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见鹿,鹿有孤独-第六章 与你在海平线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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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与你在海平线交汇

    【陆霜】

    原本以为我们生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里,一个阳光满满,一个暗夜隽永,却没想到,原来只需要一个契机,我们就可以打破世界的壁垒,走进彼此的世界里。

    01

    虽然在报社的工作还算顺利,但是我知道,如果不能再弄一笔钱,我和陆澜还有苏馨会面临弹尽粮绝的境况。

    其实之前在派出所帮苏馨赔掉的钱已经是我的全部家当,所以最近报社不忙的时候,我还在一家超市兼职午夜的钟点工。虽然非常累,但好处就是工资是日结的,我们三个不至于一起被饿死。

    不过这点儿钱也是杯水车薪罢了,不够还苏馨的赌债,也不够我将来的学费。报社里的薪水也不高,如果想在短期内攒够这些钱,根本不可能。

    但是我也很清楚,上大学是我摆脱困境的唯一出路,我不能放弃。我不想再一天一天重复这样的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想摆脱这种梦魇的欲望太强烈,我居然鬼使神差地从报社去了陆竞成所在的小区。

    那次和陆澜一起被他扫地出门之后,我对他这个父亲确实没有一点儿期望了,但是人在绝境中祈求自救的意念强大到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就算只有一丁点儿希望又怎样呢?总好过连这一点儿希望都没有吧。

    公交车到站,我下了车。

    我记性还不错,虽然一直想把关于陆竞成的事情全部忘掉,可是偏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地址我还是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

    按下陆竞成那套小公寓的门铃之后,很久才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门被人打开了,传来一个不耐烦的男声:“谁啊?”

    我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我是陆霜。”

    陆竞成愣了一秒,短暂的错愕之后,表情变得有点儿复杂:“你……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他似乎苍老了很多,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神情疲惫,一点儿都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命运真的很奇妙,他和苏馨离婚之后,生意越做越差,倒是真的有点儿像是因果报应。别墅换成了公寓,奔驰换成了国产小牌轿车,连穿着也越来越“朴实无华”了。

    不过,可能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用那么平和的语气跟我说话。我甚至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丝慈爱。

    但只是片刻,我就冷静下来。不管眼前这个男人有多可怜、多落魄,他骨子里的恶是不会变的。他曾经那样对待苏馨和我们,就算有一天他悔悟了,也不可能赎清他的罪孽。

    “我需要学费上大学,这笔钱是借的,我可以算利息给你。”我平静地陈述我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想寒暄。

    陆竞成停顿了一下,我本来以为他会发怒,但没想到他的表情只是为难。

    “阿霜……不是我不想给,是我最近生意实在不太顺利……”

    既然来了,我肯定不会空着手回去。

    我说:“这么多年你对我和陆澜不管不问,我借这点儿钱念书,应该不过分吧?”

    陆竞成站在那里,搓着双手,看上去有点儿窘迫。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欠你们的,我那几年真的是魔怔了,太不是人了……”

    我冷笑了一下:“我不怪你,今天你把钱借给我,之前的恩恩怨怨都可以一笔勾销。”

    还没等陆竞成回答,门内就传来一个女声:“谁啊,在门口聊那么久,饭菜都凉了!”

    陆竞成没答话,过了一阵,大约是女人觉得可疑,走过来看了一眼。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一瞬间,我似乎能看见她眼里炸开了一道火光,目光瞬间变得尖锐而犀利。

    “你来干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惦记着我们家的钱吗?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陆竞成下意识地伸手拦了她一下,说道:“他们这些年过得也挺苦的……”

    “好啊,陆竞成,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回你前妻那里去?都开始帮着他们说话了。当初是谁说的,这辈子都不想再和苏家的人有瓜葛?”

    不知不觉间,这个女人也老了。我好像听苏馨提起过,她叫蒋依红。现在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保养得很好的贵妇,反而流露出一股市井主妇的气息,脸色苍白,皱纹也很深。

    平心而论,她真的不如苏馨漂亮。陆竞成当年大概是瞎了眼,或者是被自己过度的自尊心冲昏了头脑,想要把苏馨从他的世界里抹掉,来掩盖自己是靠苏家上位的事实。

    我知道这个蒋依红横插一脚,我跟陆竞成借钱就更困难了,只能又强调一遍:“你放心,我只是借,等我有了工作就还钱。”

    “借?说得倒是容易,现在谁不知道你妈是个疯子。你们的抚养费是怎么被败光的,我还不清楚吗?凭你张嘴就借给你,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

    “你放心,我是我,苏馨是苏馨。以后我会和她分清楚。”

    “我不管,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拿一分钱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蒋依红似乎是被陆竞成对我的态度转变激怒了,不管不顾地推了我一把,然后朝我吼道:“滚,给我滚回去。”

    我向后踉跄了一下,双手攥紧成拳。我知道,现在我就是把自尊心摆在他们面前任他们践踏,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能借钱的地方我都已经借遍了……

    除了报社。

    我不愿意在报社借钱,因为过去的每一份工作几乎都是因为借钱而毁掉的。

    我希望留在报社,我还想让沈郁希正视我。我不想把自己的窘境展现在他们面前,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可怜。

    现在我好像什么都豁得出去了,除了沈郁希仍然还是我心里的一道坎。

    蒋依红见我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走过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拼命把我往楼下拖。我的力气没有她大,被她拽着一路踉跄。

    陆竞成一脸无奈又疲惫地跟在我们后面:“阿霜……你就先回去吧,我这里确实没有钱可以周转。”

    蒋依红一把将我推出公寓楼的门外:“滚回去!”

    02

    夜幕初降,小区里的灯火都亮了起来,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被蒋依红这一声暴喝吸引了目光。

    蒋依红松手之后,我还是一步都没有动地站在原地。

    她看我是铁了心想要钱,气不打一处来。

    “你让所有人都来评评理!当初你爸妈离婚的时候,给了你们多少抚养费?你们自己算算,现在钱都被你妈挥霍完了,又来找我们要,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我其实可以跟蒋依红吵一架,把她和陆竞成做的好事都抖出来,但是这样一来,我的学费就更没有着落了。

    或许在社会上磨砺那么久,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耐性好,特别是在我知道必须沉住气的时候,我的忍耐力简直连我自己都钦佩。

    “你妈妈拿着那些钱买名牌包,还赌博、酗酒,你们会有今天,都是她自找的。我们家的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凭什么给你们这些残渣败类拿去挥霍!”

    蒋依红越骂越生气,话也越来越难听。

    陆竞成又忍不住劝了她一句:“少说两句……”

    蒋依红闻言,更是暴跳如雷:“你还有脸护着他们是不是?现在你的生意一点儿进账都没有,我们家就靠我一个人起早贪黑地摆摊子挣钱过日子。你现在这态度,是想拿我的钱去接济她们吗?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陆竞成闻言,只好闭了嘴。造化弄人,他靠着苏馨起的家,如今和苏馨离了婚,却还是落到要靠自己老婆接济的下场。

    “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儿回去找你那个宝贝妈妈……呵呵,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只知道伸手要钱的社会渣滓,少一个是一个……”

    就在蒋依红还想继续骂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然后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你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认识她,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替我出头的人会是余南笙。

    她拦在我身前,一如既往地像个正义的女战士,虽然身材瘦小,战斗力不强,但是勇气可嘉。

    过去我一直很不喜欢她那种正义使者一样的姿态,仿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睥睨众生。

    但是今天我没有那么反感她。

    那一句“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就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了我心上,砸碎了上面的一层冰。

    我有点儿动容。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相信我,我以为在她眼里,我还是那个为了钱不择手段、为了向上爬耍尽心机的人。我确实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替我说话。

    如果她没有出现,我都准备忍了,准备一直忍耐着,由着蒋依红颠倒是非,只要最后能拿到钱,怎样都好。

    但是她的话让我浑身震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复苏了。

    后来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那种东西或许就叫血性。

    “你是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我们处理家务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不然别怪我连你一起骂。”

    蒋依红依然气势汹汹,毫不退让。

    有时候我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做了那么多理亏的事情,却依然能够那么理直气壮的。

    余南笙还是护在我身前,也不肯退缩:“没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不会让开。”

    蒋依红一脸烦躁地推了余南笙一把:“我说了别多管闲事,听不懂吗?”

    我扶住被推得一个踉跄的余南笙,一直被压住的气焰终于冒出来了。

    “别动我朋友。”我看向蒋依红,把她从余南笙面前推开,目光锋利如刀,“你和陆竞成让我见识了人的道德底线到底可以低到什么地步,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不要脸的人,但是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我也就见过你这一个。”

    “你说什么?”

    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反击,蒋依红愣住了。

    “陆竞成和我妈结婚,借助我外公的资产混到了百万身家,在根基稳固之后就出轨,把我妈扫地出门,用尽各种手段让我妈除了抚养费之外拿不到一分钱。”此时此刻,我知道我脸上的笑容应该很狰狞,目光应该特别恶毒,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泄出我这些年来的仇恨,“还有蒋依红,你更可笑了。你还记得你当初是什么身份吗?你是拆散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明明是你弄得我们家分崩离析,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演了一出狗咬吕洞宾。”

    蒋依红被我说到了她的痛点,一时间慌了神:“你胡说什么,谁是小三!你妈才是,是她缠着竞成不放……”

    “还在狡辩?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就不怕会有报应吗?”听到她的辩驳,我只是冷笑了一下,“我妈就是被你们逼疯的,你们占用了苏家的产业,让我妈变成疯子,你们晚上睡觉踏实吗?不会做噩梦吗?”

    似乎被我的表情吓住了,蒋依红居然安静了下来。

    “不过,你们也算有报应了,陆竞成从离婚之后生意就没有顺利过吧?你们的日子是不是越来越难过了?”

    “……”

    “说起来,你们才是真正的人渣,实实在在的败类。”

    “……”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说到这里,我看到蒋依红的脸色变得难看,我也失去了继续和他们对峙的兴趣,只是拉了一下余南笙的衣袖,说道,“走吧,钱我不要也罢。”

    余南笙愣愣地看着我,似乎还没有从我的话里回过神来,表情复杂。

    我只是笑笑,转身走进了人群里,然后穿过人群走向小区门口,所有的议论声都被我抛在脑后。

    临走前,我看了陆竞成一眼,他错愕的表情让我觉得好笑。

    虽然这一役打得不算特别漂亮,但是总算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03

    余南笙后知后觉地拨开人群追了上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我笑了笑,先开了口:“不好意思,本来不想让你们知道的,还是被看见了……”

    余南笙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才用很低的声音吐出一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

    “你是想说我家一群祸害,所以觉得我值得同情,之前不该那么指责我,对吧?”我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余南笙也不知道我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回答又犹豫了,表情特别别扭。

    我也不想为难她,只道:“同情就大可不必了,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也做过挺多坏事的。估计就是因为我身上流着一半人渣的血液,所以上天才会连带着我一起惩罚吧。”

    余南笙看着我,咬着嘴唇,半晌才道:“你别这么说……”

    “你放心,我没事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点儿事情是死不了人的。”我佯作轻松地笑笑,然后对她说道,“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我真的没事了。”

    余南笙却没有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现在是在为学费发愁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我总能想到办法的,不用你操心。公交车站在对面,我先过去了,明天报社见。”

    余南笙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的话堵住了。

    我知道她只是善意的关心和同情,但是偏偏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关心和同情。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不是这样的处境,而是和余南笙相近的生活条件,我们会不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但是,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存在的。

    还没回到家,我就接到了一个电话,陌生的号码。

    我愣了一下,照理来说,苏馨一般犯病之后至少会隔一段时间才会再犯,不会是她又出什么事了吧?

    我困惑地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是一个不太熟悉却又似乎在哪里听过的男声:“是陆霜吗?我是上个星期和你在派出所见过的夏行风。”

    “夏行风?”

    我迟疑了一下,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好像上次苏馨偷包的对象的儿子叫什么行风?

    似乎听出来我有些迟疑,于是他在电话那头又道:“陆小姐,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如果方便的话,出来见个面吧。”

    我感觉有点儿头疼:“上次的事情不是已经私了了吗?难道你们觉得赔偿金不够,又反悔了?”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想,夏行风停顿了一秒,连忙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本来我弄不清楚这个夏行风究竟是什么来意,想直接挂掉电话了,结果就看见他拿着手机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路灯下。我还认得他那张清秀带点儿稚气的脸,倒不像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

    我叹了口气,说道:“我到了,就在你的右手边,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夏行风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一扭头就看见了我,然后收起手机朝我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陆小姐,其实这次我来是想把你上次给的赔偿金还给你。我从苏警官那里知道了你家的事情,觉得这钱我们不能收,今天是特地来还给你的。”夏行风一边说,一边把牛皮纸袋递了过来。

    我没有接,只是愣了一下,一般情况下被小偷偷了贵重的包,还回来的时候还是破损的,正常人就算收了赔偿金,应该也还是会愤怒的。但是眼前这个少年居然大度到关心起小偷的生存问题了。

    夏行风见我不接,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就是觉得这钱可能对你们来说很重要。”

    我看了一眼纸袋,又看了他一眼,沉默了良久,然后才道:“其实我现在确实挺缺钱的,我要是脸皮再厚一点儿,可能就拿回来了。但是没办法,我的脸皮还不至于这么厚,这是我妈惹出来的事情,钱也已经赔出去了,你们不用还给我……”

    我的目光落在纸袋上,说道:“虽然我很少拿过那么多钱,但是我也看得出来这个袋子里装的肯定不止三千。”

    “……”

    “夏先生,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打算离开,“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请自便。”

    夏行风拿着纸袋,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我:“你不相信我?”

    我笑了笑:“很抱歉,我是谁也不信,不是针对你。”

    夏行风皱了皱眉头,表情有点儿复杂:“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朝他看了一眼,上下打量了一遍,没有一点儿眼熟的地方:“夏先生,我估计你是认错人了,我应该没见过你。”

    我似乎能看见夏行风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没有等他再开口,就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然后钻进了楼道里。其实我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就接受那笔钱了,但是也可能是在外面混久了,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总是会留个心眼。

    虽然夏行风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像个坏人,但很多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好人,背地里其实是个人渣。

    只是可惜了,那些钱如果真的拿回来,我的学费就有希望了。

    我没有看到的是,在我走后,夏行风一个人在路灯下站了很久。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很小的相片,看起来像是裁剪出来的,上面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短发女生,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明明是稚气未脱的脸,表情却严肃,没有半点儿笑容。

    陆霜,我找到你了。五年过去,别来无恙。

    04

    因为兼职的时间一直不固定,所以我的入账也特别不稳定。只能勉强维持我和苏馨还有陆澜的吃喝用度,但是交房租的时间又快到了,目前的状况完全是捉襟见肘,雪上加霜。

    经过那次大吵之后,苏馨总算安分了,不喝酒也不胡言乱语了,甚至开始找工作。但是她毕竟没有什么技能,又上了年纪,所以工作不太好找,一直也没有下文。可能是出于愧疚吧,她包揽了所有家务,烧饭、做菜、洗衣、拖地,居然像模像样的了。

    我开始相信,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也许到这一天,她才算终于开窍了吧。

    但钱依然是个大问题,我甚至开始关注一些私人借贷机构,不需要抵押,但是利息特别高。其实我也想去银行办理贷款,但是因为苏馨之前滥用信用卡,信誉太差,所以每次贷款都办理不了。

    就在我一筹莫展地看着借贷广告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沈郁希。

    其实我和沈郁希的关系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了,无论是有报道上的问题想问他,还是私下里跟他联系,他总是和我保持着距离。

    但是他对于我来说,一直都像是一盏灯。他在屋子里发着光,而我是玻璃窗外停着的飞蛾,我想朝他靠近,却始终隔着一层玻璃。这种感觉对我来说特别折磨,只是折磨我的事情太多了,反而淡化了他给我带来的难受。

    我知道,他大概不喜欢我这种人。一开始的帮助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成绩好这个光环,真正相处之后发现我确实不太善良,所以对我敬而远之了吧。

    有时候我是真的嫉妒余南笙,嫉妒沈郁希可以对她那么好,无论她做错什么事,他都可以包容。因为她善良、努力,有所有人都欣赏的品质。而我却是囿于黑夜的困兽,连我的努力看起来都是卑劣的。

    看着手机屏幕很久,我才接起了电话:“沈记者。”

    沈郁希说道:“上次你主笔的报道反响不错,报社里发了奖金,我打到你卡里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还可以拿奖金:“谢谢……”

    沈郁希停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总会有回报的。”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沈郁希第一次对我放缓了语气,我听着,心里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沈郁希,现在我可以当你的徒弟吗?”

    我在报社里那么努力地工作,不就是为了能留下,为了能让他高看我一眼吗?可能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我那么想得到他的认可,那么想把我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甚至隐瞒自己目前的窘境,大概就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像认可余南笙那样认可我。

    不,可能我还要更贪心一些,我希望和余南笙比起来,他更看重我。

    但是,手机那头只传来他淡淡的一句:“你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所有人都说我的天赋比余南笙好,我适合当记者……”

    我受不了他那种淡漠的口吻,为什么他总是看不到我的优点?

    “但我不是所有人之一。”沈郁希还是那样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留下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忙音,拿到奖金的喜悦瞬间消失,一种莫名的懊恼霸占了我整个大脑。

    我把手机扔到床上,整个人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做都比不过余南笙?

    05

    因为最近医闹频繁,所以林姐决定派人去医院蹲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可以拿到第一手的消息。因为我和余南笙是新人,最适合做这种蹲点的工作,所以最终决定让我们两个去医院。

    林姐想了想后,说道:“市第一医院最有名气,患者也最多,你们两个一人分配一个科室蹲点。”

    余南笙还在做记录的时候,我就直接脱口而出:“我去儿科。”

    儿科绝对是医闹高发区,就算没有什么大新闻,蹲点两天小吵小闹肯定也能有一些。到时候再结合过往的医闹案例,写一篇专题报道完全没有问题。

    而其余科室等医闹的概率都差不多,余南笙无论选哪个都是在碰运气。

    林姐把目光转向了余南笙:“南笙,你选哪个科室?”

    余南笙想了一下,回答道:“我选急诊吧,突发情况比较多。”

    林姐点了点头,拍了板:“那行,今天你们就去蹲点,下午下班前回来至少交一篇报道。如果有实质事件的就写800字左右,如果只是普通事件就写200字到300字。到时候你们回来,我再根据稿件质量酌情刊登。”

    “明白。”我点了点头,写下了林姐的要求,然后收起笔记本走出了会议室。

    余南笙迟一步,从后面追上来,说道:“都是去市第一医院,我们一起打车过去吧。”

    “我可打不起车,我挤公交车就好。”我似乎都能感觉到我的话里透着一股酸味。

    其实我不那么讨厌余南笙了,因为拼尽全力去做好一件事的人的确是值得敬佩的。而且上次她站出来和蒋依红对呛的那一幕更让我对她讨厌不起来。

    现在我对她表现出来的排挤完全是出于嫉妒吧,嫉妒她能当沈郁希的徒弟,嫉妒她即使不够聪明,也一直被沈郁希看好。

    我现在就像是电视剧里那些阴险的女配角,觊觎着女主角的位置,却始终只有当配角的命。

    余南笙当然听出了我语气里的揶揄,于是也不再坚持,只是笑了笑:“那祝你顺利。”

    我没回答,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起身出发。

    因为儿科医生紧缺的关系,即使是市第一医院这么大型的医院,儿科诊室门口依然排着浩浩荡荡的一队长龙。

    家长抱着自己的孩子,面色焦灼,恨不得把前面的人都挤开,自己冲到前面去。孩子的哭闹声、嬉笑声、嘈杂的议论声汇集在一起,还真的挺让人头疼的。

    我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先是给排队的队伍拍了张照片,然后开始在本子上记几个写报道的时候可以参考的点。

    蹲点这种任务注定是枯燥无味的,我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边关注人群的动态。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个声音喊我:“陆霜?”

    我一抬头,就看见夏行风站在不远处,目光在我身上落定。

    我愣了一下,旋即礼貌地笑了笑:“夏先生。”

    夏行风看我身上背着单反,怀里抱着笔记本,问我:“你是来工作的?”

    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来儿科看病?”

    夏行风闻言,忍不住笑出来:“怎么可能?”顿了顿,又解释道,“我姐夫是这里的医生,正好我考的是医学专业,所以趁暑假过来学点儿经验。”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我还没有跟一个陌生人自来熟的习惯,通常这种情况下,只要我沉默以对,对方一般都会识趣地走开。

    但是夏行风没有,他认认真真地打量我,说道:“陆霜,你真的对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吗?”

    闻言,我皱了皱眉头,又朝他看过去。说真的,我实在不记得我认识过这样一个人……倒是夏行风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儿印象,但是因为印象太模糊了,所以我也不敢确定。

    看见我拧眉苦思的样子,夏行风又是无奈一笑:“念初一的时候,你还记得班里有个小胖子吗?成天挨欺负的那个,不过才念了一个学期就转学了。”

    他提醒到这里,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刚念初一那会儿,班里确实有个又矮又胖的男孩,因为个性温吞好欺负,所以一直是班里恶霸攻击的对象。当时我也是被排挤的对象之一,但是因为我个性凶悍,所以从来没有人敢欺负我。

    因为厌恶班里那些人,加上他们欺负小胖子欺负得太过分,我好像还出手帮过他几次。

    不过因为大家都叫他小胖子,我也不记得他的本名叫什么了。

    想到这里,我又看了一眼夏行风,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啊,小胖子变得又高又瘦,模样还有几分俊朗,再也不是当初受人欺负的模样了。

    夏行风也看出了我的惊讶,忍不住笑了笑:“也不能怪你认不出来,后来我减肥了,上了高中之后个子也长高了,不是小胖子了。”

    我又看了他半晌,才道:“原来时间有时候不但不是杀猪刀,还可能是美工刀呢……”

    他这么一说,又联想到上次在我家楼下的时候,他想把赔偿金还给我,原来不是有别的目的,只是记着当年的人情。

    想到这里,我又有点儿后悔没有收下那些钱了。

    夏行风看了一眼我写在笔记本上的要点,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现在是记者?”

    我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我只是在实习……”说到这里,我忽然眼睛一亮,“你经常来医院?”

    “嗯,姐夫上班的时候我都在。”

    夏行风点了点头。

    他的容貌虽然有了变化,但个性还是和当初一样,温温和和的,让人感觉特别好说话。

    “那你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有没有碰到过医闹?或者是病人家属和医生起冲突的事件?”我拿过笔记本和笔,完全进入了记者的工作状态。

    夏行风看到我突然这么认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有是有,但是我的表达能力不太好,说不清楚……”

    “没关系,你说就好,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会自己问。”

    比起在这里继续蹲守,从夏行风嘴里打探消息无疑是一条捷径。

    于是,夏行风开始认真地回忆那些冲突事件。

    有母亲因为儿子高烧非要插队,被阻拦之后对护士破口大骂的;也有在网上看了“科普”,觉得医生开的药方有问题,非要赔偿的;还有一开始拒绝为孩子手术,结果孩子病情恶化反而赖在医生头上的……形形色色,数不胜数。

    折腾了一天,虽然医闹没有等到,但是从夏行风嘴里探听到了不少有用的素材,只要带回报社进行加工整理,一篇800字的新闻稿应该问题不大。

    要回报社的时候,我跟夏行风挥手道别:“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如果这篇稿子过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夏行风微微一笑,眉眼微弯,目光暖人,只道:“还是我请你吃吧,将来你工作生活都稳定了,再请我吃不迟。”

    我微微一笑,带着一抹自嘲:“那你估计要等很久了,我的工作和生活都没那么容易稳定。”

    夏行风只是轻声道了一句:“没事,我等着。”

    按照平时来说,夏行风那一句“还是我请吧”就足以刺激到我了。但很奇怪的是,我并不反感。我对他也没有了之前的抵触情绪,就好像是多年前的战友,如今又重逢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和亲近。

    或许能多一个让我放下戒心的人,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吧。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回到报社就发现余南笙已经在报社里了,整个报社里的人都在忙。

    问了同组的编辑才知道,原来余南笙在急诊室等来了一个大新闻,一个中年男人因为认为主治医师给自己开的药没有效果,又耗掉了他所有的积蓄,所以积怨之下居然跟踪医生的孩子,在公交车上捅了这个小孩几刀。

    这个新闻可能是引爆全国热议的大新闻,所以现在整个报社都准备跟进这条新闻的具体细节。

    韩绍见我回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阿霜,你手头的报道先别写了,跟张记者一起跟进一下这名嫌犯的家庭情况,最好能分析一下他偏激性格的成因,写成一个专题交给我。”

    我停顿了一下,只能说:“好。”

    原本选择儿科的时候我自认为自己聪明,还在医院里碰到了夏行风,本来还觉得这是节省时间又能出好报道的捷径,却没想到余南笙占尽了好运气,这样恶劣的伤人事件还能和医闹主题扯上关系。

    看着余南笙一直忙碌地在打电话、做记录,我默默地把写好的稿子和笔记本锁进了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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