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见鹿,鹿有孤独-第四章 黑夜没有了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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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黑夜没有了信仰

    【陆霜】

    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有度不过的黑夜,等不来的明天。我在漫长的黑暗里故步自封,失去信仰,独自腐烂。

    01

    今天因为工作完成得比较快,所以几位前辈提议大家下班之后一起去KTV唱唱歌,放松一下。余南笙大概是因为心情不佳,也不喜欢KTV这样的场合,所以交代了一句身体不舒服就离开了。

    而我是第一时间响应的,毕竟之前我能在和余南笙的竞争中胜出,还是多亏了这些人投的票。

    在这个社会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我特别明白人情和关系的重要性。今天你春风得意,也许会因为得罪了某个人被踢回地狱里。

    当然,我不愿意成为那个被踢回地狱里的人。

    所以,当报社里的一群人唱得正嗨的时候,我站起身来,扬了扬手里的酒杯,说道:“之前在评选选题时承蒙各位的关照,为了对各位前辈和同事们表示感谢,今天的啤酒我请客。”

    林姐闻言,笑了笑,客气道:“小陆啊,其实这件事你不需要记在心上。我们选你的策划案也只是觉得你有潜力和眼光,在你这个年纪就能做到这样,真的很不错。”

    林姐发话之后,其他的编辑和记者也开始讨论我和余南笙的策划案。我只是谦虚地回了几句,但是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儿得意。

    余南笙不是正义的使者吗?不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吗?但说到底她还是败给我了。

    可能我骨子里真的不是个好人,每次看见她活得那么单纯、那么努力,我的心里就忍不住涌起一种想要去破坏的欲望。

    我目光一转,就看见坐在角落里一直保持沉默的沈郁希。

    此时此刻,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眉心拧起一个结,目光冰凉,透着一种失望。他连酒杯都没有碰一下,似乎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表情过分严肃,和整个包间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看见他那样的目光和神情,我瞬间就像被一盆冷水浇得浑身冰凉,刚才心里那点儿窃喜的火苗瞬间就被浇灭了。

    这时,站在他身边的韩绍朝我扬了扬酒杯:“小陆,来,咱们喝一杯,算是祝贺你在这次选题竞选中获胜。你算是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后生可畏啊。”

    明明都是我想听的好话,但是此时我只能回头朝他露出一个有点儿尴尬的笑容:“谢谢,这都是师父您教导有方……不过我有点儿不舒服,今天就不喝了。”

    应付了他之后,我的目光又一次回到沈郁希身上,在心里揣测他的想法。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只见沈郁希皱着眉头站起身来,从包间的角落里朝我走过来,然后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跟我出来一趟。”

    说真的,这么多年我已经遭受了太多别人或谴责或厌恶的目光,所以对于别人的目光和评价,我早就学会了不去在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沈郁希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会让我神经紧绷,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做错了事害怕被老师训斥。

    但是明明我的表现很好,甚至比余南笙好得多。我的策划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而余南笙甚至还没办法用成熟的眼光来看待新闻和社会,我明明赢了她。

    可是为什么沈郁希总是维护余南笙?在她的选题被否决了之后还把她的选题收起来着手修改。

    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02

    沈郁希走在我面前,一路走到了KTV二楼的阳台边上。这个KVT刚好是临河而建,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对岸闪烁的霓虹灯,道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整个城市看起来很是热闹。

    沈郁希没有回头看我,只用一种冰凉的没有温度的声音说:“你还有钱请喝酒?”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件事,刚才心里那点儿恐慌和怨气顿时消散了不少。说到底,他只是担心我的生活现状罢了。

    “之前打工的时候攒了一些钱,加上刚发的工资,这个月比较宽裕。”

    其实这个月算是托了沈郁希的福,日子确实好过些。但是将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也会是一大笔开支,按理说我确实不该请客。

    但是我知道,人情社会,我请了这次客,以后也许能给我带来许多方便。

    沈郁希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目光变得更加严厉了:“你今年才几岁?”

    我瑟缩了一下,退了一步:“还有一个月就成年了。”

    沈郁希看着我,仿佛一个对学生失望透顶的老师,那种带着一丝厌烦的目光让人心凉。

    “你还没有成年,就这么急着学这些弯弯绕绕?你是想做个有能耐的人,还是做个在职场里混着的老油条?”

    我没想到沈郁希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话来回应。

    “如果你想成为后者,算我看走眼,你趁早收拾东西离开报社。”沈郁希说起话来总是这么不留情面,如同一把快刀割在身上,刀刀入肉。

    我抿紧了嘴唇,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良久才为自己辩驳:“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是吃不饱穿不暖、不知道明天该住哪里的日子把我逼成这样的!你肯定觉得余南笙特别好吧,但是如果她和我对换一下人生,可能她就活不到现在了。”

    说到这里,我的嘴角漾开了嘲讽的笑。

    见沈郁希没有马上回答,我又接着说下去:“沈记者,你也收我做徒弟吧,这样我保证不去走那些弯弯绕绕。我的天分绝对不会比余南笙差,让我们公平竞争,将来你可能会知道,我们谁会成为那个有能耐的人。”

    沈郁希闻言,眉心的结拧得更紧了,他看着我,目光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严厉:“陆霜,你知道你有什么毛病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我,一时之间答不上来。

    毛病?我个性恶劣,心思深沉,算是毛病吗?

    “你把自己封闭在了对这个社会和世界的仇恨里,你觉得那些比你过得好的人都是欠你的,甚至你从心里看不起他们,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你的痛苦。”沈郁希的目光渐渐锋利,落在我身上只感觉心惊。

    停顿了一下,他才接下去说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你就直接走到了余南笙的对立面。你说她站在道德制高点,视角狭隘,没错,但是反观你自己,你也一样。你用你狭小阴暗的内心来打量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是灰色的,你永远做不到公平公正。余南笙至少在努力,而你呢?你不仅看不到自己的问题,还成天挑别人的刺。

    “这次的胜出只是你侥幸,你褊狭的目光给人一种看问题深刻的表象罢了。时间一长,你只会被你的思维腐蚀,最终变得什么都不是。”沈郁希说得很平静,但是一字一句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说真的,他的话就好像给了我当头一棒,震得我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说得没错,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把这个社会看得很透彻,但其实我只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往最阴暗的方面去想。我封闭了心门,一点儿阳光都接收不到。

    见我似乎醒悟了,沈郁希留下一句:“先走了,你跟林姐说一声。”然后就转身走回了走廊,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一城灯火回不过神来。

    沈郁希对我来说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存在,每次他都能说我说得那么狠,但是我都不会对他产生抵触情绪,反而觉得他说得很对。

    他看人也特别透彻精准,总是能一眼看穿我。

    即使我一直自诩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但是在他面前,我还是像个孩子。

    吹了一阵冷风之后,我不自觉地蹲到了地上,用双手环抱住膝盖,一股酸涩忽然涌上来。

    其实我真的很努力想得到他的认可,我真的希望能够用行动来证明他的帮助没有错,他的付出是有回报的。可是怎么办?我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想到他的眼神,我的心里就好像被人埋进了一根刺,不深不浅地痛着。

    但是,他给我指出来的毛病我好像改不了。

    我好像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信赖这个世界了。

    这个事实让我觉得好笑,原来比正视这个社会的阴暗面更难的是接受这个世界也有温暖、明亮的一面。要我怀抱希望明亮地活着,真的比要我去死还困难。

    大概是因为我真的见识过地狱吧。

    03

    聚会散了的时候,我还是按照我说的把酒钱付了。因为对于他们大部分人来说,这点儿酒钱并不算什么,所以也没有人阻拦。

    从KTV出来之后,我就去附近的一家银行查了一下银行卡余额,仔仔细细地算了一下自己还能支配的金额,然后叹了口气,把卡放回包里。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街上的车少了很多,行人更是没有几个。路灯的灯光投射下来,显得有点儿孤寂冷清。今晚的风有点儿大,夜风很凉,我只穿了一件薄款T恤,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胳膊。

    正好有个小女孩从我身边跑过去,笑声轻快:“妈妈,我们再去买个冰激凌好不好?”

    一个中年女人赶上来,一把拉住孩子的手,往她身上套了件外套:“不行,乖乖跟我回家去。今天带你看电影已经是破例了,赶紧回家洗澡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小女孩嘻嘻一笑,拉着中年女人的胳膊撒娇:“不嘛,就买一个冰激凌,不会用很长时间的,那条路拐角就有一家店……”

    “那你要保证下次考试也能考100分。”中年女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无奈,有哪个母亲能禁得起自己女儿撒娇?

    “好!我保证!”

    看着看着,我就感觉鼻子有点儿酸,眼睛也有点儿酸。

    大概是风太大了,沙子迷了眼睛吧。

    我和苏馨从来没有像这女孩和她的妈妈这样相处过,在我还小的时候,苏馨是什么事都不挂在心上的公主,她不会知道天冷了要给我和陆澜多带件衣服,也不会知道嘱咐我们早点儿睡觉第二天要起早,因为这些都有保姆操劳。

    而后来,她直接从天堂跌进地狱之后就更不用说了,她连自己的心魔都战胜不了,更不用说分心来照顾我和陆澜了。

    所以现在的我才会觉得人情淡薄。

    但是有时候,我也会打心里渴望亲情。

    明知得不到,还是会想要。

    我没有回家,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想到回去就要面对神经质的苏馨,我还是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我早就已经不奢求我们像正常母女那样相处了,其实只要不相互伤害,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但是以苏馨现在这种状态,我们连这一点都办不到,我只能做逃兵。

    我已经支撑了太久,我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也许再扛一天,我就会到极限,会和苏馨一起疯掉。

    当我拉回思绪的时候,刚好停在一家网吧门口。我没有多想就走进去了,办了包夜,找了个有沙发的位置,然后打开电脑,随便翻了几个网页打发时间。

    实在无法面对苏馨的时候,我就会跑出来,找一家网吧过夜。其实我并不热衷于网络游戏,不过是因为在网吧过夜比露宿街头强,而且网吧包夜的钱比住宾馆便宜。

    不知不觉间我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刚才路上碰见的那对母女刺激了我脑海深处的记忆,我在梦里居然又到了8岁那年。

    我还记得,那天我和陆澜本来在睡觉,突然听见外面很吵。我从小睡眠就很浅,所以一下就被惊醒了。我穿上拖鞋跑出房间,踮起脚趴在扶手上,往楼下客厅看去。

    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女人挽着陆竞成的胳膊,苏馨跌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陆竞成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指责苏馨的每一句话都是一针见血:“你以为我爱你?其实我早就受够你了!你娇生惯养,有几个臭钱就对我颐指气使,你以为你是谁?我再也不想忍你了!”

    苏馨彼时战斗力还太弱,只敢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哭,居然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平时她确实娇惯,容易生气,如果有谁不顺她心意了,她就会甩脸色。但是,也因为被惯坏了,真正碰上这种情况的时候,她所有的脾气反而都施展不出来了。

    “如果你识相,明天就带着陆霜、陆澜和抚养费离开。”陆竞成对苏馨的眼泪没有半点儿触动,依然是冷血的嘴脸,“如果你硬赖着不走,到时候别怪我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陆竞成的可怕,我至今回想起来都会全身汗毛竖起。说真的,这么多年来,我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好的坏的都有,但是陆竞成始终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可怕的那个。

    虎毒不食子,他却可以把我和陆澜当成包袱一样甩开。

    当时8岁的我趴在栏杆后面,吓得脸色惨白,但是我没有哭闹,也没有尖叫,只是因为害怕而忍不住浑身颤抖。

    我还听见陆竞成的情人用得意的语气说道:“竞成早就不爱你了,现在他爱的是我,你还是赶紧带着孩子退出吧,继续纠缠对你们没好处的。”

    04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因为保姆发现了我,急急忙忙跑过来把我抱回房间,捂住了我的耳朵:“没事的,没事的,小霜,你别害怕,你爸爸妈妈只是在吵架。”

    我很感激她当时安慰我的话,可是我很明白,当时陆竞成说的话绝对不是普通的争吵,而我的家可能也快散了。

    结果一个星期之后,苏馨就带着我们离开了别墅,住进了普通公寓楼里,然后开始了我漫长的噩梦。

    我从未对苏馨提起过,我曾经带着陆澜去找过陆竞成。在苏馨不知道第几次透支信用卡,逼得我和陆澜连饭都没得吃的时候,我收拾了一书包简单的行李,一张字条都没有给苏馨留就跑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我骨子里是个冷血的人,我应该是恨陆竞成、同情苏馨的,可我还是背叛了苏馨,还是想要投靠陆竞成。因为我知道,跟着苏馨,我和陆澜都有可能活不到成年。

    但我还抱着陆竞成是个人,我和陆澜毕竟是他亲生的孩子,他不会不管不顾的想法。后来我才明白,这个想法到底有多可笑。

    那两年陆竞成生意亏损,别墅换成了公寓,我带着陆澜问遍了亲戚才知道他的下落。

    我带着陆澜找到他,就算不能投靠,至少给我们一笔钱,我们可以找个地方住下,以后的生活我可以自己想办法。

    但是陆竞成听了我的话,眉头一皱,说道:“我生意亏得都把房子卖了,哪有钱给你们?当初抚养费我可是一次性都给你妈了,现在还来找我要钱,是不是太贪心了?”

    如果可以,我不愿意相信眼前的男人是我的亲生父亲,更不想面对他脸上那种仿佛在打量垃圾的神情。当时的陆澜害怕得躲在我身后发抖,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袖,但是强忍着没有哭。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是不是我和陆澜今天就算饿死在大街上,你也不会管我们了?”

    陆竞成沉默了,看着我,没有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他现在的妻子抱着一个两岁大的男孩走了出来,看见我们站在门外,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好啊你!当初你是怎么承诺的?不会再跟他们联系,原来都是哄着我玩的!”

    陆竞成皱了皱眉头,有点儿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能怪我吗?”

    我在他们吵起来之前做了最后的挣扎,用坚定的、响亮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只要你给我们钱,我保证从今往后都不会出现在你们的视线里。”

    抱着孩子的女人一听到我的话,整个人就好像被点着的炸药,一下就炸了。

    “你们要钱?我儿子还要钱呢!这里不是扶贫的地方,该给你们的钱早就给过了,你别想再从我们这里拿走一分钱!”

    女人伸手推了我一把,陆澜被我一撞,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但是陆竞成收回了视线,被女人一把拽进了屋子里,接着门也被用力关上。

    “砰”的一声,从那一刻开始,我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割断了,全身的血液都是冰冷的。那是一场失败的逃离,我和陆澜最终只能背着行李回到苏馨身边。

    最可悲的是,苏馨喝醉了,根本没有发现我和陆澜的离开。

    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我还在乎的亲人只剩下陆澜了。因为他和我一样,承受了太多痛苦,而且他年纪比我还小,面对的苦难却与我一样,我心疼他,同时也在心疼自己。

    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就是被上帝遗弃的。

    05

    我醒来的时候看了一下手机,才12点,我只是睡了两个小时,感觉却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我准备调整一下姿势继续睡觉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会在这个点给我打电话的人不多了。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而且是座机。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按下了接听键,我知道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

    “您好,请问您是苏馨的家属吗?”

    “我是。”

    “这里是××派出所,苏馨因为盗窃现在被扣押在我所,你能过来协调一下赔偿和保释的事宜吗?”

    “好,我马上过去。”我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和惊讶,因为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因为苏馨,S市几乎所有的派出所我都轻车熟路。

    到了派出所之后,苏馨居然还在和被偷的中年贵妇争吵:“是,我就是有病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偷东西,你管得着吗?”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偷东西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我一定要起诉你!就算不能让你进监狱,至少让你进精神病院关两年!”中年贵妇被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如果不是有民警在中间拦着劝架,估计真的会打起来。

    “你去告啊!你以为进精神病院治疗不用钱啊,你要是真的能告到把我关进去,那才是做了善事,我还要谢谢你呢。”

    这么多年过去,苏馨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战斗力弱的大小姐,但是她的所有战斗力总是能用在挑起我火气的方方面面。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走过去拽开苏馨,直接给了她一巴掌:“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儿?”

    这一巴掌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向来只有母亲教育女儿的时候扇巴掌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我这样的。

    苏馨显然也被我扇蒙了,安静下来,刚才狂躁的情绪减了一些,突然眼眶红了。

    我没有再看她,而是走到那个中年贵妇面前。

    贵妇此时也被我的气势吓到了,退了一步,脸色煞白,但嘴上还是说:“你别想威胁我,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突然跪在地上:“求你不要起诉。”

    贵妇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做,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她又恢复了一脸的坚定:“犯错的是你母亲,她这样的危险人物,这么轻易放出去还是会犯错,我这么做是在为民除害。”

    “如果你不放弃起诉,我就不起来了。”

    本来应该是很感人的画面,女儿为了母亲给别人下跪,但是我冷硬的口气和淡漠又无赖的表情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显然,贵妇似乎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走进了派出所,径直朝着中年贵妇走了过来。

    贵妇看见他,就好像找到了救星:“行风,你总算来了,这对母女不但是小偷,还是疯子!我都快被她们吓出病来了。”

    少年闻言,目光朝着我们看了过来。比起他的母亲,他看起来要纯良无害一些,干净清秀的脸,白色的纯棉T恤,黑色运动裤,整齐而妥帖。那双眼睛澄净明澈,目光温和。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种目光似曾相识,但是我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并没有他的印象。

    他的目光此时也落在了我的身上,透着一丝打量和迟疑。

    但是这种情形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知道这个少年才是突破口,于是把目标从贵妇转移到他身上:“我妈有精神病,偷东西的时候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我还有个弟弟,所以……恳请你们不要起诉。我们可以付赔偿金,这件事就私了吧。”

    我之所以会这么求她,不是为了苏馨,而是考虑到如果到时候苏馨被强制送去精神病院,高额的医疗费用我更加负担不起。

    贵妇还是不服气:“既然有精神病就送医院治疗啊,你们这样让她出来祸害别人算怎么回事?”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付得起医药费,就没有今天这些事了。”

    这时候旁边的民警也出来帮忙调解了两句:“这孩子确实命挺苦的,我在这里见她来领她妈回家都不止一次了。这事不如先算了,我再看看最近有没有政府补助的名额,争取让她妈妈得到治疗。你看这样行吗?”

    贵妇还想说些什么,少年却拦了她一下:“妈,算了,都这么晚了,为了这件事耽误了你睡美容觉的时间不值当。既然他们说了要赔偿,把赔偿的钱结了就算了吧。”

    少年的话贵妇还是能听得进去的,本来和两个疯子纠缠她也有点儿害怕,所以犹豫了一下,只道:“但是她偷我包的时候还把我的包勾破了,这是当季新款,上个月才买的,入手价两万,就算折旧也只能算九折。”

    少年推了一下贵妇的肩膀,给她递了个眼神:“妈……你就别为难人家了。”

    贵妇有点儿不服气地一撇嘴:“这个包我可喜欢了,要点儿赔偿怎么了?”

    我跪在地上,听得心惊胆战。贵妇的包作为证物被摆在那里,我也是能看见的,拜苏馨所赐,不用贵妇开口,我都知道这个包价格多少。

    此时那个价值两万的名牌包被利器划破了一道口,成了残次品。真的追究起来,要求我们全额赔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一两万对贵妇来说只是一个包,对我来说却是天文数字。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绝望,少年叹了口气,又劝贵妇道:“妈,让她们出点儿修补的费用就好了,专卖店里应该可以修复。”

    “可是……”贵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行,今天就放过你们,下次最好别让我再碰见!”

    我松了口气,但一颗心还是悬着的,名牌包修理起来费用估计也不会太低。唯一庆幸的是,我出现之后,苏馨似乎彻底被那一巴掌震慑了,从头到尾都不敢再吭一声,只是沉默着缩在角落里。

    我感激地看了少年一眼,正好他也看向我,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06

    最后的赔偿金额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三千。我知道,对于一件奢侈品来说,三千真的不算什么,但是三千是我目前的全部存款。这意味着,把这三千拿来做赔偿之后,我将身无分文,苏馨和我还有陆澜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费将会没有着落。

    我的心一直紧揪着,脑袋也好像要炸开了一样。但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苏馨还有外债,我不是魔术师,变不出那么多钱来。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发现陆澜站在外面等着,他给我带了一件薄外套,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姐姐。”

    陆澜是这些纷争里最可怜、最无辜的那个,他生性单纯且怯懦,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坏事,永远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是个与世无争、与人为善的孩子。可就是这样的他,也没能逃脱命运的魔爪,被折磨得面容憔悴,眼睛里也没有同龄孩子的朝气。

    我心疼他,却救不了他。

    “走吧,没事了。”

    这句话是安慰陆澜,同时也在欺骗我自己。我知道,不可能没事了,我们要面对的是更大的问题。

    苏馨出了派出所,就好像被释放了一样,又开始絮絮叨叨:“我就是看不惯她们背名牌包,凭什么?凭什么我现在活成这副样子,她们却可以过得那么光鲜亮丽?”

    我不想理她,努力按捺住满腔的怒火,低着头朝前走。我真的很怕,我会不会忍不住又打她一巴掌。

    如果可以,我真想和她同归于尽。但是想到陆澜从此就无依无靠了,我只能忍下这些念头,继续扛着生活的压力,在社会的最底层匍匐前行。

    这种感觉真的糟透了。

    苏馨还是没有停下来:“想当初我要买什么样的包没有?她身上穿的那条裙子丑死了,我根本就看不上。还有,你看见她脚上的那双鞋了吗?限量版,好看是好看,但是被她穿丑了。”

    苏馨的话就像是紧箍咒,一句一句刺激着我的大脑,让我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无法抑制的暴躁里。

    陆澜看出了我的情绪变化,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别发脾气,然后又拉了拉苏馨的手臂:“妈……不要再说了,姐姐都生气了。”

    “不能说?为什么我不能说?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就不应该过这种日子,凭什么所有人都好好的,只有我过成这样?凭什么?”苏馨说着,眼眶一红,委屈地哭了起来,“真不公平,凭什么陆竞成那个浑蛋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他和那个人的孩子可以念最好的学校?凭什么我们要过这样的日子?”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苏馨今年都42岁了,却还是没有长大:“苏馨,我拜托你面对现实好不好?你知道你为什么过得不好吗?因为你把所有的钱都用来圆你那个已经碎掉的、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的梦!是,你曾经当过30多年的公主,那又怎么样呢?你的皇宫已经被人拆掉了,现在你就是一棵草,谁都能捏碎你,踩在你头上。你不知道反抗,只知道像怨妇一样看别人不顺眼,你能怪谁?”

    “……”

    “你还不如我,就算我差点儿走了歪路,但起码我还是为了活下去在努力。”

    把怒气都发泄出来之后,我好像虚脱了一样,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陆澜过来扶了我一把,一脸的担忧和关切:“姐……你没事吧?”

    但是,我的话只是让苏馨安静了片刻而已,很快,她又开始犯病了:“不行……不行,我不能继续过这种日子。我是苏家的女儿,我应该过得风风光光的……我怎么能过这种日子……”

    她一边说,一边想往繁华的路段跑。

    我知道,她又想去偷东西了。

    虽然是深夜,店铺都关门了,街上也没有行人可以让她偷,但是我怕她这一跑能在外面徘徊到天亮,到时候又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在她逃走之前,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然后朝陆澜递了个眼神:“抓住她,别让她再出去惹事了!”

    陆澜心领神会,一把抓住了苏馨的胳膊,声音带着恳求地对苏馨说道:“妈,你就乖乖跟我们回家好不好?姐姐真的很辛苦、很累了,你别再拖累她了好不好?”

    苏馨奋力地挣扎:“你们不要拦着我,我不要过这种日子!我要过得比陆竞成和那个女人好!”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直接松了手,站在苏馨面前,指着一片漆黑的街道说:“去!我不拦着你,不过你若是去了,我从今往后就不认你这个妈了。我会带着陆澜走,以后你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反正你只会把家里的钱消耗干净。你什么时候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

    苏馨似乎终于醒了,可能是我说会带陆澜走刺激到了她,她的神情一下变得慌张。

    她转过身来,抓住我的手,疯了一样抓得很紧:“阿霜……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对我的对不对?你怎么忍心呢?我是你妈啊……”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目光冷得像冰:“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陆澜在这种环境里也不能好好成长,我早就想走了,如果不是顾念你生了我们,我不会陪你耗那么长时间。”

    苏馨被我决绝的神情触动了,手上的力道更重了,把我的手臂都掐疼了,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阿霜,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妈,是我生了你,你这辈子都不能甩掉我!”

    我没有回答,苏馨的话就像无形的枷锁,缠绕着我的大脑,越缠越紧。

    “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你这是不孝!”苏馨朝我咆哮着,似乎想用最恶毒的话来刺激我,但是我始终都无动于衷。

    最终苏馨跪下了,放声痛哭:“阿霜,我也不想的,我一定会改的。我知道你说要走肯定真的会走的……当初你带着陆澜背着行李走掉的那次,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不敢提起……我知道是我没用,我照顾不好你们,我甚至控制不了我自己。但是我会改的……你们别走了好不好?没有你们,我真的活不下去……”

    我知道,苏馨这辈子注定都会成为我甩不掉的梦魇,无论我怎么挣扎,怎么逃避,都是没有用的。

    面对她的忏悔和眼泪,我走不了了。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坏得那么彻底。

    如果我的心肠真的够硬,也许现在我会过得好一些,也能安安心心去上大学了。

    只可惜我还是做不到撇下苏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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