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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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朗在别人的遗忘中艰难度日。日子成了一张需要他一分钟一分钟去填满的纸,白天被拉得无比漫长,考验着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为了打发时间,他从自己宝贵的食品中掰下一些碎片扔在地上,然后看蚂蚁们愚公移山;他清点天空中云朵的鳞片,直至头昏眼花;他还从屋外搬来一些砖块搭积木。日子在被艰难地打发掉,坚守的意义被消弭得无影无踪,现在的阿朗,就像是一个失去了人生目标,无所事事,不知所措的退休老人,茫然地等待着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尽头到来。

    水和干粮又吃完了,由于长期缺乏蔬菜水果,他的牙龈肿了起来,一阵阵火烧火燎地痛,尤其是到了晚上,当一切归于寂静,这种疼痛极其清晰,仿佛有许多新牙齿正从牙龈里拔地而起。嘴边的水泡破了一层又长一层,他的嘴烂掉了。阿朗无奈之中给阿兰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了,而另一块电板早在几天前就耗完了电。

    阿朗弹尽粮绝,通信中断,唯一的出路是自己走出这个屋子,这等于是投降。

    阿朗不打算投降,以前他经常投降,但这一回,他决定不投降了,当他做出这个决定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豪迈感。是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他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

    阿朗又饥又渴,他发现,渴比饿更难受,口腔里的肌肉、舌头仿佛是一块块龟裂的水田,冒着灼热的气。整个身子仿佛被抽干了水分,成了脱水蔬菜,大脑已经失去了思维的功能。

    轰隆隆,外面开始下雨了。阿朗扶着墙走出屋子,在雨中向着天空张开了嘴巴,干涸的土地被滋润,绿色回归大地,干瘪的枯枝吸满了水分,饱满了,抖擞了。好大一场及时雨啊。

    阿朗发烧了,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一个少年向他走来,少年的身后跟随着一大群小孩,冲着少年喊,不知羞,不知羞,这么大年纪了还钻人家裤裆。少年笑了笑,无所谓的样子。阿朗知道,这个少年就是他自己。阿朗知道自己软弱、善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个道理阿朗懂。他以前养过几只鸡,这几只鸡跑到了海灿的自留地里,啄坏了一些庄稼。结果海灿在自留地里下了甲氨磷,把这几只鸡全药死了。阿朗找回了自己的死鸡,也不敢说什么。其实贵柄家也养了一大群鸡,这一大群鸡也常到海灿自留地里啄东西吃,海灿自留地一片狼藉的景象是贵柄家鸡的杰作,但海灿不敢对贵柄家的鸡下手,拿阿朗家的鸡杀鸡儆猴了。

    阿朗又看到了他爹,他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坐在一张小方桌边整日饮酒。自从兄弟俩长大成人,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爹在村子里没有一个朋友,他不知道如何使用属于自己的空闲,所以只好喝酒。开始时一餐喝一碗老酒,后来一餐喝一瓶,再后来,便是不分日夜地随时喝了。有一天,阿朗发现爹的举止有些异样,目光呆滞,便把他送到了兰亭精神病医院。医生说,你爹脑子泡在酒精里,酒精中毒了,关键是要戒酒。阿朗终止了对爹酒的供应,他爹用特殊的方式表达了对儿子的不满,他将自己拉的大便像石灰一样粉刷在了墙上。阿朗一家生活在了冲天的臭气里,那种恶心无法形容。他爹的粉刷神出鬼没,致使阿朗整天为寻找和清理大便疲于奔命。秋莲实在受不了,躲到外面去住,阿朗被他爹搞得精神崩溃,他向他爹投降了。从此以后,秋莲便不再允许他爹和他们一桌吃饭。她给他爹安排了一张小方桌。阿朗想秋莲实在不是个好女人。他爹再怎么臭,始终还是他爹,她怎么可以这么对待爹呢?再说,你当媳妇的难道不能把爹收拾得干净些?

    阿兰走来了,她坐在床沿,抚摩着他的额头,她的手像春天的风一样柔和,温暖,像酒一样醉倒了他的心。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多好的女人啊,她的心又有多苦啊。她的一生都背负着她以前的错事。除了阿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权利将她看成一个下流女人,来鄙视她,甚至占她的便宜。记得有一次,在马路上,阿兰被一群小流氓调戏纠缠,被阿朗看见了,阿朗踏着三轮车冲了过去,喊,阿兰,上车。阿兰挣脱了人群,跳上了车。阿朗拼命踏着车跑。事后,这群小流氓记住了阿朗,跟随他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将他从车上拉下来揍了一顿。为此,阿兰心疼了好几天……

    迷迷糊糊中,阿朗感觉门被撬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推了推他的身子,喊,阿朗,阿朗,你怎么啦,你是不是病了?

    真的是阿兰。阿兰摸着他的脑壳,说,你烧得厉害,得去医院。

    阿兰搞了辆三轮车,把阿朗背上车,送他去医院。

    就这么潦草地结束了?阿朗想,有些虎头蛇尾啊。

    在医院里,阿兰告诉阿朗,市里已经决定,舜耕大道向西移动十米,绕开阿朗的屋子,横二村整体拆迁掉,建住宅小区,阿朗不想拆,就尊重房主的意见。

    阿朗沉默了很久,说,我是不是又成了一个笑话?

    没事,反正在村民眼里,你就没干过聪明事儿。阿兰说。过了会儿,阿兰又说,如果不是我惦记你,来看看你,估计你就病死在那屋里了。

    阿朗在医院里只待了一天,就跑出来了,他先去了太平间看了一下父亲。父亲被冰在冰柜里,全身裹着白布,伤心和愧疚涌上阿朗心头,他抱头痛哭。然后他去找三姑婆,刚到三姑婆的住处,就碰见了海灿。海灿说,阿朗,我的破房子要拆迁掉了,就那么几间破楼,我可以赔大大小小四套房子,还有一大笔安置费。如果你的破房子也被拆迁,赔得也不会少,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放着幸福的生活不要,偏要守着几间破屋,这世界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蠢的人了。

    阿朗说,关你什么事?你听着,我要和你算一算,你以前欠我多少钱,你马上还我,一分都不能少。

    海灿脸上漾起轻蔑的笑,刚想张嘴挖苦几句,却看见了阿朗眼里闪着狗一样的凶光,不觉打了个寒战,后退几步,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这时村长得了信,骑着车赶来了,见了阿朗,说,阿朗,你还是自个儿跑出来了!

    阿朗没理他。

    村长说,阿朗,我们都搬走了,住新房去了,你就一个人住在马路边当路长吧,路长,好歹也是个长。

    阿朗心里很懊恼,嘴上却硬,我乐意。

    我原本就知道那个房子是你们买下了的。村长说。

    阿朗一愣。

    村长说,你屋子四周的废砖石也是我让人倒的,我自己掏钱,既然你不肯拆迁,那我就把你埋了,你让我被镇长骂,我也不让你好过。

    阿朗一把揪住村长的衣领,说,你老老实实找人把那些垃圾搬掉,否则,我搬到你家里住,吃你的,喝你的。还有,你占用了我农转非的名额,这账我还没找你算呢,这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村长一愣,说,你、你、你想怎样?

    阿朗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远处,阿兰正向他走来,阿朗迎了上去。停了会儿,说,阿兰,如果你愿意,我想娶你,我知道,在这个村里,我依然被人看不起,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阿兰愣住了。

    责任编辑 苗秀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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