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中国真可怜”：从有比较的信史时代（周）以来，不差么儿有三千年了，这三千年之中，咱们平民够得上算“人”吗？不过“猪仔”罢了！痞棍、瘪二、强盗、土匪，一旦过足了鸦片烟瘾，高兴起来，彼此耍棍弄棒，拿刀动杖，举枪按剑，比起武艺来，咱们供他们做试武器的家伙，送往西天极乐世界的，真真叫做不计其数。这还不够，他们还要来绑票，还要来拉夫，张大王绑了去的票们就得给张大王做踏脚凳，李寨主拉了去的夫们就得给李寨主做屁股垫子：你要是胆敢动一动ㄚ，ㄏㄛ！砍你的脑袋，挖你的心肝，剁你的手脚，把你的肉一片一片的批下来！还不够，还要叫你的老婆女儿去做婊子，叫你的儿子孙子去做底下人！除了你也有做大王做寨主的本领。这就叫做“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你听，他们不是在那儿说什么“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车军”话吗？这就是他们所谓“道”，他们说“文以载道”，所“载”的便是这个“道”——这个狗道，贼道，鸟道。这种“天经地义”，这种“道”，“虽蛮貊之邦行矣”；所以不问五胡、沙陀、契丹、女真、蒙古、满洲，只要他们一旦高兴，也向咱们舞弄棍棒刀杖枪剑起来，咱们也是同样的给他们做试武器，做踏脚凳，做屁股垫子，自己被宰被剐，妻女做婊子，儿孙做底下人。咱们三千年来在这样的生活里过着，够得上算“人”吗？不是“猪仔”

    是什么东西！过着这种“猪仔”生活，还说什么“神明华胄”，什么“泱泱大国民”！呸！好不害臊！请推开溺盆上的泡沫，照照尊范，看看是一副什么嘴脸！

    居然觉悟了，在距今三十年以前，出了好些明白的人们，有的主张变法立宪；有的主张民权共和。虽然各人的见解有深浅之不同，眼光有远近之差别，而且此中的人们，起先已是龙蛇混杂，后来或至顺逆判殊，所以大功殊勋，元恶巨憝，乡愿中庸，至不齐一；但无论如何，在三十年前，这都是不甘心再过“猪仔”生活的人们。

    因为有这些明白的人们分头努力的结果，居然造成了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的革命，这次革命的成绩，便是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建立民国政府，同年二月十二日推翻清廷，取消溥仪小丑的政权。（关于此事，必须用“推翻”

    “取消”字样。有称为“逊位”的，都是“放屁狗”所放的屁！）我说，十月十日是咱们有史以来第一个光荣的节日。因为做了三千年的“猪仔”，居然觉悟了，想革面洗心，堂堂地做一个人，努力向上，有志竟成，这真是很光荣的纪念日，定它为“国庆日”，平民化之，曰“双十节”，只要是“人”，谁曰不宜？

    可是，“猪仔”的名义虽然取消了，而咱们仍旧让那溥仪小丑盘踞在咱们公有的“故宫博物院”之内，任凭他这个“闲人”带了他的大老婆、小老婆、通房丫头、土坑老妈等等公然在这陈列国宝的“重地”宣淫厮闹，并且与他的底下人勾通了外面的小瘪三——就是吴稚晖先生所谓耗子、痨虫、鳄鱼——盗卖国宝来供们荒淫之挥霍，这还成个什么体统！

    而且，他不仅胡闹而已，咱们一不留神，他就要谋逆。一九一七年七月一日至十二日，他已经造过一次反了。一九二四年，他又嗾使他的底下人图谋不轨，事虽未成，而种种谋逆之文件今已搜获。伪奏昭昭，魑魅魍魉原形尽露。罪大恶极，一至于此，咱们中华民国的国民个个袖手旁观，不加制裁，良心何在！颜面何存！

    以上都是就他的不法与叛国而言。他不法，他叛国，当然应该惩办。但这还是就事实而论。其实，即使他十四年来安分守己，不想造反，咱们从道理上讲，也万万没有让他带了大小老婆住在“故宫博物院”的道理！要知“故宫博物院”是咱们全国国民公有的产业，无论什么私人，即使创造民国之孙中山先生，也不应该带了家眷住在里边；何况他是沦于至污极秽之帝籍之溥仪小丑！（溥仪今后若肯真心取消帝号，矢志升为中华民国的平民，自然他也可以买张参观券，遵守清室善后委员会所定《参观人应守规则》，进“故宫博物院”去参观；这不但咱们很满意，也是他这小子的运气。要是他还要僭用伪号，在国法上固当严惩不贷，而“故宫博物院”也应该挂两块虎头牌给他看看：“国宝重地，皇帝莫入！”）所以，十四年前咱们虽然由“猪仔”的地位超升到“人”的地位，可是那个混账到十二万分的“皇帝”的名称还没有将他扔下毛厕，与粪便为伍，而让溥仪小丑窃之以自娱，这实在是咱们“人”世界无上的大耻辱，在道理上是断断说不过去的！

    好了，咱们倒底还是有出息的人种，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五日，摄政政府的黄膺白君跟国民军的鹿瑞伯君居然下令，着溥仪即行出宫，不得逗留，同时并且着他取消皇帝伪号，与咱们同厕于平民之列。

    这番举动，真当起“震古铄今”四字。一九一二年推翻清廷，取消博仪的政权以后，又有今番的取消皇帝名号，着令溥仪出宫之举，这同样是咱们很光荣的日子，我主张也定她为一个纪念节，与“双十节”为同等有大意义与高价值的节日。咱们国民每年遇到这两个节日，应该抖擞精神，尽量的乐他一天：因为这是咱们做“人”的纪念，咱们“荡涤旧污”的纪念。

    中国从有史以来至污极秽罪大恶极之“皇帝”二字，于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五日居然扔下毛厕去了。由这一点看来，咱们中国人确乎还是有志向上的人种，前途是很有希望的。咱们大家伙儿从这条光荣之道前进！前进！！前进！！！

    一九二五，十一，三。

    （本篇发表于1925年11月5日《京报副刊》纪念驱逐溥仪出宫周年专号，署名疑古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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