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帅美文-雨花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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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建国

    高建国(1954—),山东青岛人。曾任原济南军区宣传部长、集团军政委、原沈阳军区副政委。中将军衔。著有报告文学、散文等多部。

    又是江南草长莺飞时节,笔者来到风景秀丽的红色圣地雨花台,寻觅“江南抗日义勇军”前辈神秘的人生后花园,瞻仰叱咤风云的东路英雄光耀千秋的灵魂安歇处。

    六朝雨花凝天地神韵,一部青史铸千秋圣台。雨花台从公元前1147年泰伯到这一带传礼授农算起,已有3000多年历史。自公元前472年越王勾践筑“越城”起,雨花台一直为江南登高览胜之佳地。三国时,因岗上遍布五彩斑斓的石子,又称玛瑙岗、聚宝山。相传南朝梁武帝时,有位高僧云光法师在此设坛讲经,感动上苍,落花如雨,雨花台由此得名。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1962年1月24日,新中国成立前夕痛别妻儿被裹挟到台湾的于右任,在海峡彼岸饱蘸血泪写下了《望大陆》一诗,发出了呼天抢地的呻唤。

    凭险临江的雨花台,历史上就是掩埋忠骨之地,每每上演“山之上,国有殇”壮怀激烈的一幕。南宋抗金英雄杨邦义拒不降金,被金人在雨花台下剖腹取心,宋高宗赐谥号,建“褒忠祠”。150年后,抗元英雄文天祥兵败被俘,押解大都(北京)途中经建康(南京),在《怀忠襄》一诗中,表达了对杨邦义的敬仰之情和殉国之志。文天祥殉难后,人们在“褒忠祠”祔祀他,遂改名“二忠祠”。1927年以后一段风雨如磐的岁月,雨花台成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人和爱国志士最集中的殉难地,无数烈士在这里血洒圣台,其中留下姓名的就有2406人。

    登临雨花台,一个无法绕开的亡灵是南京大屠杀主犯、日军第六师团中将师团长谷寿夫。1937年12月12日12时30分,谷寿夫对其攻破南京城“首功”部队宣布,“解除军纪三天”。灭绝人性的第六师团在中华门、城西长江畔至下关一线,进行了惨绝人寰的疯狂屠杀,罪孽之深重,时逾六周,江边流水尽为之赤,城内外河渠沟壑无不尸满为患。南京屠城后,谷寿夫被日本天皇亲授金鸱军功奖章,并加授大勋位菊花大绶章。西方媒体揭露南京大屠杀真相后,日本高层不得不将声名狼藉的谷寿夫召回国内转为预备役。1946年2月2日,谷寿夫在家乡冈山县小镇被美军宪兵抓获。同年8月,关押在巢鸭拘留所的谷寿夫被引渡到中国,羁押于上海警察局小南门看守所,期间上演了一幕颇为惊险的劫狱闹剧:谷寿夫旧部河野满少佐、冈田次郎上尉和韩裔女特务李长美,收买了看守所副所长毕尚清,给谷寿夫服药使其突发“重病”,尔后在上海一家教会医院“死”去。当日深夜,几个黑影扛着一具尸体摸进医院太平间,企图与佯装死亡的谷寿夫调包,不料停放谷寿夫的19号尸床是空的!原来,国防部军法司特勤组军官验尸时,发现谷寿夫诈死,当即将其押往南京,关进陆军特种监狱。河野满等人旋即赶到南京绑架了特勤组成员邢某,正欲活埋时,邢某挣脱绳索,打死女特务李长美,抢先用电话报告监狱,预有准备的狱警生擒河野满,击毙冈田次郎。河野满入狱后咬碎牙中毒药自杀,劫持谷寿夫的阴谋化为泡影。

    在南京大屠杀10年后的1947年2月6日下午,国民政府国防部军事法庭对谷寿夫进行公审。军事法庭统计出当年南京计有345337人被害。谷寿夫百般抵赖,声称部队“不乱杀一人”。军事法庭庭长石美瑜怒不可遏,当庭下令展示取自雨花台万人坑的累累颅骨,每一个颅骨底部明显的切痕,都无可辩驳地证明死难者全部都是被刀砍头!当年曾组织掩埋遇难者尸体4万余具的红十字会副会长许传音出庭作证,充满正义感的国际友人金陵大学教授史密斯、贝德士和英国《曼彻斯特卫报》、美国《纽约时报》驻南京特派记者,相继出庭指控日军暴行。法庭放映了美国驻华使馆新闻处拍摄的纪录影片,镜头里在中华门指挥部队疯狂屠杀和平居民的日酋,正是嗜血恶魔谷寿夫!2月25日和3月10日,军事法庭又两次公审谷寿夫,上千民众扶老携幼、顶风冒寒前来控诉谷寿夫的滔天罪行。铁证如山,谷寿夫不得不向中国人民低头认罪。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4月26日,谷寿夫在南京市中山路307号励志社大礼堂(今钟山宾馆)黄埔厅被判处死刑,押至雨花台执行枪决。屠城主凶谷寿夫,成为战后在雨花台血祭成千上万抗日英烈和无辜冤魂职务最高的战争罪犯。

    1939年5月,根据党的六届六中全会关于把全党工作重心转到开展敌后游击战争上来的战略决策,新四军一支队司令员陈毅冲破阻力,毅然派叶飞率老六团以“江南抗日义勇军”名义东进,驰骋苏南5个月迅速发展到5000人枪,在水网纵横、人烟稠密、敌人重兵据守的日伪心腹地带,胜利开辟了以阳澄湖为中心的苏常太和澄锡虞抗日根据地,“江抗”副总指挥吴焜等将士英勇牺牲。1957年,叶飞与在宁“江抗”领导人动议,将吴焜遗骸从江阴定山湾迁葬雨花台。从那时起,随着“江抗”辽远悠长的集结号声的召唤,一些原“江抗”领导人及追随他们南征北战几十年的部属,百年后陆续会聚于此,在这片圣土找到了人生归宿。

    1985年百万大裁军后,笔者首次走进当年在阳澄湖畔创造英雄传奇的抗日武装发展起来的第20集团军,立刻被其恢宏奇特的斗争历史所吸引;这些年我在追寻“江抗”气壮山河、经天纬地的不朽伟业时,发现那些在中国面临亡国灭种之祸时并肩呼啸猛进的勇士,人生大戏谢幕之际,都不约而同汇聚于南京雨花台。于是,拜谒雨花台,成了我为“江抗”传神写照的必修课。

    进入雨花台功德园拾级而上,最先看到的是吴焜由叶飞题写碑名的赭红色墓碑。光阴荏苒,流光似箭,这位当年苏南日伪顽畏之如虎的红军师长,在殉难地附近江阴定山湾小憩18年后,已经在这片充满英风浩气的圣地长眠58个春秋了。

    据说雨花台的忠魂多红色恋情。生于1910年的吴焜,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29年中充满了苦难和危险,当他刚刚与自己挚爱的镇江姑娘、新四军战地服务团演员杨瑞年相识相恋时,不幸血洒江阴,以身殉国。很多人都知道“江抗”有个虎将吴焜,但很少有人知道吴焜与杨瑞年甜蜜而又悲楚的恋情。今天的人们已经无法想象当年吴焜的壮烈牺牲,会给杨瑞年带来怎样的打击,但想起被囚于上饶集中营的这位新四军女战士在刑场上视死如归,身中六枪还高呼口号的悲壮一幕,想起吴焜猛虎一样扑向敌人喷着火舌的机枪,掉转枪口向敌猛扫直至中弹牺牲的震撼人心场景,人们怎能不为两位新四军儿女的侠骨柔肠所感动和骄傲!

    吴焜和杨瑞年战火中的红色恋情,绚烂不逊五彩雨花,悲壮无愧千秋忠魂!2014年8月29日,虎将吴焜的赫赫英名,光荣入选国家民政部公布的首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来自新四军老六团的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团长蓝阿嫩虽是小字辈,却是继吴焜之后第二个来雨花台的“江抗”红军战士。1963年4月7日,国家有关方面把蓝阿嫩的灵柩从当年的山东战场起运到南京时,专门动用了一节车皮。迎灵那天,刘飞、乔信明、廖政国、曾如清等来自“江抗”和新四军的将领,亲赴南京中华门车站为蓝阿嫩扶灵。当八名壮工用木杠把蓝阿嫩残旧的黑色棺木从火车上抬下,众多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将军用颤巍巍的手抚棺前行时,他们感到,那只英勇无畏的畲族雄鹰,凤凰涅槃般复活了,惯于呼啸沙场、斩关夺隘的蓝阿嫩,又重新回到了“江抗”和新四军、山东野战军、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的战斗序列里。

    1947年1月15日,在鲁南战役第二阶段攻克齐村的战斗中,担任主攻任务的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一旅一团,向敌一一三旅旅部发起进攻。一营三连爆破手杨根思和另一名爆破手受命炸掉十字路口大碉堡和周围三个暗堡。由于敌火力严密封锁,两名爆破手几次翻滚腾挪,怎么也躲不开敌人轻重武器编织的火网。杨根思匍匐前进来到连部,恰好副团长蓝阿嫩到达前沿实施指挥。杨根思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蓝阿嫩说:“报告副团长,敌人炮火封锁得很厉害,无法抵近碉堡,我报告排长批准我牺牲,排长不批准。哪有人家要求牺牲也不批准的?”

    蓝阿嫩非常喜欢这个憨厚的战士,拍着他的肩膀说:“不是要你去牺牲,而是要你去夺取胜利!”他指着左侧一个四方形碉堡说:“你从二连那里插进去,可以避开敌人的火力封锁,先炸开方形堡,再从左面向里插!”

    杨根思抱起炸药包,接连投出两颗手榴弹,趁着烟幕飞快逼近四方大碉堡,正要引燃导火索,忽听里面的敌人吵成了一锅粥。杨根思贴近一听,原来敌人是争论投降还是不投降。杨根思一个箭步蹿进碉堡,高举着手榴弹大喊:“缴枪不杀!”一下子俘虏了上百名敌人。凌晨3时,齐村守敌被全歼,旅长李玉堂、副旅长李朴全以下2500余人被生俘。

    1950年9月,时任连长的杨根思,从朝鲜战场归国出席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旋又重返朝鲜前线。同年11月29日,杨根思在长津湖率部阻击南逃美军,用尽弹药后抱起炸药包冲进敌群,与40多个敌人同归于尽,胜利完成了阻击任务。1952年9月,中国人民志愿军为杨根思追记特等功,并追授“特级英雄”称号,命名他生前所在连为“杨根思连”。在中国人民志愿军197653名烈士中,只有杨根思和黄继光获“特级英雄”殊荣。

    作为第二十集团军曾经的一员,笔者到沈阳工作后,曾多次到位于皇姑区北陵公园东侧的志愿军烈士陵园凭吊与瞻仰,伫立在杨根思墓前静思默想,久久不忍离去。2014年3月28日,在韩437具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时,作为这一仪式的军方组织者,笔者专程至陵园检查烈士遗骸安放处,再次拜谒了杨根思烈士。

    2009年,杨根思被评为“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杨根思成为名垂青史的著名战斗英雄,蓝阿嫩功不可没。

    蓝阿嫩遗骨迁葬雨花台后,“江抗”老领导以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名义给他立了碑。让蓝阿嫩从陌生的战地回归一纵这个温暖的战斗集体,是“江抗”老首长对爱将最大的人文关怀。

    在蓝阿嫩迁葬雨花台21年后的1984年,时年73岁的陈挺不顾年迈和身患高血压等病症,徒步跋涉来到不通公路的闽东山区,拿着军用地图和放大镜实地勘察,召集当地年长者座谈调查,最终在福建省柘荣县富溪乡草籽坪村找到了蓝阿嫩老家。陈挺想起蓝阿嫩13岁参军后就跟在自己身边当通信员,在南方3年游击战争中跟大人一起吃树皮草根从不叫苦,还常常施展甩石击鸟绝技打鸟给自己打牙祭,禁不住老泪纵横,特意给蓝阿嫩的女儿蓝谷平写了一封长信,要求她回老家看看,“温故而知新”。

    2008年冬,父亲牺牲60周年之际,蓝谷平到徐州淮海战役纪念馆寻觅父亲踪影,挥泪写下了《爸爸,我想对您说》一文:

    爸爸,几十年后,您的老首长和老战友们,陆陆续续都聚集到了望江矶,这是你们这些战将们最后“攻占”的一个制高点。不同的是,高地下不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每到星空朗月的夜晚,在黑黢黢的松林尽头,细心的人们静下心来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从望江矶上隐约飘过来的那一阵阵只有军人才有的那种遏制不住的开怀大笑声。你们这伙永远不会老也永远不会死的战争煞神们围坐在一起,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江,加农炮、榴弹炮加火箭炮,和你们的大嗓门一齐“开炮”了:夜袭虹桥机场、养伤“沙家浜”、大战孟良崮、风雪长津湖、横扫一江山……说到兴奋处,免不了高谈阔论起美好的未来。……在望江矶上,爸爸,我相信您一定会指着灯火辉煌的南京大都市而万分惊喜。我想您又会提出不少奇怪的问题,并引来大伙儿的哄笑吧!爸爸,能打仗的人爱笑。你们的笑声极具爆炸性,能量高,冲击波强。笑声也曾深深感染过多愁善感的我,但每次喜尽悲来,我还是要为您大哭一场!爸爸,您血雨腥风苦了一辈子,枪林弹雨打了一辈子,没有享受过一天进城的好日子。牺牲时舍下的是一岁多的女儿和刚出生两个月、从未谋面的儿子。

    纯粹的人如同透明的书。爸爸,您就是这样的书,在淮海战役纪念馆我又一次看到了您,您也在透明的书页那边用那善于探索的眼神看着我。在人生大大小小的转折时,我都会去读读这本书。这个习惯我保持了大半生。我常常怀着深切的敬意,感受着爸爸和战友们在你们那个时代做出的惊天动地的伟业,体味着前辈们浴血奋斗的战斗豪情,学习爸爸的为人和做事。弹指一挥间,我已从小姑娘读成了老太婆。年轻时,从书中寻找生活的理想和力量;老了,掩卷长思,常常禁不住老泪纵横……

    爸爸,我和您相隔阴阳两界整整六十年,如今我已经六十多岁了,而您永远是二十九岁。您的一生是那么短暂,但您活得纯粹,活得精彩,活得有价值!您的生命中属于我们家的只是小小的一部分,而您真正属于和您同甘共苦的战友,属于生您养您的畲族人民,属于你们那个不愿做奴隶的悲壮时代,属于培育您成长的人民军队,属于无数前辈和先烈用鲜血和生命为子孙后代缔造的新中国!

    长歌当哭,泣血祭父,襁褓中就痛失慈父的蓝谷平,穿越60年历史时空,寻访徐州古战场,遥望南京雨花台,其畅诉衷肠的心声情动大江南北,纵贯阴阳两界。蓝阿嫩泉下有知,怎不泪飞顿作倾盆雨!

    吴焜墓前方不远处,是当年“江抗”东进时的副总指挥、原南京军区空军后勤部政委、开国少将乔信明的陵墓。这位第三个来雨花台报到的“江抗”老战士出生于1909年,湖北省大冶县人,1930年参加红军,1932年入党,曾任红军团长、团政委,北上抗日先遣队八十八师参谋长,参加了中央苏区反“围剿”。抗战时期,乔信明任新四军三支队六团参谋长,“江抗”总指挥部副总指挥,挺进纵队一团团长,苏中军区第二军分区副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乔信明任苏中军区后勤部部长兼政委,参加了黄桥决战等战役。新中国成立后,乔信明任南京军区空军后勤部政委等职,1963年9月4日在南京病逝,终年57岁。

    1934年10月,乔信明随方志敏所率红十军团北上,因负伤脚肿得很厉害,医生准备截肢,报告都打上去了。方志敏批示: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保住这条腿,药在根据地买不到,可以到白区去买,钱由省委报销。在方志敏关怀下,乔信明的腿保住了。在北上途中,方志敏所部在怀玉山陷入重围,连续奋战七昼夜未能突出重围。方志敏把剩下的部队编成一个团,任命乔信明为团长掩护突围。坚持战斗数日后,部队弹尽粮绝,乔信明双脚被冻伤,敌人放火烧山时,他和方志敏一起被俘,被关进南昌军人监狱。

    方志敏与乔信明在狱中保持通信联系,写信对乔信明说,你应很好向干部进行教育,在敌人面前一定要顽强,怕死是没用的。我们几个负责人已准备为革命流最后一滴血,你们不一定死,但要准备坐牢。在监狱中学习列宁的榜样,为党工作,坚持斗争,就是死了也是光荣的。方志敏牺牲后,乔信明被判了无期徒刑,在狱中进行了3年不屈不挠的斗争,是方志敏狱中斗争和生活的见证人。抗日战争爆发后,经徐特立营救,乔信明得以出狱,参加了正在组建的新四军,重返革命队伍建功抗日战场。

    残酷战争环境的摧残和积劳成疾,使乔信明过早离开了人世。他的传奇经历和非凡精神,与武能上马、文可立言的妻子于玲相映生辉,为“江抗”伉俪平添了别样风采。

    在雨花台红色伴侣中,于玲是百年后在此逗留时间最短、与传统观念实行最彻底决裂的女杰。于玲晚年体弱多病,随着岁月流逝,她对当年死于“暗杀党”之手的上海姑娘林杰思念日深。20世纪80年代中期,于玲多次到江阴寻找林杰墓地。在当地领导和群众帮助下,终于在祝塘一块旱地找到了当年掩埋林杰的地方。清明节前夕,于玲和二儿子乔泰阳及孙女乔争月专程来到祝塘,把从南京选购的四棵郁郁葱葱的青松,种植在林杰墓周围。

    江阴是于玲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是她参加革命后奋斗出彩的起点,也是于玲劫后余生始终心怀歉疚的所在。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于玲无意中对孩子们流露过自己对身后事的想法:“我死后你们不要乱葬,我不去雨花台,还是要回老家江阴。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参加‘江抗’并做出成绩的地方,也是上海姑娘林杰替我逃过一劫的地方。她那么年轻就替我去死了,我要和她在一起。我相信,你们爸爸会理解和支持我的。”

    孩子们懂得妈妈对江阴的眷恋和挚爱。于玲辞世后,几个孩子相约来江阴,为妈妈寻觅心灵休憩之处。市领导带他们到几处地势和风景俱佳的墓地,孩子们看后似乎都没有什么感觉。但当来到祝塘,一行人伫立在林杰的墓前,5个孩子不约而同流下了热泪。在另一个世界里,于玲似乎给了孩子一个暗示,这里正是她如意的归宿和精神皈依之地。同行的市镇领导提出,祝塘地方太小,把老前辈于玲的骨灰安放在这里不很合适。但孩子们思想高度趋同,一致同意把妈妈安葬在祝塘镇的英烈苑,让她和一起战斗过的“江抗”战友们相伴,与代她牺牲的林杰烈士为邻。

    2011年4月2日,于玲的子女把她的骨灰送到雨花台乔信明墓前,让妈妈向相濡以沫、携手走过艰难岁月的爸爸告别。两位在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几十年的革命伴侣,在望江矶最后一次相聚。孩子们默默但却十分虔诚地祈祷,愿红色伴侣早日在天国聚首。

    4月4日,于玲的骨灰在子女亲友的护送下,来到江阴祝塘镇英烈苑。《红旗颂》的辉煌乐曲在墓地奏响,于玲的子女亲友,于玲当年在祝塘发展的党员的后人,于玲当年的通信员,共同见证了感人至深的一幕:于玲的骨灰盒缓缓安放进墓穴,与林杰烈士比邻而居。历史仿佛演绎了一个红色的轮回,当年的江阴县委宣传部长兼祝文区区长于玲,与祝塘区年轻的民运工作队队长、上海姑娘林杰,诀别71年之后,在她们共同战斗并用热血浇灌过的土地上,又相聚在一起。不寻常的性格,必定会有不寻常的人生。生不弃残,相夫教子成就一番事业;死不同穴,别夫伴友书写巾帼华章。一生茹苦含辛,身后卓尔不群,于玲以她不同凡响的举动,实践了自己做一个时代新女性的诺言。

    1959年夏秋时节,乔信明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利用和夫人于玲在黄山疗养之机,在有关同志的帮助下,创作了反映方志敏最后岁月和记述自己狱中斗争生活的长篇小说《掩不住的阳光》。乔信明和于玲两位拿枪杆子威慑敌胆、拿笔杆子青史流芳的老“江抗”,生前未能看到这部51.8万字的心血之作出版。经历“文革”浩劫,在雪藏半个世纪之后,这部“江抗”伉俪呕心沥血创作的纪实小说,终于于2011年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

    人们为这部书经子女不懈努力和多方帮助终于与读者见面感到庆幸,同时也为作者未能亲眼看到倾注了自己全部理想和寄托的著作问世而感到遗憾。

    于玲病危时,孩子们曾把《掩不住的阳光》手稿放在她的床头,让这部她暮年最为牵挂的呕心沥血之作,陪伴她走过了人生最后四天的路程。

    2011年4月4日,于玲的骨灰安放在江阴祝塘烈士陵园时,细心的子女将一本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掩不住的阳光》,轻轻放在于玲的骨灰盒上,聊补于玲生前未看到心血结晶付梓之憾,告慰其在天之灵。

    乔信明和于玲泉下有知,定当感到欣慰。

    廖政国仍旧性急,打了大半辈子仗,才过了10年太平日子,1972年4月16日,这位59岁的南京军区炮兵司令员,就早早循着“江抗”集结号的号音,到雨花台望江矶报到来了。独臂将军廖政国的英年早逝,据说是因为一起医疗事故。

    生于1913年的廖政国是河南息县人,这位大别山的儿子原任新四军老六团二营营长,“江抗”东进时因火烧虹桥机场而声名鹊起,成为江南威慑敌胆的抗日英雄,后任新四军挺进纵队四团团长,苏中军区教导旅旅长,苏浙军区第四纵队司令员,华东野战军一纵一师师长,第三野战军第二十军参谋长,志愿军第二十军副军长、军长,舟嵊警备区司令员,上海警备区司令员等职。

    “江抗”领导人素来个性鲜明且生来命大,人人都摸过几回阎王鼻子。1940年10月,时任团长的廖政国率部参加黄桥决战后,就地进行整训。他听官兵反映,从伪军手中缴获的泰州造的手榴弹,打仗时平均3个才炸一个,即使能炸的有的延时很长,有的出手就炸,还有的一炸两半,基本没什么杀伤力。带着这样的武器打仗,官兵心里怎么能踏实!廖政国苦心琢磨,终于弄清了症结所在。他把干部召集到住处,针对这批手榴弹雷管和引信制作工艺不规范影响发火的问题,给大家讲解实战应用注意事项。正讲解中,廖政国手中的手榴弹突然哧哧冒起了白烟。廖政国迅疾扫视周遭:院子里有人在晒太阳,窗台上趴着正在听讲的警卫员和马夫,里间屋子团政委在休息。手榴弹朝哪个方向扔都会危及他人。千钧一发之际,廖政国一面让大家隐蔽,一面飞身跨上身边的桌子挺身举弹,尽可能让手榴弹远离大家。只听一声巨响,手榴弹爆炸了,周围的人安然无恙,廖政国的右臂却被炸飞了。

    素来叱咤风云的“江抗”猛将一下子成了“独膀子”,钢铁汉子在苦难和战斗中铸造的人生,整个儿都被改写了。好在很快上了特护,独臂团长的身边悄然出现了善解人意的18岁扬州姑娘史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在精心护理廖政国的日子里,医疗队长史凌走进了他的人生。“我是断臂换良妻呀!”风雨人生,每逢谈及当年负伤后与史凌的相知、相恋与相守,廖政国都回味无穷。他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廖政国在战争年代先后8次负伤无损虎威,依然敢闯敢冲,为克敌制胜孜孜不倦研发武器装备的作战性能。转战苏中期间,已任旅长的廖政国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在部队驻地挖出两个光绪元年生产的炮筒子和三十几发炮弹。两门古老的独角炮在地下沉睡了几十年,只能打一发填一发,连炮栓都没有。廖政国却如获至宝,部队走到哪儿,他就让人把炮抬到哪儿。部队南下浙西龙头界时,廖政国命供应处把两具古炮筒改造成平射炮,由军工科曾学过机械制造的徐鹏飞负责设计,十多人共同参与试制,奋战19个日夜终获成功,第一次试射就把土地庙打了个大窟窿。后来打双林桥头堡,两门古炮大显神威。打着廖政国浓厚印记的独角炮,现藏于北京的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

    在淮海战役中,国民党飞机俯冲低飞,把老百姓草房的屋顶都掀掉了,战士们气愤地用机枪和步枪射击,却无济于事。一师师长廖政国来到号称“廖记小小兵工厂”的修理所,找到徐琨等3人商量,问能不能用迫击炮打飞机,就算打不下来,吓唬吓唬他们也好。徐琨等3人受命后,通过改变迫击炮底火触发装置,改造迫击炮对空高射引信起爆管,采用高空定时爆炸的方法,使迫击炮弹能在空中400-600米的位置爆炸。试验成功后,修理所一次改装了30发82迫击炮弹用于实战,大大削弱了敌人的空中优势。

    廖政国意外失去右臂,却给波澜壮阔的人生平添了新的传奇色彩。1955年授衔,毛泽东豪迈地说:“中国从古到今,有几个独臂将军?旧时代是没有的,只有我们的红军部队,才能培养出这样的独特人才。”

    从吴焜墓向南第三排是刘飞的墓。这位从湖北红安大山里走出来的开国中将,1905年出生,3岁丧父,7岁到地主家放牛,不满18岁到汉口当茶役,在码头扛大包,在社会底层受尽欺压。1926年10月,刘飞在汉口加入党领导下的夏口工会。1927年11月,参加黄麻起义,担任乡、区两级苏维埃主席和赤卫军二营七连连长。1930年1月,他带七连50余名赤卫队员参加红军。刘飞个子不高,但臂力过人,双手能拧裂胳膊粗的青毛竹,抡起大刀来,四五十人轮流上阵也不是对手。时任师司令部特务队连长的许世友登门以武会友,谁知掰手腕竟不是刘飞对手,待其使出看家本领少林拳,才把刘飞打翻在地。刘飞少小失学,为弥补自己文化知识上的缺憾,在征战中,他以杀敌个数换取文书教的字数。1931年3月9日,在广水东双桥战斗中,他一人砍杀20多个国民党兵,战后找文书学了20来个字。在南征北战中,刘飞先后任过连营团三级主官,长征中任红军独立师政治部主任,经“抗大”培训后南下任新四军老六团政治处主任、“江抗”东路政治部主任。1939年9月,刘飞在江阴参加反顽作战,因敌人一颗子弹嵌入肺部转入阳澄湖后方医院养伤,经陈毅安排秘密赴上海美国教会医院治疗。1948年11月,时任华野一纵副司令员的刘飞挥师一举歼灭国民党第六十三军,新华社记者崔左夫前来采访,刘飞闭口不谈制胜秘诀,反而带他去看部队,恰遇打扫战场归来的一七五团二营。刘飞叮嘱崔左夫,胜利后一定写写二营前身部队伤病员当年坚守阳澄湖芦苇荡斗争的故事。大运河飞出的芦花梦,成为一颗子弹引发《芦荡火种》和《沙家浜》创作的肇端。

    1984年10月刘飞逝世后,江苏省和苏州市领导考虑到刘飞抗战时期一直战斗在江苏,特别是作为阳澄湖36个伤病员的代表人物具有很大影响,建议把刘飞安葬在苏州。1989年8月,妻子朱一和子女将刘飞安葬在苏州西南善人桥一所墓园。随着朱一年龄的增加,再去苏州扫墓颇感艰难,于是老人萌发了将刘飞迁葬至雨花台的想法。有的子女提出,中国古来讲究入土为安,爸爸既已安葬在苏州,再迁葬怕不好吧?朱一说,我不信这个,将来我死了,和你爸爸合葬在雨花台。在有关部门支持下,2001年5月1日,刘飞子女亲属将刘飞骨灰由苏州迁葬雨花台,在原墓留有衣冠冢。刘飞成为“江抗”第一个进入雨花台功德园的将军。

    2004年10月24日,刘飞逝世20周年之际,91岁高龄的朱一,与乔信明夫人于玲、蓝阿嫩夫人李励等,分别率子女来到雨花台刘飞墓前,一起举行追思纪念仪式。朱一满含深情宣读了《我的亲人——刘飞逝世二十周年祭》:松清: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称呼你,可能“刘松清”这个名字早已被遗忘。今天是你离开我们二十周年的日子。你的老战友及老战友的后代和我们全家又一次来到了你的墓前纪念你。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是在苦水中泡大的。你三岁时父亲出卖苦力,劳累而死,从此你和五岁的姐姐、几个月的弟弟跟着你那坚强善良的母亲,在饥寒交迫中到处求乞讨饭。你八岁时就到有钱人家放牛干杂活。后来你母亲病了,你只得离家到汉口当码头工人,全家的生活重担都落在你的肩上。在旧社会你受尽了欺凌压迫,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参加革命后,你就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党和人民。

    你的一生是在战斗中求生存的,你在五次反“围剿”的浴血奋战中,你在万水千山的长征路上,你在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始终坚定不移地紧跟着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爆发后,1938年春天,毛主席亲自召令你到新四军,随老六团东进。在苏常太、澄锡虞、江高宝等地,开展敌后游击战。1939年9月22日,在江阴顾山战斗中,你率部冲锋在前,胸部中弹,负了重伤。那时我部奉命西撤,你带领三十多个伤病员留在阳澄湖畔养伤。在孤军无援,敌伪顽四面包围之中,你们依靠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援、舍身掩护,才能如鱼得水,康复后重返战场。在你战斗的一生中,有四十多年战斗在江南地区,大江南北到处都留下了你的足迹,你和江苏人民血肉相连,有着特殊的深厚感情。至今沙家浜的乡亲们仍怀念着你。全国解放后,你为保卫祖国,保卫人民的安全,抱病工作,走遍了皖南山区,走遍了海防前线,你为党的事业,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呕心沥血,流尽了血和汗。

    松清,这二十年来,我时刻都没有忘记你。昨天我率全家开了个纪念座谈会。用你的优良作风教育下一代,并且要他们代代相传。如今你的子女们都五十多岁了,他们都牢记你的教诲,遵照你的意愿,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做老实人,老老实实地工作。不图名,不图利,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忠诚老实地为党工作,勤勤恳恳地为人民服务,个个都是单位的骨干。你的第三代已有五个工作了,三个是人民解放军的基层干部、共产党员,还有两个在继续攻读,力求上进。全家二十余人都能相互谦让,和睦相处,对我无微不至地关心体贴,这是我最大的安慰。希望我们所有的后代都能继承老一代的光荣传统,踏踏实实地工作,老老实实地做人,这是你生前的心愿。

    松清,你在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培育下,经过千万次与敌奋战,在枪林弹雨中锻炼成长,从一个没有进过学校大门的放牛娃、码头工人,在我军的大熔炉里从战士、班、排、连、营、团、旅、师、军长、大军区副司令员,一步一个脚印成长为我军的高级将领。你是我党和中国人民无私无畏的忠诚战士!是我们全家永远的榜样!1955年国务院授予你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将军衔,这是党和人民给予你的最高荣誉。你是受之无愧的!

    我最亲密的战友,我的亲人——刘飞同志,你安息吧!

    2008年5月19日,在中共苏州县委书记朱杏南殉难77周年之际,96岁的朱一冒雨率子女最后一次来到雨花台,在烈士纪念馆祭奠和缅怀影响了自己一生的叔叔。朱杏南是江阴夏港人,1930年9月9日因叛徒出卖在苏州被捕,转往南京国民党军政部陆军署军法司。好几个被捕同仁都向敌人捧出了自己的灵魂,朱杏南遭受严刑拷打始终坚贞不屈。1931年5月19日,朱杏南在雨花台北坡从容就义。那个忌日,潜意识中已有向后代传递精神火炬并为自己人生作结的朱一,面对叔叔遗像和遗物,颤巍巍地对子女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带你们来雨花台了,希望你们永远继承父亲和叔公的遗志,保持和发扬好他们创立的革命传统啊!”

    2008年11月9日,一朵终生辅佐抗日英雄刘飞并为那颗不寻常的子弹向红色经典转化而持久奉献芬芳的生命之花,在南京悄然凋谢。新四军女战士朱一,十分平静地走完了自己不平凡的生命历程。子女们在雨花台父亲的墓旁,为母亲精心安排了一个简朴的骨灰安放仪式。时隔24年,一双从阳澄湖畔走来的红色伴侣,在雨花台开始了新的比翼齐飞。

    姗姗来迟的戴克林是1990年去世,于2001年来雨花台报到的,安葬在刘飞墓的西侧。戴克林1913年出生于湖北黄安(今红安),13岁参加童子团,15岁参加共青团,16岁参加红军,17岁由团转党。戴克林经历过鄂豫皖地区历次反“围剿”和创建保卫川陕苏区的斗争,长征中亲历河西走廊恶战身负重伤,一路乞讨回到延安,1940年4月和刘飞一起随谭震林到东路。4月25日,谭震林在会上刚宣布戴克林任一支队支队长的命令,支塘、沙溪据点里的日本鬼子突然进犯徐市。谭震林对戴克林说:“你去指挥,打退这股敌人!”“我去!”身穿长袍、头戴礼帽的戴克林忽地站起身,挓挲着两只手说:“我这身打扮,部队听不听指挥?再说,手里什么家伙什也没有啊!”谭震林一挥手,厉声说:“快去,快去!你一面宣布命令,一面指挥战斗,把仗打好!”何克希递过一支驳壳枪,夏光拿来一具望远镜。戴克林甩掉礼帽,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一手拿枪,一手拎起长袍,一个箭步蹿到屋外,冲着部队官兵吼道:“我是新来的支队长,这个仗由我指挥!”说着令人架起梯子,噌噌爬上房顶,拿起望远镜一看,只见公路上上百名日军成几路纵队,野马般冲了过来,距开会地点只有百把米。戴克林指挥部队火速占领北港庙村和公路一侧,急令调来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一把抱在怀中率先向敌开火。清脆的机枪声犹如战斗号令,部队官兵一齐开火,一下子把敌人打蒙了,与日军形成对峙。二支队长陈挺率部火速驰援,两队官兵合力击退了日军。抗战胜利后,戴克林任过华东野战军一纵二师参谋长,第三野战军和志愿军第二十军第五十九师师长,第二十七军副军长,浙江省军区副司令员,算是从阳澄湖起家的“沙家浜部队”名副其实的老领导。大约生前的战斗情谊意犹未尽,戴克林在杭州辞世后,家人遵他生前之嘱,送他去南京雨花台与老战友会师。

    源自阳澄湖的战斗情谊,使“沙家浜部队”具有超越生命本体和时空的特殊凝聚力。20世纪70年代以来,相继到雨花台的有新四军十八旅旅长兼苏中军区第一军分区司令员、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刘先胜,新四军挺进纵队参谋长、兰州军区副司令员张藩,原华野一纵五十八师师长兼政委、新中国成立后任过第二十军政治部主任、第二十七军政委、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副政委的曾如清,新四军十八旅五十二团参谋长、炮七师师长、南京军区炮兵司令员颜伏,曾任第二十军政治部组织部部长、安徽省生产建设兵团政治部主任的邱布,第二十军第五十八师炮兵团政委、江苏省军区政治部顾问洪大中等老前辈。

    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使中华民族蒙受了空前浩劫,但客观上也创造了成就中国第一个无产阶级政党千秋伟业和凝聚中国人民的历史契机。1931年“9·18”事变前夕,日本关东军只有1万多人,而东北军有近20万人,日军对挑起战争能否取胜并无把握。“9·18”事变元凶、关东军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说,中国是一个同近代国家情况大不相同的国家。它不过是在拥有自治部落的地区加上了国家这一名称而已。事变发生后,日军3天占领沈阳,1周占领辽宁,4个月零18天占领东三省,战争冒险之顺利,甚至连日本人自己也未曾想到。一盘散沙与觊觎华夏已久的日寇互为因果,这正是中国当年面临亡国灭种之祸的悲剧之源!

    1937年7月15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在公布国共合作宣言时,发出感天动地的呼唤:“寇深矣!祸亟矣!同胞们,起来,一致地团结啊!我们伟大的悠久的中华民族是不可屈服的。起来,为巩固民族的团结而奋斗!为推翻日本帝国主义的压迫而奋斗!胜利是属于中华民族的!”同年7月下旬,郭沫若从日本归国途中,写下了“四万万人齐蹈厉,同心同德一戎衣”的诗句,呼吁苦难的同胞同仇敌忾驱逐鞑虏。金瓯破碎的严酷现实,血火交织的殊死抗争,东方的睡狮醒来了,八国联军挥刀直取义和团头颅时麻木不仁围观的中国人,凝聚起来了。毛泽东指出,抗日战争“促进中国人民的觉悟和团结的程度,是近百年来中国人民的一切伟大的斗争没有一次比得上的”。赤县神州亿万不愿做亡国奴的同胞,在血火劫难中告别一盘散沙,用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觉醒和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了共御外侮的万里长城,打破了日寇妄图变四万万五千万炎黄胄裔为家奴的梦想。从中国共产党人引颈就戮的刑场,到万众膜拜革命英烈的圣地,雨花台的变迁,见证和折射了近代以来中华民族整体觉醒、广泛动员和空前凝聚这一最伟大的转折,而永垂青史的历史性转折,正是包括苏南东路抗日英雄在内的无数志士仁人热血浇灌的丰硕果实。

    1991年,叶飞大女儿叶小楠从厦门出差回北京,向叶飞汇报厦门经济社会发展情况,叶飞得知台湾塑料大王王永庆拟在厦门投资建设大型石化项目,情不自禁站起来在房间踱步,随后郑重地对王于畊和叶小楠说:“我死后就葬在厦门,这是对你们俩正式的交代。”厦门,是叶飞最初参加革命的地方,也是他戎马生涯中指挥的最后一个战役和唯一一次失利战役的地方。将军生不能看到祖国统一,死也要在离金门最近处看到这一天,以解心头之结。

    历史仿佛在冥冥中做出了新的安排,当年率部进军东路的“江抗”领导班子成员,除叶飞怀着未竟之志,于2000年4月18日把自己的指挥位置放在与台湾和金门隔海相望的厦门外,其余成员都进入了一个新的任职期,横跨雨花台烈士墓园和功德园,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组成了新的战斗集体,准备完成生前未了事,同时开始新的进击。

    而“江抗”老领导何克希,从江南行政委员会主任兼保安司令员和新四军六师副参谋长任上,赴浙东开辟抗日游击根据地并创立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后,晚年便陷入阳澄湖、雨花台和四明山何去何从的纠结。最终,何克希还是一步三回首,揖别阳澄湖,遥拜雨花台,重返他战争年代事业的顶点四明山。毕竟,他是那支队伍的主官,一班人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他。从20世纪末到2009年,原新四军浙东纵队司令员何克希、政委谭启龙、参谋长刘亨云、政治部主任张文碧相继去世后,遵照他们的遗嘱,四人的骨灰都被安葬(撒)在当年浙东纵队司令部驻地余姚市梁弄镇。何克希的女儿何竞生说:“浙东纵队的班子成员都到齐了,他们又可以在一起决策重大问题了。”

    令人欣慰的是,铁流东进中凝结的战斗情谊,犹如优良传统绵延不绝。“江抗”第二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不仅有父辈那样铁肩担道义的禀赋,而且大大发展了上一代人的友谊和关系。有好几位第二代在共同的理想和事业中结为秦晋之好,使战争年代生死与共结下深厚友谊的“江抗”前辈,又成了儿女亲家。

    在五月的阳光下,如诉如泣的音乐流水般在墓园荡漾,充溢着江南丝竹特有的人生况味。墓园本是凝固的民族精神文化史。近代以来,特别是欧洲那个共产主义幽灵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以后,赴义千秋、血沃圣土的雨花台,便以其无与伦比的特有浩然正气,深藏厚植着中华民族百死不悔、万难不屈的精神密码。伫立在红色天堂的入口处,但见满山忠骨,遍地英灵。每一座墓碑都是一个巍然矗立的灵魂,每一个名字都承载着一段光耀千秋的历史。置身庄严圣洁的民族精神之林,游目骋怀,我仿佛又回到了旌旗招展、鼓角争鸣的烽火岁月:陕北的深远经略,云岭的拨云见日,茅山的星夜进击,澄南的喋血厮杀,阳澄的芦荡坚守,茂林的绝地反击,延安的隐忍取义,窑湾的梦回苏南……曾经点亮“江抗”乃至波澜壮阔中国革命战争历史的一个个或震撼、或隽永的场景,一齐在我的眼前迭现、翻飞,一如凹凸有致、栩栩如生的浮雕,山呼海啸般齐集我的眼帘。那一刻,我读懂了为何历史在这里聚焦、风云在这里际会!

    在与功德园近在咫尺的望江矶东端,新四军军部三位老领导项英、袁国平、周子昆,与老六团几员虎将守望相依,抵足而眠。

    在历史大舞台上,他们都曾厉兵秣马,叱咤风云。

    人生如戏,戏却永远逊于意蕴无穷的人生。历经世纪风雨和沧桑,曾经的金戈铁马、气冲霄汉,都在这里戛然而止,化作一帧隽永而令人回味无穷的历史映像。

    1941年1月中旬的一天,在皖南突围中藏身螺丝坑的项英,与激战中被打散的军部作战科长李志高和二纵队参谋长谢忠良等人不期而遇。看到他们衣衫褴褛的样子,项英激动而惭愧地说,新四军这次失败,我是要负主要责任的,把你们搞成这个样子!

    假若项英与吴焜有幸在天堂相会,项英在全面深入地了解了吴焜和杨瑞年的情感经历,特别是了解了他们两人惊天动地壮烈牺牲的情景,他会为自己当年劈头盖脸批评吴焜,指责他刚到南方就腐化,甚至改变初衷,由安排吴焜任团长到改任副团长而感到后悔和自责吗?

    群冢无语,绿树飒飒。时光回溯74年,在皖南三县交界的崇山峻岭中,项英以他带血的忠诚,向亲爱的党和战友作了披肝沥胆的回答。

    古希腊哲人赫拉克里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如同悲壮的皖南1941年这一页将永远被历史翻过一样,1938年吴焜和杨瑞年相识相知的种种切切,也早已付诸历史长河,在鲜为人们知悉的书刊中留下几分惆怅,几声叹息。当年的新四军秘书长李一氓,曾在一篇读后记中,郑重地向杨瑞年表示“引为遗憾和歉恨”,光明磊落地坦言“应该向她道歉,应该为她平反”。要是吴焜和杨瑞年能听到更多这种虽然迟到但却发自心底的真诚道白,九泉之下,他们将何其欣慰而释然啊!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江南的杜鹃花年年映山红,兼有血谊和亲情的“江抗”儿女们,岁岁来雨花台看望和祭奠自己的亲人,在天上人间的凝目相视和心灵感应中,向父辈汇报自己的奋斗进取和所得所获。

    昨日的红色追忆令人回味无穷,今天的金色梦想正衍生出新的传奇。高天流云,江风浩荡,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长江,正穿过虎踞龙盘2600个春秋的古城金陵,一泻千里,蔚成万千气象。

    一个雄心勃勃编织无与伦比复兴梦想的民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永不枯竭的精神动力。而回望70多年前那场波澜壮阔的战争,人们蓦然发现,炼狱之火熔铸的,正是凤凰涅槃极可宝贵和不可或缺的精神。

    大江南北,神州八极,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的热潮正方兴未艾。那是一个民族在新的历史起点上的苏醒和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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