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次大家聚会,基本上都是他在夸夸其谈某次艳遇的精彩细节。譬如在火车通过隧道时,与身边某个谈吐优雅的女子,掌心相握时过电般的瞬间激情。譬如在某次宴会后,借着微醺的酒劲,跟某个熟女耳鬓厮磨,相约下次一起去喝咖啡。譬如借给某女看手相的机会,在她的手心里划下一个只有两个人能懂的符号,暗示她来日方长。这样的暧昧,来得不疾不徐,像一阵小风,只要他付出点小聪明,站在过道处,便总会得了那凉爽。
酒友们免不了都嫉妒,想凭什么就他能够像那臭鸡蛋一样,源源不断地招来盯他的苍蝇,而自己却是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不仅连暧昧的一瞥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可以解忧把酒的红颜知己。于是有喝红了眼的酒友们便挖空心思,要找他曾在暧昧上栽过跟头的八卦新闻,让他出一下丑。这样齐心协力,终于寻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竟是果真发现了他的一次不亚于艳照门的丑闻事件。
事情的发生其实有些突然,连当事者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一次并没有实质内容的暧昧,会给自己带来这样大的效应,简直似扇动下翅膀便引起大西洋海啸的蝴蝶。
是中年男人刚刚结识的一个女子,女子恰好与其夫在大闹分手,又不偏不倚在此时遇到了中年男人,于是很自然地发生了一些故事。但也只是一些故事而已,中年男人并没有打算将艳遇延续下去,尽管他知道女子很快地打赢了离婚官司,得到一笔钱,轻松甩掉了包袱。他只想将这场艳遇,像掸落一粒灰尘一样,从生活里扑打下去,而后继续干净上路。所以他明明知道女子对他有意,希望能够继续缘分,却始终装聋作哑,好像这场离婚官司,之所以这么快结束,跟他的招惹没有丝毫关系。
起初只是一些骚扰电话,打一下便断掉了,后来便在夜间,突然间铃声大作,每次都是在中年男人快要接起的时候断掉,似乎手机上长了眼睛,能够看得到男人伸过来的手。后来有一次,手机一直一直响,且每次男人挂掉,又执拗地响起。终于失了耐性,中年男人接起来,刚刚说出一个“喂”字,那边便有可怖的一声威胁:你究竟想要美人还是想要前程?中年男人不解,问其原因,对方意味深长留下一句:好好想一想,最近你是不是得罪了某个人?
中年男人最终被恐吓电话里的人告知,与他有过艳遇的女人老公,无意中在离婚后发现了女人出轨有过艳遇的证据,并从中查到了他的手机,于是找人恐吓于他,要命,要钱还是要美人,选择其一。
他最终选择了交出一笔钱,平息了事端,倒并不是怕丢了声名,他反而乐于在女人圈子里沉浮,当然,是带着可靠的救生圈的。他只是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为这场暧昧,再付出夜晚好梦的代价,他还要留着点力气,去历经更多的女子,并在酒桌上,制造更多的让酒友们艳羡的话题。
后来辗转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个威胁他的,并不是女子的丈夫,而是他的一个旧友,与他反目为仇,知道他嗜好艳遇,恰好他在酒桌上炫耀,于是记住了,拿来作为威胁的理由,不想,惶恐之中,他竟然真的相信了。
据说此后这位中年男人,将艳遇改在了地下,再也没有在外人面前,炫耀过自己的这一项本事。
有些爱情,终于后悔。
民政局的走廊上,贴着塑纸的指示箭头。红色的指向结婚处,蓝色的指向离婚处。两条线长长地并行着,从一楼直到二楼。犹如启航时亲朋送上的红色的腰带,将两个人拴到了一起,却还是在那蓝色的苍茫的大海之上,最终分开,各自撑船行走。
她是我认识的一个女子,年轻的时候喜欢浪漫,再加上家境殷实,所以生活算得上小资;偏偏感情上不太顺利,总也遇不到自己喜欢的男人。所以拖到最后,只好在亲戚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做中学老师的男人,且没过多久,便在父母的催促下,嫁给了他。
结婚后她便开始后悔,每每遇到昔日的朋友,便总是发一通牢骚,说自己老公如何地不懂风情,像他教授的历史一样,充满了陈腐迂旧的气味;又如何地暮气沉沉,走在路上,几乎没有第二个女人肯看他一眼;还说一句甜言蜜语也不会讲,看到她下厨做饭,只默默过去帮忙,从来没有想过在背后拥抱她一下。朋友笑她太贪,说哪有这么完美的男人,况且婚姻不是热恋,永远存有不熄的激情和热力;反而很多时候,真正美好的爱情,不是热水煮鸡蛋似的,锅里的水沸腾不止,那内里的鸡蛋,却依旧是生的;倒是用凉水慢慢加热的,煮出的鸡蛋,才会里外皆熟,而且口感鲜香。
但这样的道理,她从来都不爱听,只一味地认定,自己的老公,是个既不懂爱,也全然无爱可施的木讷男人,所以,她也没有必要,像朋友们说的那样,悉心经营。这样了无波澜的生活,走到第六年的时候,终于生出了意外。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她只知道,31岁的自己,被一种叫做爱情的雷电,给彻底击倒了。那个叫忱的男人,不过是在单位的门口,弯腰帮她捡起一份文件,又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温柔送还给她,爱情,便倏然在两个人之间,激荡开来。她很奇怪以前为何从来没有注意过这样一个男人,如此地儒雅风趣,魅力四射,又如此地懂得怜惜喜欢的女子,知道适时地为她泡上一杯热茶,送上一句柔声的呵护,或者只是一个鼓励的微笑。他永远知道她何时心烦气躁,需要人来听她满腹的牢骚;他永远都会在下雨的傍晚,悄无声息地在门口撑伞等她;他也总能在她工作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过来,帮她解决。他在她的心里,就是这样地完美无缺,让她甘愿燃烧掉自己,只为换取那瞬间绽放的光华。
他们的爱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小城;两个原本在安静的轨道上,互不相干走着的人,因为命运的某个错误,猝然相遇,且因此如烟花般,噼啪地任性炸裂开来。她以为他会与她吵闹,甚至骂她,打她,强迫她断绝与忱的关系。可是,什么也没有,这个男人,安静地像一只猫,在她身旁无声无息地走来走去,不住脚,但也不来打扰。后来是她忍不住,说,我找到了真正的爱情,我们,还是离婚吧。他当时正在备课,她看见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便稳住了,说,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人,而且,不会后悔,就跟他走吧;女儿,我会好好照顾的。那一刻,她有一瞬间的不舍,为这个沉默寡言但其实内心明了的男人。但终究还是被疯狂的爱恋引领着,迅速地离了婚,投奔忱的怀抱。
当年她与忱的爱情,几乎被所有人议论。她的朋友,皆说她傻,为这样一个手头没有多少积蓄,工作也无多少起色,面貌也很一般的男人,抛夫弃女,值得么?她与人解释了许多次,说他其实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男人,而且,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他肯为她离婚,她当然也肯为他,丢掉一切俗世的安稳与繁华。她就这样在父母的吵闹和外人的指责里,与忱离开了小城,飞去遥远的海南,为这份爱情,找寻一份宁静的港湾。
她这一去,才知道错了。错在哪里,她也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份爱情燃烧到成熟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恬淡与美好。至少,那浓郁的爱恋,如海潮一样退下去的时候,沙滩上留下来的,不过是些散乱的海草与小虾,并没有她想要的闪亮的贝壳。
他们开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为了生活,四处奔波。两个人都忙着工作,竟是再难有昔日的闲情雅致,对桌喝一杯清香缭绕的绿茶。晚上的洗脚水,都是各自泡完了,各自倒掉。晨起出门为了赶坐公交,不仅没有拥抱,连一声再见,有时也给省略掉了;而昔日那个笨拙的男人,是每日都要叮嘱她一句,“路上注意安全”,才会走的啊。她屡屡告诫自己,不要拿忱,与过去那份婚姻相比,无论如何,他们是因为被爱情灼烧了,才奋不顾身地结合的。所以不管他们在爱情的大火里,炼成金子还是一堆废铁,她都不应该后悔。
可生活还是将破损晦暗的碎屑,在光芒四射之后,灰扑扑地洒落在她的周围。他没有一技之长,始终找不到一份正式的工作,只好做着散工,随时等待老板解聘的命令。两个人的薪水,除去租房,剩下不多的,还要匀出两份来,给各自的孩子寄去。而老人,则已经顾不上了。许多次,她在街上,看到有儿女相搀着散步的老人,总会内心愧疚,继而想,如果没有离婚,现在的自己,该是在家里,为老公与女儿熬一锅银耳粥,或是陪父母吃一顿水饺吧?这样的想法,第一次闪出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但当它频繁跳出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昔日始终不肯承认的一个事实:自己,是真的后悔了。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那个曾经如此宽容了她的男人,曾经为她每日做饭洗衣的男人,曾经笨拙到只会用行动表达爱意的男人,曾经为了给她买一件衣服,熬夜写字换取稿费的男人,曾经在她的父母面前,泪流满面的男人,而今,已经有了一个真正懂他的妻子。她,是彻底回不去了。
她终于明白,那在半空里绚烂绽放的,是爱;那于地下细细流淌的,也是爱;只是,她忘记了,只有那长久的,才能温暖漫长孤单的旅程。
割爱。
她和小词是从小的玩伴。即便是工作了,也隔个三天两日便要见一面,否则,两颗心总会觉得寂寞难熬。有什么好东西,必也会毫不吝惜地兜了来与对方共享。甚至是交了男友,也定是让另一个过了目,发一句行或不行的话,才会安心交往。
却是独独在小词把文康带来,让她鉴定拍板时,她怔怔地望着对面第一眼便几乎把她看到心里去的文康,竟是呆痴得忘了像往常那样,在桌子底下小词伸过来的温热的掌心里,写个“好”或是“不”字。待到回过神来,小词的手,早已缩回去,紧紧握住了桌上文康的手。
那顿饭,三个人吃得有些尴尬。她从没有奢望过,一见钟情的奇迹,会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却没曾想,它不仅来了,而且用这样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漫不经心似地,考验煎熬着她。明明知道这是错过了再也难寻的爱人,却被另一双眼睛隔着,不敢过去相认。甚或,只打一个招呼,淡淡地说声“你好”。
她不能确定小词对她的这份心思,究竟能觉察几分。却是清楚,小词对文康,是认了真,且有种过分夸张,或是要向谁证明什么的热情与疯狂。有一次,小词甚至当着她的面,搂着文康的脖颈说:阿康,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文康意味深长地隔着小词默默看她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那么你身后这位好姐姐呢?也忍心丢了么?小词却没像以前那样,娇憨地转过身来,怕她飞走似地紧紧将她抱住了,说一些将她的心都化掉的甜言蜜语。她似乎没听见这样一句话,倚在文康的怀里,幸福地微闭上双眼,许久都没有开口。任她在身后,心,慢慢慢慢地变凉。
但小词并没有因此而把她这个朋友冷落掉。照样三天两头地找她玩,当然是带着文康。有许多次,小词自告奋勇地跑远路,去买她和文康都爱吃的糖炒栗子,独留了她和他面对着面,一口接一口地呷着透明杯子里的绿茶。水磨石的茶几上,映出他的脸,眼睛是向她这边看过来的。嗓音,都比小词在时,温柔了许多倍。但也没说什么让彼此耳热心跳的话。就像,小词依然夹在中间,将她和他的心,隔得极远。
但还是有一次,趁小词不在,他慌慌地问她,为什么不肯恋爱?她看着桌面上映出的他的紧张的眸子,低声但又极清晰地回答,其实有喜欢的人,只是不敢奢望,这样一份爱会属于自己……不等她说完,他便急急地接过去:为什么?只要你肯开口向他要,这份爱,他定是会全身心地给。她终于抬起头,第一次那样长久又专注地看他。他的眼里,满蓄了她向往着的渴盼、鼓励和深情。可是她还是在他要把一只手伸过来的时候,很迅速地,站起身,去饮水机旁接水。按了很久的水龙头,听见他说没水了,才一下子回过神来,看着空空的饮水机,背对着他,哗哗地流出泪来。
这次之后不久,小词便和文康定下了结婚的日子。伴娘,当然她是赖也赖不掉的。按照当地的风俗,伴娘要在新郎来接新娘的那天晚上,千方百计地“为难”新郎,以其让他明白,新娘不是那么容易,就让他娶回家去的。那个晚上,她硬生生地堵住门,对着胸前挂着喜庆的“新郎”二字的文康,挑眉问道:你知不知道,新娘最爱吃什么饭,穿什么衣,说什么话。他低头看着一脸挑衅和火药味的她,当着很多人的面,慢慢地说:新娘和你一样,爱吃蛋炒饭;和你一样,爱穿棉布裙;和你一样,爱说相反的话。只是,新娘饭菜口味重,你偏淡;新娘棉布裙爱配水晶色的凉拖,你却穿白色的球鞋;新娘说完反话,自己会立刻纠正,而你,却要靠别人仔细地揣摩。
她的心,痛得厉害。预备下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却在周围人的笑声里,再也说不出。她挤出笑来,对他说:我把小词交给你,你要好好地爱她;这一句,是真话。他也微微地笑着,说:我知道。
她一闪身,在众人“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的喧闹声里,看他跨进门来,迎娶她和他,都不肯去伤害的小词。
忍痛割爱,在她和小词一同走过的27年的岁月里,有过无数次。却是,再也没有这件,让她痛得这样彻底,亦这样难忘。可是这样痛着,她还是会在心里,将得了爱亦得了幸福的小词,温柔地放回原有的位置,让她在自己心里,天长地久地,安心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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