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明是叔如的儿子,此子很难教养。因为不知从啥时起,他养成了个坏毛病;爱拆东西。家里的家具、电器之类,凡是能拆卸的,都被他反反复复拆了又拆。他拆东西上了瘾,没东西拆时,就像一个丢了魂的人,呆头呆脑的,别人和他打招呼,除了憨笑外,再无其他表情。他不仅爱拆家里的东西,还偷拆人家的东西,有时还潜入工厂拆机器。为此叔如夫妻没少打他,但季少明的坏毛病就是改不了。那次半夜三更的,他潜入汽配厂,把一台价值几十万元的进口机器拆了个七零八落。他太投入了,完全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当第二天工人上班时,他还在满头大汗地瞎忙活。有人呵斥他,他也不逃,只是望着人群憨憨地傻笑。直到警车开来把他铐走,结果以破坏生产和偷窃罪被判了劳教。叔如感到实在太冤,季少明哪儿是破坏生产和偷窃啊,他只是太爱拆东西了,结果拆毁了自己的人生。也许坐坐牢就能改掉他的坏毛病吧,季少节曾拿这话来安慰叔如,但这话安慰不了叔如,叔如是坐过牢的人,他知道人只要坐过大牢,无论你是好人或坏人,今生今世正路就很难走通了。叔如是个正路没有走通的人,他寄望他的后辈能好好读书,能走通正路。这下好了,季少明步其后尘也坐牢去了,小小年纪的他,今后的路该咋走啊?
叔如曾求过季少节,看能不能想个啥办法,把季少明早点弄出来。叔如是个打死不求饶、一辈子都不愿求人的人,要不是太担心季少明,他也不会求到季少节名下。碰到这种事,季少节能想出啥法子来?但他又不能拒绝叔如,只好含糊其辞地说,看看吧,看看能有啥办法没有。
其实在季少节眼里,叔如坐牢才是天大的冤案。
叔如是老三届知青,回城后安排在搬运站当搬运工。那时的搬运站,虽然干的是力气活,但收入稳定,每月能准时发工资。加上花椒婶摆了个修鞋摊,也能有些收入,叔如家的小日子,过得还算马马虎虎。后来劳务市场放开了,搬运站的活路,被城郊的农民给抢了,叔如只好跳出来单干。他买了一辆板车,每天一大早的,就把板车停靠在城门口,等待有人来雇。找叔如干活的人少,有时空等一天,也揽不到一桩活路。找叔如下棋的人却渐渐多了起来,其中就有张三友。他退休后没事干,除了下棋,又无别的爱好。加之人老了,瞌睡少,睡到半夜就醒了,眼巴巴地等天亮。天一亮,他就沏一杯浓茶,跑到城门口,摆下棋摊,静候叔如到来。有时他们棋到中盘,活路来了,叔如要去干活,张三友扯住不放,两人难免争执。后来张三友想了个办法,要叔如干脆别去干活了,收对局费,凡找叔如下棋的,输了的一方掏对局费。这样一天下来,叔如多多少少有些收入,月底结算,比干活挣得还要多些。
见下棋能挣到饭钱,叔如就找伯考商量,想合伙开一家棋馆。伯考建议,这事最好先问问政府,政府不允许干的事,最好别干。这话叔如没有听进去,他认为自己开家棋馆,凭手艺吃饭,又不干违法的事,咋就不行了?
他在城乡结合处,把废弃了的生产队队房租了下来,稍加修缮,挂出“季叔如象棋馆”招牌,周围远远近近的棋迷,都闻讯赶来,他们终于有了以棋会友的固定地方。见前来下棋的有不少政府官员,伯考不再说什么了,他每天都要去坐馆,有空闲了,就极力推荐他的季子棋。
季叔如象棋馆,红火了一段时间,但是好景不长,八十年代那场严打,打到了他的头上,罪名是“聚众赌棋”。这罪行可大可小,尤其是“聚众”两字,在当时可是一个敏感的字眼。更要命的是,叔如认为自己没错,所谓“聚众赌棋”,简直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因此在拘留期间,他不停地反抗,甚至以命相搏。结果自然是罪加一等,未经审判,直接就送到了襄阳劳改农场。
叔如出来后,向人们讲述过他在拘留、劳改期间的“英勇”行为,讲到他如何彻夜喊冤,如何拒绝劳动而和看管人员发生冲突,如何戴手铐脚镣被关禁闭,在大冬天的如何被反铐到走廊上。叔如说,最痛苦的就是反吊。他做出反吊的形状,叔如说,狗日的,真不是人能受的罪。叔如说,但是我没有求饶,真的,我一次都没有求饶过。我又没犯罪,我凭啥要求饶?有本事把我整死算球了。
叔如说,其实坐牢就那么回事,坐过一次牢,你就不会害怕了。
话说得轻巧,但叔如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的妻子花椒婶,在其坐牢期间,头两年还去探望他,送些衣服和食物,后来就去向不明了。而“刑满释放人员”这一称呼,从此和叔如形影相随。
叔如曾悄悄地告诉过季少节,你花椒婶可能是跟野男人跑球了。季少节问,有啥证据没有?叔如说,这种事,还要啥证据吗?猜也猜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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