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苏朗耸耸肩,“他一样可以公布选民的信息。你们——或许还有我们——都会暴露在阳光下。怀疑不需要证据,只要一颗种子。它一旦生了根,早晚会发芽。天知道会生出什么东西。”
布鲁斯注视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说得很对。”
这时,一名选民接了一个电话。他沉默地听着,然后挂断电话,对大家说:“刚刚得到的消息,那家伙又在第六区制造了一起……死了三百人。”
布鲁斯的脸色变得很差。其实,所有人都一样。无能为力的感觉萦绕在大家心头。这些日子,他们四处奔忙,却连司徒凡的尾巴都捞不到。
“去看看吧。”布鲁斯会长不抱希望地说。
“他也许藏在下水道。”苏朗提醒,“另外,你们需要定位师。”
“这几天,我们已经把巴黎的下水道梳理了好几遍,就像一个穷鬼翻自己的口袋,甭想找到一个铜板!我们甚至沿着塞纳河查到了入海口!”一名选民怒气冲冲地说,“六个定位派的选民累惨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输营养液!结果怎么样?预言对那家伙没用!”
“我们已经知道自己有多无能,犯不着反复地提醒。”布鲁斯平静地看着他,那名选民低下了头,布鲁斯对苏朗说,“抱歉,车子满员了。实话实说,我不认为这次去能逮到他。如果你想去……”
“我会自己想办法,多谢。”
“保重。”布鲁斯点点头,招呼一众选民上了车。三辆兰博基尼相继驶离,速度并不快。本该激昂的引擎,此刻却带着一丝垂头丧气的味道。
“我看他们已经没信心了。”叶若彤摇摇头。
“托尼·怀特、司徒凡……娄子已经足够大了,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想想潮东市,我当初以为一切都完了。”
“我的预感很不好。如果不能尽快制止司徒凡,恐怕……”
恐怕……
苏朗眯起眼睛。越来越低的云层几乎压垮了高楼的尖顶,一缕阳光从缝隙中挣扎出来,投在他的脸上。阴天。只是阴天。一场春雨还远。
突然,苏朗的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苏朗按下了接听键:
“哪位?”
“我是托尼·怀特。”对方说。
托尼·怀特的新住址在巴黎第八区。
这是巴黎的繁奢之所。香榭丽舍大道名扬四海,它由协和广场横越至凯旋门,天天车水马龙、游客如鲫。一路行来,两侧尽是精品橱窗、高级餐馆,呼吸的空气都充满了香水的味道。沿着圣多诺黑路,能看到警卫森严的总统府爱丽舍宫。
根据托尼·怀特提供的地址,苏朗和叶若彤走进一家珠宝专卖店。店铺开在一幢十七世纪的公寓下面,通过窄小的后门,有人把他们迎到一间宽阔的办公室。
沙发上坐着一个苍老的男子。虽然他在挺直身体,努力保持一丝振奋——但不管怎么说,苏朗看到的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灰斑遍布面颊,眼中再也看不到往日的犀利。
苏朗不禁吃了一惊,这还是那个精神矍铄、顽强不屈的传媒巨头吗?他几乎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人和托尼·怀特对上号。
但他的确是。
怀特先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坐下。这个幅度不大的动作似乎格外费力,居然让他微微喘息起来。
“肖言呢?”苏朗盯着他。
“他很好,已经离开了。”怀特先生摇摇头,“我对他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保留一些秘密……但我见到他,就明白了这个举动毫无意义。”
“他促使你打了这个电话?”
“一部分。最关键的,是刚刚发生的事情……”怀特先生吃力地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神看着苏朗,“又死了三百人,是不是?”
“那要托你的福。”
怀特先生沉默着。对于苏朗的讽刺,他无法反驳。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见那个家伙——也就是你们说的司徒凡——是几个月前。当时,他在贫民区游荡,像只流浪狗一样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然后在一个废弃工厂,我亲眼看到他杀了一个选民。那个选民我认识,居然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你就动了念头?”
“是的。我把他领回家——我当然知道这很冒险,但我必须赌一下——给他住的地方,给他食物,给他衣服……他就像一只有了主人的狗,对我很亲热,言听计从。那时候,他的兽性没这么明显,更像个有智力缺陷的孩子……我以为,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帮助我消灭选民。为了取得关键性证据,我圈定了袭击目标,他干得很顺手。”
“证据是什么?”
“选民的资料。你肯定想不到,这些东西没有被锁进壁垒森严的保险柜,而是分散在一个叫作‘秘闻社’的组织手中。它是由选民行会创始人达·芬奇亲手设立的,延续到了今天。尽管有些不合理,但传统就是传统……”
“难道?”苏朗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那张照片!当初在中国选民行会,会长古清河给他们看了一张照片:司徒凡袭击了一个选民,手中拿着一叠东西。当时他们都以为,那叠东西就是卡夫卡的遗稿……难道不是?
“是的,那就是选民的资料。”怀特先生说,“卡夫卡的遗稿还留在尸体上,被选民行会拿走了。我本来希望,能够凭借它钓出更多东西……”
怪不得!怪不得卡夫卡的遗稿锁在选民行会的金库里。原来从一开始,苏朗的判断就是错误的!
“我最失算的地方,就是想不到卡夫卡的遗稿居然自成世界,更想不到你居然进到了里面。司徒凡把它交给我的时候曾经有过提醒,但我不明白……”怀特先生摇摇头,“当我听说,密室里的东西都不见了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错了!”叶若彤哼了一声,“你最大的失算,应该是妄图利用司徒凡!你以为自己是人类的英雄?看看都发生了什么!”
怀特先生的面色灰白下去,似乎在一瞬间又老去十年。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尸体变形事件是选民公会干的,对吧?”苏朗说,“你故意让我去追查,打算用选民来对付选民,彻底把这件事揭穿,让选民的形象在大众的心目中更加败坏……真是好算计!”
“我就站在你面前!叶若彤也是!”苏朗大声说,“你睁开眼看看!仔细看看!你真的相信,选民都是什么东西变的吗?回答我!”
怀特先生几乎缩进了沙发里。此刻,这个老人就像一个受到质问的孩子,绝望地抗辩:“卡夫卡也一样!他和你们没有任何区别!我亲眼看到,他变成了一只甲虫!你让我怎么相信!”
他气喘吁吁,一双眼睛却迸发出曾有的锋锐。极度的悔恨销蚀了他的自信,吞噬着他的生命,但内心深处的执拗却不可改变。
“那么,你还是打算公布那些东西了?”苏朗问。
怀特先生摇摇头,说:“你们不会给我这个机会……我尝试了,却做不到。选民行会的力量比想象中还要强大……你们赢了!”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叠资料。叶若彤拿起来看了看,点头说:“都是原件。”
“你叫我们来,不是为了承认失败吧?”苏朗狐疑地看着他,“在我看来,你还远远没有输。”
“我必须弥补过失!”怀特先生咬着牙咆哮,“消灭那个怪物,除了你们选民,没人能做到!如果我在这时候曝光他们,那就会……你们真的以为,我想让世界毁灭吗?”
“死了将近一千人,你弥补得了吗?”苏朗冷冷地问。
“是的,我弥补不了……弥补不了……”怀特先生费力地撑起身子,大声叫喊,“但你们谁又能了解我的痛苦!那个恶魔每次吃完人,都会若无其事地跑回来,在我的眼皮底下呼呼大睡!每一天,我都能听到无数冤魂在哭喊,我快被折磨疯了!”
怀特先生走到一张方桌前。他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把手枪。枪口闪着幽幽的蓝光,怀特先生握紧手柄,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这把枪陪了我十年。我的直觉告诉我,总有一天,会用到它。”怀特先生说,“去找他吧,叫上所有的选民。在事态还能控制之前……他就在这附近,像冤魂一样缠着我……”
他的手指扣上了扳机,突然笑了起来:“其实,卡夫卡叔叔是个很慈祥的人。他抚摸过我的头顶,那双手很温暖……”
“走吧。”苏朗摇摇头,和叶若彤走出了房门。
身后,是一声“砰”的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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