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当再看到他，都显得有些陌生。她一直觉得，自己认识的尔弥就是那个小童子。长大的这个，她便不认识了。
她走出了他的世界。
大约尔弥也是这样对待池华裳的，何况如今的池华裳已经于曾经的那个小姑娘，千差万别。
丹青殿的空旷前场上，丹青炉里还是不是冒出一些白烟，里面正炼制着司炼仙君的丹药。小时候，尔弥和池华裳总喜欢绕着这丹炉打转，猜里面炼制的是哪种丹药。
虽然尔弥早就知道，却总是故意猜错，当输的那一方。
两人再相处，竟然都找不到什么话聊了。毕竟，他们都不再是思想单纯的童子，一个想着“长大”，一个想着“炼药”。
池华裳这暂短的一段时间所经历的，比她过往一生的经历都要多得多，以至于一再变换，连自己都认不清自己。
如今所见天翻地覆，一件件大事在发生，尔弥愈觉得自己的平凡，华裳重明身暴露，他帮不上任何忙；池华裳觉醒后入魔，他也无法做任何事情；池华裳攻打天界，他妄想唤醒她却是徒然；如今，魈猽觉醒了，池华裳回来了，但是，她为何又要回来呢。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跑的远远的么。
他本想与天帝和众人一起去蛮荒，就算只是在后面救救人也好，但是天帝说，与魈猽之战，魈猽从未留过活口，哪会有只伤不死的人。但是想了想，不禁笑道，倒是真有过一个活口，但是，并不是谁都能像沈慕衣那样。
所以，尔弥只能留在了天宫。若池华裳和沈慕衣都要去蛮荒，他一定也要不顾一切跟过去。
“尔弥，好久不见……”池华裳先开了口，尔弥总是这样，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一点也不像男孩子。
“华裳……你还好么？”尔弥轻声问道，虽然池华裳没了上一次来天界那样的暴戾，但是情绪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已经知道，酥宝不在了，沈慕衣这一次的伤也是因她而成。现在的池华裳，恐怕很不好受。
“我……”池华裳强忍着眼泪，突然的情绪来袭，让她都说不出话。其实她好想痛快哭一场，但是，她不想在尔弥面前失态。
池华裳不知道自己到底背负着什么，为什么一路走来如此由不得自己，她之前任人摆弄，后来她以为自己可以操控一切。然而，这一切全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看着池华裳要崩溃的样子，尔弥觉得自己问错了话，心中更慌了。
池华裳努力平复了情绪，才道：“没事。待他好起来，一切都会没事了。”
尔弥知道过往的事，大约都是池华裳不愿意提及的，那边提往后的事情，“你们会去蛮荒么？”但是问出来，又觉得，以后的事情，也并不适合谈论。可说出的话，抓不回来了。
“你想我去蛮荒么？”池华裳反问道，曾经她是多么抗拒啊，认为一切都是阴谋，而目的不过是让她甘愿赴蛮荒。现在她却能平静地问出来，甚至心中都已经去蛮荒看看了，看看魈猽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想。”尔弥使劲摇摇头。他不想池华裳走入歧途，但是更不愿意见到池华裳这样明知结局的赴死，为什么就没有可以让所有人都不受伤的解决办法。
“我若不去，天界乃至六界，都要遭大劫难。”这些话听起来多熟悉，他们曾经以这样的借口让她无从选择。池华裳绕了这么久，却还是绕不过。
尔弥惊慌不已，他也不知道这大劫难如何避之，可是也不愿相信，只能用池华裳换得天下太平，“总有办法解决的。我相信仙君一定能有办法。”
“如果解决办法只能是牺牲我呢？如果他有办法，应该早就用了，又何须不顾一切隐瞒我的身份。”池华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为沈慕衣说话了，越护他一分，越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十足过分了。
难道，魈猽的觉醒，也能唤醒重明鸟的是非名分么。还是酥宝的离开，让她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固执，被仇恨蒙蔽的双眼，终于清醒了。
“那……”尔弥一时语噻，为什么一定要是牺牲池华裳，为什么不能换一个人呢。
“尔弥，我好累，你能不能找个地方让我睡一下。”池华裳觉得浑身都疲惫，她这个时候真的好想有个地方睡一觉，不要再去想这些。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在煎熬她的身心。
尔弥将池华裳带到自己的房间，池华裳和衣躺在了尔弥的床上。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师父那边守着，有仙君的消息，我立刻来通知你。”尔弥见池华裳脸上的倦意，不忍打扰她。
池华裳摇了摇头，“你先别走，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他和我的事情，有些，我都记不起来了。”她关于沈慕衣的记忆早就混乱了，本来那些因感动铭记的事情，因为信任的崩塌，被扣上阴谋的帽子，被池华裳在内心里涂改得不成样子。她都快认不清了，哪些是事实，哪些是已经被她涂得黑暗无比，连她都洗不清了。
“好。”尔弥在床边坐下来，想了想，给他讲着曾经的那些记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绾笛仙子那里，大家都知道你是被仙君从人间带回来的，特别照顾你。那时候的你看起来水灵灵的，但是也比大家都小一点，看什么都带着一点胆怯……”
池华裳闭上眼睛，听着尔弥的讲述，将那些事情，一件件拎出来，擦干净，每看清一段过往，心中就一阵痛楚，为什么感觉这些都是好久远好久远的事情。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埋在自己怀里的酥宝，一身的短黄毛，眯着眼睛叽喳不停。看到自己仰望的沈慕衣，一身干净的白裳，背影温柔。
但是，他们……酥宝再也回不来了，沈慕衣也差点被她亲手杀死。
池华裳紧闭着双眼，她怕哪怕有一点缝隙都会让泪水流出来。她问自己……
池华裳，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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