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为麦收作着准备,吴三笑嘻嘻地回来了。
月华问:“毕业班不是不放假吗?”
吴三说:“我哪能让收麦的活儿全压在嫂子你一个人身上呀?”
一句话说得嫂子心里热辣辣的,还是三弟体谅嫂子啊!但她又说:“你耽误的功课咋办呢?”
吴三说:“功课上完了,在学校也是复习复习,割罢麦我加把劲儿就补上了。”
叔嫂二人相对一笑,这种相互理解和沟通,使两颗年轻人的心似乎贴得更近了。
麦收给庄稼人带来忙碌,也带来激动和喜悦,而这激动和喜悦更多地表现在年轻人身上。天刚微明,从村头通向田间的小路上驶过一辆辆明晃晃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着流行歌曲,偶尔也有几声高亢的豫剧唱腔。城里的交通规则在这里全不适用,自行车后衣架上总是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有的是刚结婚的小两口,有的则是刚订了婚的对象。有自己喜爱的人在身边,就是再累再苦也觉得心里舒畅。
可惜吴三没有结婚,也没有对象,但有嫂子陪着他,那滋味便有点儿不同寻常。
当又一对年轻人寄车从他俩身边驶过时,吴三不无羡慕地说:“等我有了钱,也买辆新自行车。”
嫂子问:“买自行车干啥?”
吴三说:“拖着你呀?”
嫂子脸一红,说:“我有两条腿,叫你拖个啥?”
二人说笑着来到麦地里,心里充盈着甜蜜和幸福。
今年的麦子长得格外好。那麦穗又粗又长,沉甸甸地把麦杆儿都压弯了。面对那波滚浪涌的麦田,吴三格外激动和兴奋,他挥动镰刀,投身到金波滚滚的麦海里。随着那唰唰唰的镰刀声响,那齐腰深的麦棵子便纷纷倒下。
“割麦,打墙,活见阎王。”吴三没出过大力,割了一会儿就累得腰窝儿疼,不得不直起腰儿,喘口气,捶捶腰窝儿。
嫂子嘻嘻地笑:“看外表你像个男子汉,其实呀,外强中干,纸老虎一个!”
嫂子接过镰刀也割了起来。她割了不到两垅,往地头一坐,也摸着腰窝儿出长气儿。吴三说:“怎么样?你也成了纸老虎了吧?”
“咱得想个轻巧的办法!”嫂子回到家,拿来一杆长把铲子,吩咐吴三说:“我铲,你抱!”
这办法果然轻巧多了。那锋利的铁铲儿贴着地皮嗖嗖地直往前拱,吴三走在前边,只需把欲倒未倒的麦棵子揽在怀里,然后再整齐地摆放在地下就行了。长杆铲子有节奏地响着,好象喝着一支欢快的歌儿。那麦铺儿均匀地摆放在麦田里,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嫂子把花褂子一脱,只穿一件薄薄的汗衫儿。随着双手的挥动,那丰满的胸脯不安地抖动着。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东南方向,照在身上已有几分威力了。一股股小南风在割倒了麦子的空地里卷起一股黄沙,打着旋儿在麦棵子里蹿动着,那无边的麦田像大海似的翻起层层波浪。叔嫂二人好象撑着一只小船,一个在摇橹,一个在划桨,航行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上。
往年兄弟三个跟爹在一块割麦,三个光棍汉各干各的活,谁也不说一句话,麦子割得茬高茬低,麦铺子丢得零零乱乱,直惹得老爹瞪眼睛。现在有嫂子在身边,吴三就像服了一副兴奋济,什么热呀累呀,都感觉不到了。他不知这是为什么?
“又在想啥来?”嫂子见他痴痴的模样,瞟了他一眼问。
吴三脸一红:“我啥也没想!”
“哼,别瞒我,我猜得出来!”嫂子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他,抿着嘴儿笑。
吴三想逗逗嫂子:“你猜猜!你猜准了,我喊你一声好嫂嫂。”
嫂子摇摇头:“不喊嫂子,喊姐姐。”
“中。”吴三觉得姐姐比嫂子更亲密,“猜不准,你咋说?”
“我喊你一声小弟,前面再加一个亲爱的。”
“中,快猜吧!”
“我猜呀——哎,你可得老实,不准说瞎话。”
“那——当然喽!”
吴三羞答答的,脸儿更红了。
“我猜你在想媳妇!是不是?快招!”
“不,不!”吴三忙耍赖。“我什么也没想,只感到腰杆儿疼!”
“不老实!还是个男子汉哩!”嫂子显出一副鄙夷的神态。“想媳妇有啥丢人的?到你这个年龄,也该找对象了。”
吴三叹口气:“我媳妇不知在哪儿藏着哩!我看中了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中我哩!”
“哟,你这未来的大学生,还愁找不到对象吗?”嫂子大大方方地问他,“你想要啥样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说出来,嫂子给你找一个。”
“真的?”
“我还能骗你吗?有个弟媳当帮手,今后就不用我伺候你了。”
“啊,原来是嫂子烦我了,不想管我的事了!”
“别打岔!说要啥样儿的?”
“我要呀——”吴三故意卖关子,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嫂了打量一番,说:“我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跟嫂子一模一样的!”
“混蛋!世界上哪有一模一样的?”嫂子脸儿被羞红了,但她立马把脸板了起来。一个女人能得到一个男子的喜爱和赞赏,那是颇令人激动的。但她不能把这感情流露出来。她抓起铲把儿,又唰唰唰地铲起麦子来。
但是,嫂子铲着麦子老是走神儿。三弟是故意逗我,还是真心爱我?相亲时她看中的是吴三,最后却嫁给了老大。这成了她深埋心头的遗憾。现在她喜爱的男子公开向她挑逗,这让她顿时脸红心跳起来,甚至在惊喜之中包含一种恐惧和不安。她只能用力铲麦,来掩盖自己的心跳和慌乱。
“哎哟!”吴三叫了一声,往地上一蹲,抱住了脚。
“咋了?咋了?”嫂子把铲子一丢,跑到吴三面前,抱起他的脚看。
呀,鞋子被铲破一个洞,一股殷红的血慢慢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都怪我!”嫂子眼里包着泪水,忙架起吴三。“走,我领你去医院。”
“没事儿,离心远着哩!”吴三推开嫂子,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嫂子掏出一条花手绢儿,忙帮吴三包扎着伤口。
“没事儿,只铲破一层皮儿。”吴三拿起铲子,催嫂子:“来,我铲你抱!”
“不,我回家拿点药,你先歇歇再说吧!”
嫂子翻过大堤,回家走了。
吴三一个人呆在麦地里,忽然感到很寂寞。远处的麦田里一对对小两口仍在忙碌着。看他们合作得多好!一个铲,一个抱;一个捆麦,一个打要儿;一个架把,一个跑梢儿。哟,那是谁家拉着一车麦棵子在翻越大堤?车子装得像小山一样高,要爬过那四十五度的陡坡,是要费一番力气的。你看这一对小夫妻多有意思?那女的居然在前面驾辕,那男的则在后边推车。两个人前腿儿弓,后腿儿蹬,身子和地面形成三十度夹角,一步步地向前移动着。那女的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车子终于登上了堤顶。他们互相帮对方揩着汗,那股亲密劲儿呀,真让人羡慕!
“又愣啥神儿?”嫂子一手挎着小竹篮,像仙女似的从那麦浪翻涌的田间飘然而至,不带一点声响。
嫂子拿出一卷纱布,还有一小瓶红药水,给吴三包扎了伤口。吴三顿时感到疼痛减轻了。嫂子揭开小竹篮上的白毛巾,一股好闻的烙馍味儿和炒鸡蛋的香味儿飘进他的鼻孔。他这才感到渴,感到饿。他伸手抓了一块烙馍,便大口吃起来。
吴三跟嫂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他家总是窝窝、稀饭加咸菜。他没有忘记那次在杏树林吃馍的情景。嫂子细细地嚼,慢慢地咽,好像品尝高级糕点。嫂子文文静静的,吃饭的动作也给人一种美感。可惜那时馍太少,嫂子吃两口就不吃了。今天嫂子带来大卷烙馍和炒鸡蛋,他要好好欣赏欣赏嫂子的优美动作和神态。
往年割麦中午饭都是送到地里吃。随着自行车的普及和饭谱的复杂化,人们已不愿呆在地里忍受太阳的熬煎了。此时,在这无边无际的麦海里仅剩下他们叔嫂二人。田野里忽然静了下来,就连鸟儿也停止了在天空的鸣叫,躲到黄河古堤上的树林子里歇息去了。一只断了尾巴的蜥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抬起头看看叔嫂二人,又哧溜一声钻到麦铺子底下去了。
吴三坐在嫂子面前,忽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他想起刚才那番逗趣,后悔话儿说得太有剌激性儿了。嫂子为啥老把脸儿扭到一边?他爱嫂子,不仅仅是爱她的漂亮的脸蛋和优美的身段,更爱她的纯朴、善良和活泼开朗。她会关心人,会体贴人,嫂子的话里带有一种温暖。能找嫂子这样的女子作为终身的伴侣,那真是太幸福了。
太阳像一只大火球,高高地悬挂在灰白的天空。大地被烤焦了似的,麦穗儿也咧开了嘴儿。麦梢上时而掠过一阵小风,肥大的麦穗摇头晃脑,好像在对这两个年轻人悄悄地笑。
嫂子捆了几个麦个子,搭成一个人字形的小凉棚。嫂子在里面铺了一层麦杆儿,像新做的床铺。“三弟,到里面凉快会儿吧!”
吴三钻进小凉棚里,顿时感到凉爽多了。吴三往边上挤了挤:“嫂子,你也进来吧!看你热的。”
嫂子太累了。可惜这凉棚太小,她只能侧身仰卧在吴三旁边。她扯了几根麦杆编着草帽辫儿。可她编了一段扯开,扯开了又去编,好象是在消磨时间。
两人相距这么近,可以闻到对方的气味儿。
吴三闭上眼睛,但他睡不着,又轻轻坐了起来。嫂子睡着了,手里还拿着那几根麦杆儿。嫂子太辛苦了,太劳累了,应该叫嫂子好好歇会儿。嫂子扭曲着身子,一定不舒服。吴三轻轻把嫂了扶正,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嫂子对这一切好像全然不知道。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那长长的睫毛闭合在一起,形成两条弯弯的弧线。
一只花大姐飞了过来,落在嫂子浓密的乌发上。嫂子的额发自然卷曲着,蓬蓬松松的,笼罩着那红朴朴的面庞。这小昆虫鼓鼓的身子像一口倒扣的瓢,黄色的甲壳上散布着几排小黑点儿,像一颗宝石镶嵌在嫂子的鬓角上,使嫂子增加几分娇艳和妩媚。花大姐很不安分地爬动着,慢慢爬到嫂子的脸颊上。嫂子的嘴角抖动了一下,形成一对好看的小酒窝儿。他想把这昆虫赶走,又怕惊醒了嫂子。那花大姐也很知趣,翅儿一抖,又飞到嫂子胸脯上。嫂子的胸脯高高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嫂子的衣扣掉了一个,衣襟儿裂开一道缝。花大姐爬到那小山上不动了。吴三透过衣缝看到了嫂子那白白的乳房。花大姐停在那红红的圆圆的乳头上,像攀上了珠穆郎玛峰,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激动。
吴三忙把目光移了开来。
他忽然想到母亲。母亲给他的印象很淡漠。他已记不起母亲的形象了。他只知道自己饿了,母亲就撩开衣襟,把一只圆鼓鼓的乳头塞到他小嘴里。那奶水是甜甜的,温温的,足可以让他饱餐一顿。他总是一只小手把着一个乳头吸吮着,另一只小手却伸进母亲衣襟下,轻轻地抚摸着另一个乳头,似乎怕它飞跑了。他带着一个甜蜜的梦,躺在母亲臂弯里睡去了。现在母亲去世多年了。他总忘不了那令人留恋的乳头,还有那种把手按在乳头上的甜蜜而安然的感觉。那里面有温饱,有满足,有取之不尽的财富。那是一个神秘而伟大的宝库!
吴三又把目光移到嫂子胸脯上,一种孩童时的纯真和年轻人的冲动使他浑身发抖。他把手轻轻伸向嫂子的胸脯……
嫂子忽然醒了。
嫂子眨巴一下美丽的大眼睛,用疑惑的目光看看他。目光里没有责备,最后绽现出来的是一个含意丰富的笑。
“有个花大姐——”吴三忙作解释说,脸上却是一片羞红。
嫂子伸伸懒腰,又闭上眼睡去了。嫂子没有睡着,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是在朦胧中感受到那只大手的,可惜那手只在她乳头上轻轻触动一下就离开了。她后悔自己为啥睁开眼睛,要是做出熟睡的样子,看看他还会有何动作多好?运昌那天不是说运来不会喜欢她吗?现在,她倒要试一试,运来是不是爱我?他到底爱到什么程度?
当然,吴三的心仍处在一种激动和兴奋之中,但他不敢再有什么鲁莽举动。他定定地看着那只花大姐,仿佛又看到了那小山,看到那两山之间形成的美丽曲线。这是女性的诱惑,还是美的象征?他说不清。他只感到那小山似的东西牢牢地粘结在他的视网膜上,以至面前的麦田、弯曲的小路和巨龙似的故堤都叠印在一起,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月华还在静静地等待着,企盼着。突然,从村里传来三声炮响,接着是一阵欢快的锁呐声,有几辆小汽车鸣着喇叭,翻过大堤,向他们麦田方向驶来。月华一惊:“麦忙天谁家办喜事?还这么阔气?”
在附近割麦的人们也纷纷抬起头来,手搭凉棚向远处遥望。消息灵通的瘸腿王三向人们发布新闻说:“那是小霞办喜事!人家在城里找了个大干部。”
在场人大惑不解:“她不是许给那个烧鸡贩子了吗?”
瘸腿王三叔说:“小霞跑到城里,本想喝药死了。有个好心人救了她,把她介绍给一个大干部了。”
人们为小霞惋惜:“这太可怜小霞了。”
有人却持反对态度:“嫁给个大干部有啥不好?人家今后可是城里人了。”
月华丢下镰刀,急忙去追赶小霞。她还没走出地头,那扎着彩绸的婚车早已消失在一片金色的麦海之中了。吴三一时没弄明白嫂子为啥追赶那婚车,直到嫂子返回麦地里,长叹一声:“二傻蹲了快半个月了!”吴三这才明白,嫂子是去找小霞为二哥作证。
这让吴三心里一热,嫂子一直惦记着二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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