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又见到了老刘。老刘看了他一眼并没跟他说话。老刘见了别人，脸上都是有表情的，但见了自己就是没有表情。梁子知道老刘是怎么想的，他真希望老刘把他大骂一痛或者痛打一顿。他辜负了老刘对自己的希望，从内心里觉得很对不起老刘。当初老刘对自己多好哇，小月来看他的时候，他跟小月说了不少好话让她等他。他说梁子出去之后一定会改正的，他说梁子聪明心眼又软，出狱之后会干成事的。有一次老刘还把电话打到了小吃部，告诉他在社会上好好干。可现在自己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是没弄过那个姓贾的，竟是把自己又弄了五年大狱。他还想告诉老刘，他的罪本该判八年的，因为立功表现才减去了三年；他还想告诉老刘，他不但帮助公安破了抢银行的大案，还举报了两个贪官，他想让老刘转告小月说，他在他面前和在小月面前一样，是个罪人，他对不起小月，对不起老刘。可是老刘就是不理他。
梁子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那天在狱里他竟看见了贾同志。最初他并没认出他，只觉得又来了个年龄大的干部，先觉得眼熟。仔细一看就认出是贾同志了，于是心里就一亮。贾同志也被剃了光头，剃了光头的贾同志看上去既丑陋又萎缩的脑壳又圆又肥，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梁子真想上去跟他说句话，他想告诉他说，监狱里的生活是幸福无比的，来吧！来吧！让我们一起来分享这样快乐和幸福的时光，就像在舞厅里自由自在地跳桑巴舞一样，就像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一样，就像和老婆做爱一样，就像那天你们在“红楼”喝完小酒一样。他还想问问他，你认不认识调到了赤平市那个姓姜的公安局长，他怎么样啊？他还好吧。但是，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他只能去数房上的那些麻雀，两年多了，它们还生活在那里，它们在屋檐下放肆地飞来飞去，喳喳乱叫。当年那里是八只，现在看上去大概已有二十多只了。
梁子在院子里再次见到了老刘，他那天就格外想跟老刘说上一句话，这句话不说是不行的。梁子执拗地在老刘身后叫了一声：刘警官。声音虽然很小，但他相信老刘是听见了的。
老刘依然不搭理他，连头也不回。
梁子鼓足勇气紧跑几步追了上去，老刘是听见了后面的脚步声才停下来的。老刘回过身，话说得很冷。老刘说：
你又回来了？回来了好哇，好好改造吧。我只跟你说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老刘说完转身就走。
梁子停在那里再也没有勇气看老刘了，只觉得浑身冰凉，两条腿就那么直直地“钉”在原地。老刘说得对呀，自己到底是条吃屎的狗哇，他在那里站了许久，然后两只手就并在了一起。梁子像是在撅一根树枝或是一节秫秸杆，心里一用力，手指“咯嘣”一声就断了。疼痛中他又看见了当年屋顶上的那群麻雀，它们正越过高墙，闪电般从院子里飞了出去。
2003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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