有天办公室主任特意跑到她的办公室,察言观色地转了一会儿,见邢小美不动声色,便有意说:“最近局里的同志都反映你的精神面貌大变,是不是许副县长那边有好消息了?”

    邢小美知道办公室主任的用心,镇静地回答:“请您以后别再这么称呼,他早就不配当副县长了,他好也罢坏也罢,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们虽是夫妻,但经济上我从来自力更生。所以他进去了,我和我的家人仍然在社会上屹立和生活。”

    听罢邢小美的回答,办公室主任尴尬地愣了半天,最后讪笑着说:“你这种人生态度就是积极的人生态度了,人犯错误不要紧,跌倒了再爬起来,才是好样的,这叫应对人生的各种挑战。”

    邢小美不冷不热地笑笑说:“谢谢主任的关心,我已经是不惑之年的女人了,知道怎么面对人生。”

    主任又瞟了邢小美一眼,意犹未尽地走了。

    因为主任的无端造访,邢小美整个下午的时间都心情郁闷,在她看来,主任是在干涉她的人身自由,这种关心显得多余了。下班的时候,邢小美故意晚走了一会儿,她不想看到局里更多人的眼睛,半个小时以后,她估计局里的人都走光了,才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到了大街上,首先在报刊亭买了一张青年报,是买给可心的,又买了一些吃的东西,这才骑车回家。

    邢小美平时上班,没时间跟可心交流,学校最近放假了,可心在家里学习功课。邢小美只有下班回家的时候边做家务边跟她谈心,特别是在饭桌上,邢小美会把当天在报纸上读到的一些好文章和看到的一些怪事讲给可心听,可心就此发表一通议论,说一些新潮的观点,让邢小美感到人生向上的那种力量又在她的家庭中找回来了。

    今晚邢小美在路上买了熟食,包子花卷和卤菜,这样她打开煤气灶烧个汤就行了。烧汤的时候,邢小美一边等着锅开,一边就把刚刚买来的报纸浏览了一遍,邢小美特别爱看《心海导航》专栏,那上边的小文章很适合医治人的心理疾患。今天这个专栏里,又发了一篇文章《把不幸甩在阴影里》,邢小美刚刚扫了几眼,就决定在吃饭的时候读给可心听。

    可心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邢小美已经把饭菜摆到了桌子上,烤鸭、煮干丝、拌黄瓜,几样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可心知道妈妈对自己的爱,吃饭的时候故意多吃一点,邢小美也就跟她抢着吃,边吃边说一些风趣的话,吃饭就变成了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候,待可心吃饱喝足放下筷子,邢小美便开始给她念报纸上的文章《把不幸甩在阴影里》:

    “从前,山里住着一个以砍柴为生的樵夫,他靠着一把柴刀,靠着坚忍不拔的毅力,终于盖起了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有了一个栖身的安乐窝。但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他挑了砍好的木柴到城里交货,然后哼着小调往回走,当黄昏时刻到家时,却发现他的房子着火了。左邻右舍都来帮着救火,但因风势过猛,终是没有办法将火熄灭,眼看着炽烈的火焰吞没了樵夫的木屋。大火终于灭了,只见樵夫拿着一根棍子,跑进倒塌的屋里,不断地翻找着什么。围观的人以为他是在翻找藏在屋里的什么贵重东西,所以都好奇地在一旁注视着他的举动。过了半晌,樵夫终于兴奋地喊:‘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邻人们纷纷向前探看,才发现樵夫手里捧着的是一把柴刀,根本不是什么宝物。樵夫兴奋地将木棒嵌进刀里,充满自信地说:‘只要有这柄柴刀,我就可能再造一个更漂亮的家!’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乐观使不幸减半,悲观使不幸加倍。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生活,但我们可以快乐地面对生活。人生的目标,决定人生的高度。一个面对阳光充满希望的人,就一定能把握现在,将劫难变成一生的幸运。”

    邢小美念完,可心突然说:“妈妈,我想提前考雅思,原准备用六个月的时间去考,我感觉三个月的时间就够了,因为我现在对学习很投入的,我的英语是不是我的柴刀?”

    邢小美会意地笑了起来,觉得可心的联想还是恰如其分的,对一个准备出国深造的孩子来说,英语真就是手中的柴刀。

    可心见妈妈笑得开心,接着说:“妈妈,我出国后最不放心的就是您和姥姥了,如果你们生病了,谁来照顾呀?”

    邢小美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把学业搞好了,就是对我和姥姥的最大孝顺了。”

    可心从妈妈手里拿过报纸翻看着说:“其实,您还不如跟我爸离婚呢,趁着年轻再找一个,日后好有个照顾,我在国外也就放心了。”

    “这可不像一个女儿说的话啊!”邢小美白了可心一眼说:“你爸当时出事的时候,我的确想过离婚,一走了之,但后来我又想,他一辈子也挺不容易的,现在落到井里了,我不能就势再往井里落块石头吧?毕竟我跟他之间是数十年的夫妻了,还生了你。”

    可心的脸一下子红起来了,故意逗弄妈妈道:“还是你偏向我爸爸。”

    邢小美说:“不是偏向他,而是妈妈不想做落井下石之事,等你考取了雅思,妈妈要带你去看看他,告诉他你要出国深造去了,让他的心有一种活着的希望在。”

    “其实,我也挺想爸爸的,如果他不出事,咱一家人多好,可惜呀!……”可心说罢,拿了报纸回屋去了。

    邢小美收拾了碗筷,看看天色还早,就想到母亲那里看看,最近母亲身体虽然比从前好了,但邢小美还是要经常去探望一下,她这一辈子全靠了母亲,母亲给了她的生命,母亲又把自己的体己钱拿出来让可心去留学,其实母亲一生很苦自己,生活特别节俭。

    骑自行车到母亲家里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路上邢小美又买了一点荔枝带给母亲,母亲喜欢吃荔枝,每逢吃荔枝的时候,都给她讲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说唐明皇为讨杨贵妃欢欣,怎样派人骑马星夜兼程将新鲜荔枝送往宫里,所以有一种荔枝叫妃子笑。邢小美给母亲买的就是妃子笑,肉厚核小。

    龚玉抒正在小区练太极扇,因为她的用功和投入,再加上腿脚灵活,动作好看,本来排在队尾的她,被总编导调到了前排,正好面对马路,邢小美一下子就看到了翩翩起舞的母亲,她有点激动地跳下自行车,为了不打扰母亲,悄悄躲在暗影里看母亲练太极扇,母亲的动作有点夸张,应该弧度90度的时候,她夸张到120度,这样就使她的动作显得比其他人舒展和飘逸,邢小美在一旁看着想,年华就像风中飘拂的裙子或头发,在女人的身后悄悄流走。母亲的一生所经风雨甚多,到了晚年仍然要为女儿操心,可她的胸怀却是敞亮的,人生的态度是积极的,母亲是自己一生的榜样啊!

    龚玉抒跳完了一支曲子,邢小美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龚玉抒欢喜地带女儿回家,邢小美跟母亲走着,嗅到她身上的汗味,是健康的汗味。不由想生活也像妈妈的身体一样,会一天一天好起来。

    洗过澡,吃着女儿带来的荔枝妃子笑,龚玉抒问起可心的情况,邢小美回答:“用功着呢,一天都不出屋,不是读就是写,晚上吃饭的时候还跟我说要提前考雅思,她这上进心硬是母亲的那笔体己钱给催生出来的,没有母亲的帮助,也就不会有可心的今天。”

    龚玉抒欣慰地叹口气说:“女孩子一旦有了上进心,后劲可大呢。我相信可心到了国外,只要学业上去了,将来就会有一个辉煌的前程。”

    “我也跟她谈了,女人的幸福全靠自己,不能靠别人,我让她向撒切尔、希拉里学习。”邢小美说。

    龚玉抒一笑,“你又扯得远了,当强女人也有强女人的不幸,现在我倒以为学一门技术,有超常的能力,不失业,平安过一辈子就是幸福了。等可心考雅思之前,咱一家三口再到庙里烧炷香,让菩萨保佑可心脱离苦海。”

    邢小美疑惑道:“妈,您说佛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啊?”

    “当然有了,上回可心她爸出事,我带你到寺庙烧香,刚跪下,观音菩萨腰间的大眼睛就睁开了,看着我眨巴了半天,如果不是观音菩萨显灵,他许鹏展的小命说不定就没了,一个政府官员一赌就是几百万,开共产党的玩笑啊。世间有许多东西是人的肉眼看不到的,人的肉眼只能看个大概。所以我说人啊,不要做坏事,特别是背地里更不能做,你以为别人看不见呢,天地的神灵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不是不报,时间未到。”龚玉抒说罢,情绪有点激动。

    邢小美知道母亲是情绪爱冲动之人,又怕冲动的情绪使她病情发作,于是赶快转移话题问起太极舞,龚玉抒果然话匣子大开,云山雾罩说了太极舞的种种好处,邢小美说:“妈,我看太极舞最大的好处是使您的身体健康起来了。”

    龚玉抒兴奋地说:“小美你也跳舞吧,现在的人都活得健康自在,你没听人说吗?跳跳舞、炒炒股,一下子活到九十九。”

    邢小美被妈妈的情绪感染着,愉快地笑起来。

    从母亲那里回来,已经很晚了,可心房间里的灯光仍亮着,邢小美怕打扰可心,就洗了澡,径自进了自己房间,当她躺下的时候,不由看了一眼身边的枕头和空着的床铺,内心隐隐失落,可心说得对,她出国后,邢小美会感到孤独的,自从许鹏展出了事,家里的祸事不断,邢小美的心总是难以静下来,也就无法感觉孤独的滋味,现在家里的事情渐渐平息下来了,邢小美内心的孤独感也就显现了,真的,可心出国以后,她的快乐会在哪里呢?跟郝从容和祁有音谈天说地?郝从容还有点老同学的热情,祁有音高官在身,老同学的热情早就没有了,邢小美犯不上巴结权贵,她无求。想到郝从容,邢小美总觉得还有一丝温暖,毕竟是郝从容帮了自己许多忙,抽时间要去看看她,最近机关上下对吴书记有不少传说,不知是真是假,反正都是不利于升迁的闲话,邢小美不希望吴书记在仕途上有什么不测,他是郝从容的丈夫,身在市委机关,凡事都好协调搭话。

    夜越来越深了,邢小美却丝毫没有睡意,她起来到卫生间的时候,发现可心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女儿睡了,她也该睡了,可她的睡意被生活的琐事抢走了,现在她的睡眠越来越少,母亲常说人老了,睡眠就少了,她是不是也老了呢?邢小美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她突然看到了自己鬓间的一根白发,这就叫岁月吧?她的心猛地一惊,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59

    吴启正的升职彻底没戏了,不光升职没戏,连现有的位子也保不住了,已经传出风声要把他平调到政协当副职,小道消息往往不久就成为正道消息,郝从容判断吴启正很可能下一步就到政协任副职,刘青副局长的事情多少牵连到他,即便当初他不知晓,可口从容是他的夫人这是不容更改的事实,夫人扯大旗作虎皮干一些非法的勾当,丈夫焉能没有责任?

    吴启正的话更少了,回到家里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有时候一夜都不出来,郝从容在楼上特别渴望听到楼下吴启正弄出一点动静,哪怕去卫生间撒尿也好啊,这证明他没事还活着。吴启正有潜隐性心脏病,再加上最近糟糕的心情,要是夜里突然发作,郝从容不在他的身边,那么生命危险时刻都会存在的。尽管她跟吴启正之间生活得不如意,她还是不愿意他发生什么意外,毕竟是她的丈夫,按姐姐的话说,丈夫即是女人生命的保护伞。

    深更半夜的时候,要是楼下的吴启正没有一点动静,郝从容会悄悄跑下来,站在他的门口偷听里面的动静,吴启正睡觉爱打呼噜,如果他房间的呼噜声惊天动地,郝从容就断定吴启正平安无事,要是里面悄然无声,郝从容就紧张得浑身发颤,她想推门进去看看,可她推过几次门,门在里边插得死死的,吴启正是彻底不想理睬屋外的这个女人了。直到如今,郝从容才感到自己的夫人位置已经名存实亡了,奇怪的是吴启正居然没有提出跟她离婚,这不知是为什么?一般而言,官员的夫人如果惹了麻烦,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是注定要跟夫人离婚的,可吴启正偏偏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郝从容曾为此想了很久,吴启正究竟是为什么不提离婚呢?爱吗?绝对不是,他们之间早就没有爱了;责任?吴启正也不像一个在婚姻的角色中担当责任的男性,他已经离异过一次了。最后,郝从容将吴启正不提离婚的理由锁定在他的小算盘上,他跟郝从容之间保持着一种正常的关系,也就证明他对她曾经作的一切是不知晓的,他官职没升上去是组织的责任而不是他个人有什么事情,如果他在这节骨眼上真跟郝从容离了婚,表面看他是与郝从容划清界限了,实际上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还有组织上也未必会为此就买他的帐。

    郝从容想明白了以后,感觉吴启正骨子里还是一个政治人物,他肚里唱曲的精明是她所不及的。

    家已经没有内涵了,除了晚上,郝从容不喜欢在家待着,有时她抱着黑姑娘到姐姐家去,但姐姐眼下迷上了麻将,去多了,就有碍姐姐的玩兴了,偏偏她又是麻将盲,久而久之,她也就没兴趣到姐姐家里了。

    在文联大楼里,郝从容也不像从前那样逍遥自在、一呼百应了,这显然与吴启正被降职到政协有关,按民间的说法那是个“算说了”的地方,是最没权的机构了,说白了也就是官员养老的地方。

    郝从容在自己的办公室坐着,门庭冷落,这让她显得无所适从,过去她只要打开办公室的门,各协会的人就会蜂拥而入,表面上是跟她打招呼,实际上是想通过跟她套近乎而巴结上她身后的吴书记,吴书记分管文化系统的诸多单位,什么事情只要吴书记打个招呼就一帆风顺,这年头谁不想大树底下好乘凉?现在,吴书记到政协的传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大楼里各协会的人也就没必要来巴结郝从容了,作为官场夫人她的确算一号,而作为一个作家她真还算不上有名,她没写过一本引起文坛关注的书,出过两本集子都是自费的,靠了吴启正的后台拉赞助,其实不光是郝从容,文联各协会的人没几个在业务上出类拔萃的,像本城这样具有文化传统的城市,文联机关应该是名流荟萃之地,然而恰恰相反,名流没几个,庸人倒不少,领导决策事情的时候,总往人多势众的群体倾斜,使得几个真正的名流常常处于曲高和寡的境地,不是庸人们求贤若渴,倒是名流们见了庸人必赔笑脸,否则这些家伙就会在背后捅你的脊梁,你不知不觉就被暗算了,抱着一颗委屈和希望的心去找领导,领导微笑着支吾,巧妙地将矛盾束之高阁,时间久了,大楼里的人便明白这是一个为庸人服务和开路的地方,并不扶持精英文化,文联这种阳春白雪的单位也就失去了真正的意义。过去,郝从容没有这样的精神准备,当吴启正的升迁彻底无望时,她才真正明白人生是充满了变数的,靠谁都是靠不住的,最终还是应该靠自己的能力,人毕竟是社会上的人,斑点马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虽然被调离了美协,可他凭着自己油画的功力,到哪里都不失为一个有市场卖点的画家,只要能卖画,他就能活着,既然文化已作为一种产业提出,市场检验就是第一位的,没有市场的艺术家不能算是艺术家,艺术家的桂冠应该以受人民群众的欢迎和市场销售为第一宗旨,并不是哪位领导出于个人好恶凭着权力把桂冠戴在不该戴的人身上,从而将艺术家的称号轻易相送,长此以往,领导势必失去公信力,一个没有公信力的领导怎么可能带领一个单位前进呢?

    郝从容不愿意继续想文联大楼里的事情,这里毕竟是吴启正分管过的系统,系统出了毛病,吴启正是脱离不了干系的。此时,她特别想找人聊聊天,散散心中的郁闷。祁有音她是巴结不上了,邢小美她倒是可以找找,过去邢小美的丈夫出了事,郝从容内心多少还有点忌讳,现在吴启正既然已升职无望了,她还怕啥?郝从容决定找邢小美聊聊。毕竟是老同学,有些事情会心领神会的。

    郝从容立刻给邢小美打了电话,邢小美正在办公室,接到郝从容的电话,她的心情是喜悦的,便愉快地接受了郝从容的邀请,提出下班以后在一起吃午餐。

    郝从容只好从命,暗想邢小美这日子正经是不好过呢,提前下班都是不行的,其实在机关里迟到早退早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约定俗成了,谁还认真地查岗。

    等到中午,郝从容和邢小美终于聚在一起了,两人在茶楼里各要了一份简餐,便聊起来了。

    “小美,很久不见了,这次感觉你的气色不错,怎么样,心情调节好了?可心的病情也好转了?”郝从容关切地问。

    “多亏老同学帮忙在医院找了个好医生,本来我就打算上门谢你呢。眼下可心正在加紧学外语,准备送她到国外去。”邢小美长叹一声,继续道:“回首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大多是老同学帮忙,真是从内心里感谢你呀。”

    郝从容一笑:“这话就不用说了,既然是老同学,就要互相关心和帮助。再说,我也没帮你什么。”

    “从容,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方面,助人为乐从来不求回报。哎,有音最近怎么样啊?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邢小美问。

    “她下乡扶贫去了,走之前报上登过消息,你可能没注意。她呀,如今是个积极向上之人,都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了。”郝从容话里带着话说。

    邢小美知道郝从容话里的意思,祁有音的原则和不通融她是领教过的,不由说:“人各有志,祁有音想在政治上发展,在学校时就初露端倪了,也许正是她的冷漠才成就了她和丈夫的事业呢。想想前两年,我们三个老同学还经常在一起讨论家庭问题、婚姻问题,如今这些问题都随着现实的变化而成为奢谈,其实人生是不会让人自己设计的,人设计得越好失望越大,现实就像一个魔方总是出其不意地呈现在人的面前。从容,你说我说得对吗?”

    郝从容放下筷子,打量了一眼邢小美说:“小美,磨难有时候会带给人智慧的,它逼着你独立思考,人只要静下心来思考,智慧也就随之而来了。你刚才这番话,就很像一个哲学系毕业生的话,如果没有你这几年的生活磨难,你是说不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的。”

    邢小美不好意思地望着郝从容,不知她是在表扬自己还是在批评自己,于是调侃道:“这么说,我要感谢生活的磨难了?”

    “人啊,不磨不成佛,人不一定要故意去追求磨难,但当磨难来临时,人只要挺住了,就会成长。”郝从容简直出口成章。

    “从容,难怪你能当作家,出口成章,随随便便的几句话,都成了人生警句了。”邢小美伺机夸着郝从容。

    郝从容的情绪突然低落起来,“说我是个作家,其实有愧呀,自从调进作家协会我就想写一部好书,让文坛震惊的书,可我至今没有写出来,以前出过两本集子,都是靠拉赞助自费出的,过去我总想只要吴启正的职位上去了,我写不写东西都无所谓了,可最近我发现,丈夫的职务与夫人的事业没有多大关系,他官当得再大,夫人也得去外边工作,与其盼着丈夫当大官,还不如夫人自己强大起来,真正的幸福生活是要靠双手创造的。”

    “从容,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最近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过去的日子都过去了,未来的岁月一定牢牢把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用我们的双手创造自己的未来,真实的未来。”邢小美充满激情地说。

    郝从容的眼睛里忽然涌起了泪花,她声音哽咽着说:“小美,你说得太对了,只是我们是不是清醒得太晚了?”

    邢小美头一昂,背诵了一句毛泽东的诗词:“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郝从容立刻哈哈笑道:“小美,我俩这番对话很像电影电视剧台词啊,可惜没有导演发现我们。”

    “那就让我们自己发现自己吧,从容,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改变自己,不靠天不靠地,更不靠丈夫,夫人本质上是个女人啊!”邢小美吃尽最后一口饭。

    郝从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心想连邢小美都觉醒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沉睡呢?她该行动了,为自己的事业行动了。下一步,究竟往哪里走呢?

    从茶楼里出来,郝从容和邢小美各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分手的时候,郝从容站在原地久久望着半空,心里一片茫然。

    60

    杨亮这次要主动请侯老板吃饭,侯老板能不能来赴宴还在两可之间,要是他真的来了,说服他继续在山脚组投资也就顺风顺水了。

    杨亮猜得不错,侯老板认定杨亮的宴席是“鸿门宴”,他起初犹豫再三,后来想想大丈夫顶天立地,这点事算个屁,实在不行就翻脸,反正买卖不成了,还在乎情义吗?

    侯老板是有备而来,但他不带一兵一卒,只揣了满肚子的话,必要的时候将这满肚子的话一泻千里,一吐为快!

    杨亮也没带一兵一卒,他今天只想单独请侯老板,在人不知鬼不觉的环境里跟他说些人不知鬼不觉的话,他想凭着自己的真诚怎么也能打动这个只认钱不认理的侯老板吧。

    侯老板看出了杨亮的精心,桌上的菜都是他喜欢吃的,尤其是鲍鱼,有次他居然一口气吃了十只鲍鱼,破了酒店顾客吃鲍鱼的记录。杨亮点的鲍鱼显然都是上品,个大肉厚,估计每个都要在400元上下。侯老板坐下想,今天你杨亮不是出血了吗?那我就要你出个彻底,我今天吃20个鲍鱼,让你也尝尝挨宰的滋味,伙同省妇联的干部蒙我,你小子眼睛长到后脑勺上去了?我看那个姓祁的女干部就是跟你有一腿,否则你怎么可能如此替她卖命?!

    侯老板屁股尚未坐稳,便问:“‘鸿门宴’?”

    杨亮温和地一笑,“给你侯老板设‘鸿门宴’,我不是自投罗网吗?今天我是诚心邀请兄弟吃一顿,知道你喜欢这一口。”说罢,将鲍鱼推到侯老板面前。

    侯老板扫了一眼鲍鱼,又扫了一眼桌上的精品茅台,眯起眼睛,嘘了一声。

    杨亮这才打开茅台,将侯老板跟前的酒杯斟满,随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来说:“侯老板,你我是多年的朋友了,虽说商场无情,但你我今天是以兄弟的身份喝酒。”

    侯老板将酒一饮而尽,手持刀叉切着鲍鱼说:“别那么多废话啊,有屁尽管放吧!”

    杨亮端着酒杯刚碰到嘴边,侯老板的话像是一声令下,慌得他把酒杯又放下了,于是接着他的话说:“我就佩服侯老板这一点,痛快,说话直来直去不拐弯。既然兄弟知道我请你的目的,今天我有话也就不能憋着,要像屁一样放出来,你的耳朵能听进去就当是话,听不进去就当是我放了个屁,怎么样?”

    鲍鱼正堵着侯老板的嘴,他挥挥手中的刀叉,示意杨亮说下去。

    杨亮只好实话实说了,“侯老板,我今天请你来只想问问你,青龙山的隧道方案被取消了,你是否准备在山脚组撤资?”

    “这还用问吗,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侯老板不屑地瞟了杨亮一眼。

    “能不能不撤资,继续留在山脚组?”杨亮乞求道。

    “为什么呀?”侯老板不解地看着杨亮,仿佛在说,兄弟,你真让我搞不懂。

    “为了祁有音。”杨亮直言不讳。

    “祁有音?祁主任。我们为了她,她怎么不为了我们呀?我说杨总,你脑袋里是不是有屎了?来山脚组投资本身就是受骗上当的事情,我们让那个姓祁的女干部给骗了,隧道方案取消,里外一折腾,几十万就打了水漂了,你现在还要我留在山脚组继续投资,我想知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跟那个祁主任是不是有一腿呀?跟你说杨总,我们这号人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泡,年轻的妞一抓一把,想泡什么样的都有。你怎么偏偏泡个女干部呢?跟你说,我最讨厌女干部了,当了屁大的官都要端架子摆谱,男不男女不女,算个什么玩意儿!”侯老板愠怒地将刀子掷在桌上,两只眼睛瞪成了两个叹号。

    杨亮见侯老板一脸怒容,温和地笑笑说:“你又把事情想偏了,纵然我杨亮是那样的人,祁有音也不是你想象中的女人,她不流俗,身在官场,凡事求真,我们应该向这样的女人致敬!”

    “得了吧你,一下子吭了我们这么多钱,我还向她致敬呢,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哎,我现在倒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欠了她的什么情,拉我来垫背呀?”侯老板心怀不满地说。

    直到这会儿,杨亮才觉得必须把自己与祁有音的关系跟侯老板交待清楚了,否则误会将蜂起蝶涌层出不穷。他清了清喉咙说:“我和祁有音是大学时的同学,这你已经知道了,她在学校属风云人物,凡事出秀,我曾经暗恋过她,但最终未修成正果。她的丈夫是省委副书记周建业,她凭着这样的背景,完全可以不用认真工作,她想要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可她偏偏不这样,她工作的认真努力几乎令人费解,她凭什么不走捷径啊?刚才你不是问我跟她有什么交情吗?侯老板,我可以这样告诉你,祁有音在原则问题上是六亲不认的,也可以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我曾经想以老同学的身份让她帮助申请一项医疗器械专利,她不但没帮忙,反倒找了一家医院重新做临床实验,又花了我们公司一大笔钱,进而又拉我到长水村投资30万元建了一座小学校,应该说这亏吃大了。后来我发现这亏吃得值,你想想,我们这些所谓的有钱人,如今走到哪里都大受欢迎,这是为什么呀?就因为我们造福于人了,帮助那些没有经济实力的人和那些贫穷落后的地方修桥了铺路了建学校了,按佛教来说,我们这是积了大德了。人挣钱干什么呀?而真正挣钱的人又能花上几个钱呀?与其拿着挣来的钱去风花雪月,去胡花乱花,还不如去建一座学校,修一条大道,让更多的人受益。侯老板,你知道我为什么拿30万元投资到长水村建学校吗?长水村小学的学生和老师还有村民听说我去投资建校,齐刷刷就给我跪下了,头把地面嗑得嗵嗵直响,人家心里把我们这些有钱人当成大救星了,而我们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尊重过?什么时候如此风光过?于是我渐渐明白了,当我们懂得施舍的时候,当我们把自己挣来的钱真正派上大用场的时候,侯老板啊,这个时候我们才会感到自己挣钱的价值,才真正算得上是个人啊!当然,每个人的人生观不同,价值观也就不同,你有你的选择,你的人生取舍。在这里,我还想说说祁有音,如果她是个自私自利、一心往上爬的人,她就不会阻拦青龙山隧道的方案,管他什么环保不环保、生态不生态呢,引进项目就是她的政绩,谁都清楚这政绩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她偏偏不为世俗利益所动,认真听取了山脚组百姓的意见,并且跑到省规划厅促成相关部门收回了青龙山隧道方案……”

    “好了,杨总,你别说了,我都明白了。”侯老板想起那天祁有音是怎样不顾一切跑到爆破现场,又怎样在爆破的瞬间,用自己的身体掩住了山脚组组长孙大妹……幸而她命大,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侯老板心里忽然对祁有音肃然起敬。他若有所悟地重新拿起刀叉切鲍鱼。

    侯老板的这个动作让杨亮心里豁亮起来,他知道侯老板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去了。于是,他喊服务小姐:“再上一份鲍鱼。”

    侯老板笑笑,“杨总啊,我今天准备吃二十个鲍鱼,再上一份可不行啊,我要把你吃得屁滚尿流、磕头作揖,否则就对不起山脚组的那一大笔投资啊!”

    杨亮朗声笑道:“只要你不在山脚组撤资,别说是二十个鲍鱼,就是二百个鲍鱼,我都悉数埋单。”

    侯老板也举起酒杯,他看着酒杯里清澄的茅台酒,晃着杯子说:“杨兄啊,你今天给我上了一课,让我长了不少见识,懂得了人生的很多大道理,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这钱啊,应该是我们的孙子,而我们是它的爷,爷就是要指使孙子,让它干啥它就得干啥,最后还得把我们带到有头有脸受尊敬的地方。”

    杨亮笑说:“那就看我们这个爷怎么当了。”

    侯老板举起酒杯,“好哇,从今往后我们一定要当出个爷样来!”

    两人碰了杯,将酒一饮而尽。

    61

    清晨,祁有音在医院的阳台上做了一会儿健身操,感觉神清气爽,便返回病房吃了一点早餐,昨天医生查房时她提出了想出院的打算,医生说再观察两天。祁有音要求对自己住院的消息进行封锁,所以她的病房一直是安静的,她可以思考许多问题。

    现在,祁有音准备给郝从容写封信,这信已经构思两天了,在这座城市,她只有郝从容和邢小美两位大学时的同学,前几年偶尔还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这两年谈天说地的机会几乎没有了,邢小美的家事、郝从容的所求,都让她无奈,她们因此也就不再跟自己往来了,在别人眼里,祁有音的地位和背景是无所不能的人,可她知道自己是极其普通的人,她自由的空间是相当小的,周建业为她规定的自由度低于普通人。她本来想打电话给郝从容,但她知道她们之间的误解已经不是电话里能说清楚的了。

    祁有音找出纸笔,开始写信:

    “从容,你好!

    下乡扶贫已经数月了,在农村的日日夜夜,感受颇多,我经常想起你,想起你这个作家身份的老同学,如果此时此刻在农村,会发现多少新鲜的生活啊,我想了很久邀请你来,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知道你已经生我的气了,在心灵上疏远我了,我没能通过周建业帮助你的丈夫吴启正,没能满足你对我的所求,你生气了,我能理解,不过从容,你应该从我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从周建业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任何事情如果换位思考,哪怕心灵再委屈,也会释然。

    “周建业的官位的确很大了,在他的位置上,如果无原则的话,能够办许多事情,权力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他可以通过权力达到常人难以达到的目的,实现常人难以实现的理想,然后得到大把的金钱,大批的好处,以致得到身边人的拥戴,甚至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然而,周建业恰恰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照章办事以身作则,经常让我感慨,挂在他嘴上的几个字是‘党性原则’,他因此也失去了许多朋友,失去了身边同事对他的理解,但他的人生坐标不会因此就偏离轨道。作为周建业的夫人,我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可我并没有在这个楼台上得到月亮,倒是他工作的严谨时刻提醒着我影响着我,以一个普通人的心态去工作和生活,而那些对我和周建业颇有期待的人,同事、朋友,因为难以得到周建业的特殊荫庇,大都远离了他,我经常为我们这种曲高和寡的境地而失落,要知道人生是不能没有朋友的,但朋友如果只是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而相聚,这样的朋友是否太功利了呢,还能称为朋友吗?每逢我为朋友们的疏远而失落时,周建业总是以‘心底无私天地宽’的话来安慰我。

    “从容,我今天所以给你写这封信,一是想你,二是想请你原谅周建业对吴启正的爱莫能助,三是诚邀你到农村来看看,到我扶贫的长水村山脚组来看看,这里没有城市的繁华,却有乡村的纯朴,没有城市的喧闹,却有田野的宁静,空气清新的乡村,质朴而善良的村民,经常让我心生喜悦,在这里,你会看到媳妇怎样耐心细致地给老婆婆梳头,村民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存环境,怎样不惜放弃眼前的利益而不屈不挠地与开发商进行周旋……从容,你是一个作家,有非常好的文采和非常优美的文笔,如果你能到这里深入生活,相信一定会写出无愧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伟大作品。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文学是民族精神的火炬,作家绝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鸟,不可以在象牙之塔中徘徊,作家要深入到火热的现实生活当中,我始终坚信古人‘文章合为时而著’的观点,同时我更坚信后人‘生活之树常青’的观点,一个作家不用饱满的激情投身到当代的生活之中,写出无愧时代的大作品,还能称为作家吗?一部好的作品常常是一个时代的价值体现,所以我觉得作家的职业是最神圣的,作家可以用作品唤醒人们的心灵,一部好的作品是一个民族精神的良药,可惜的是当下让人内心感慨的好作品太少了。从容,我希望你能到我扶贫的乡村生活一段时间,即便不肩负着那么多神圣的使命,最起码也能看看当代农村的真实面貌,当代农民的真实情怀。

    “从容,上大学的时候,你经常说我是个冷静的人,而我又经常说你太爱冲动,性格决定命运这话真对,冷静的人坐了机关办公室,而爱冲动的人成为了作家,不论是坐机关也好,当作家也罢,我们都是中华民族的一分子,我们庆幸能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让我们的人生在这样的时代为民族的振兴发光发热吧!从容,切莫笑我唱高调,说大话,我就是这么想的,到了农村后,这种意识更甚了。周祁晚儿前些日子来电话说学校要安排他们实习,一是去欧洲,一是去农村,我让他选择了农村,并要他到长水村小学当两个月的实习教师,开始晚儿不理解,我就问他你是中国人吗?一个中国的青年人不了解中国农村,将来会有作为吗?晚儿终于被我说服了,答应到农村实习。

    “从容,当你接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无非是两种态度,一是反感,二是欢喜,不论你反感还是欢喜,我都希望你到长水村来走一走看一看,我期待着你的回音。另,邢小美好吗?请原谅我对她的爱莫能助。

    祁有音

    X年X月X日”

    祁有音让护士帮忙将信寄了出去,她猜测着郝从容看到信后的反应。

    一周后,祁有音出院了,她回到了山脚组。

    一天,她正跟孙大妹和侯老板等人商议农业科技观光园的新方案,谢正光突然打来电话,“祁主任,城里有个中年女人来找你,自我介绍是个作家。”

    郝从容!你到底来了呀!!

    祁有音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