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叶也坐在那儿看电视，看见他，忙笑着站起来问：“有啥事啊？”
他一硬脖子道：“我要到工地去，我不到灶房去。”说这话时，他带着一种赌气的样子，尤其看到吴叶坐在这儿，仿佛半个主人似的，他就来气，就有一种按耐不住的火，所以，酝酿了很久的话，一旦说出口，就有一种火药味儿。
王经理不吸烟了，望着他，许久问：“为啥？”
“啥都不为，不想去。”他说。
“这，可是轻松活，不是吴叶说的，你娃想也别想。”
他站在那儿，不说话，眼睛盯着王经理，一动不动地。王经理也望着他，眼睛也不动。张山想，自己一定要盯着他，用眼光打败他：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吗？就可以胡来吗？他越想眼光越亮，如暗夜的刀子，一刀一刀刺过去。
终于，王经理挡不住了，转过头，望着吴叶说：“这娃性子强着呢。”
吴叶赶紧走过来，拍着他的肩，哄道：“听话，给姐帮忙，姐一个人累着呢，啊！”那神态，全没把他当男子汉，当成个不懂事的娃娃。他最恨这点，尤其恨她把自己当成个娃娃。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上撑天下立地。
他一硬脖子道：“不！”
王经理不高兴了，“哟呵”一声：“是你娃管事啊，还是我？去挑水。”
“不！”他说。
“想不想干？”
“不想。”
他说完，转身就走，扔下一脸惊愕的王经理和吴叶，心里有一种畅快，甚至有种想高唱一曲的感觉。走出门，外面光亮亮的，六月的风吹来，从脉脉的流水和荷叶间吹来，带着一种清甜，吹入心间，他的头脑慢慢地清醒起来，心里那种刚才要离开的决绝，又慢慢松弛了，甚至有消失的迹象。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如此优柔寡断。过去，爹一直说他的性格像个女娃，太柔弱了。那时，他不信。现在，连他自己都恨起自己这种性格。
他进了宿舍，收拾起东西来，收拾得很慢，几本书，绑了拆，拆了绑。他希望这时吴叶能走来，留下他，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下。所以，时时地，他侧着眼睛，瞄向外面，捕捉着外面的身影；他小心地听着，希望听到那脚步声。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他一听，就知道是她。他忙回转身，使劲而认真地捆起书来，做出一副决绝坚定的样子。门口一暗，吴叶进来，慢慢走到他身边道：“真要走啊？”
“走，一定走！”他头也不回。
她轻轻拍拍他的肩，说瘦了，也黑了，然后叹一声：“走吧，回去念书吧，啊！”
他猛地停住手，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咻咻地喘着气，突然，把捆着书的绳子一把扯开，书本“哗啦”一声散了一地。他蹲下去，把书一本本拾起来，放在桌上。她站在旁边，眼睛又睁大了：“咋的啦？”
“偏不走！”他说。
“咋的啊，一会儿风一会儿雨？”
“我——我就做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不走。”他的话里，又火焰腾腾。
“这孩子啊！”她看他那样子，又笑了。
他感觉到，她的笑如一个暗夜的妖魅，诱人，这会儿又恨人。他望着她的笑，哼了一声，扭过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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