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碗碎裂的声音惊扰了正在案前写字的男子,被驾驭在他手中的笔尖蓦地一顿,纸上留下了一滴本不该出现的、多余的墨渍。
案前的男子面色一沉,向那个制造出声响的罪魁祸首瞥去一眼。
而闯下弥天大祸的,正是在龙庭阁中侍候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婢女。
她万万没想到,被她捧在手中的这杯参茶还没送到王爷的桌案前,脚下一滑,那只价值连城的青花瓷杯就落到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小婢女脸色一白,想也不想的就这么一头跪倒在地,抖着唇瓣连声哭道:“奴婢该死,求王爷饶命。”
秦寂逍冷冷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小婢,冷冷笑道:“既然连你自己都承认自己是个该死之人,还求本王饶什么命?”
小婢女听了这话,更是被吓得面无血色,连一点活气儿都没有了。
闻声而来的雅晴看到这样一幕,上前斥责那小婢女道:“你这个笨丫头,在王爷房里也侍候了有些时日了,怎么连只小小的茶碗都端不住?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刑房领二十板子去?”
那婢女哆哆嗦嗦瞅了没作声的靖南王一眼,见对方并没有因为这个责罚而提出反对意见,便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念了一句谢王爷不杀之恩,这才踉跄着脚步,头也不回的逃命去也。
秦寂逍冷笑一声,对把人放走的雅晴道:“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自作主张的将本王要杀的人给放了。”
雅晴弯下身,一边轻手轻脚地将摔落到地的茶碗碎片逐一捡了起来,一边轻声细语道:“王爷原本就没动杀心,奴婢只是顺应王爷的本意送了个顺水人情给她罢了。”
“你凭什么觉得本王对她没动杀心?”
雅晴笑道:“因为王爷向来仁慈宽厚,绝不会为了一只茶碗而强取了别人的性命。”
“你真的觉得仁慈宽厚这几个字,适合用在本王的身上?”
“奴婢自幼就在王爷身边侍候长大,虽不敢说对主子有十分了解,但六、七分总还是有的。”
听了这话,秦寂逍冷冷一笑,顺势将毛笔放在笔洗上,“既然你这么厉害,倒是说说,本王心里现在想的是什么?”
“主子的心思,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可不敢妄测。”
“本王恕你无罪!”
“王爷真让奴婢直说?”
秦寂逍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看不出喜怒哀乐,倒有几分凌驾于人的气势。
雅晴将拾掇好的碎片扔到一旁,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在这王府深宅之中,能得王爷在意和想念的,怕是只有一个人……”
见对方的眼神因这句话而幽深了几分,雅晴又大着胆子道:“曾经住在凤栖苑,如今被贬到幽鬼园的纳兰娉婷,婷夫人。”
当她如此直言不讳的说出这个答案时,秦寂逍只觉得心头一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上面重重辗压,疼痛过后,留下的竟是一片淡淡的苦涩。
他向来不将流逝的时间放在眼里,可自从自己当日在暴怒之后时那个可以牵起他喜怒哀乐的女人发落到幽鬼园中后,便像个笨蛋一样,每天都在计算着时间过日子。
清晨的时候会想她有没有起床,晌午的时候会想她有没有吃饭,傍晚的时候会想她是否感到了寂寞,入夜的时候会想她有没有像他想念她这般,在那个他看不到的地方,也在想念着自己。
整整十一天的想念,对他来说,就仿佛度过了漫长而又无聊的十一年。
在这十一天里,他茫然过,无助过,愤恨过,痛苦过……
不是没试过从别人身上寻找片刻的安慰,可当他将那些完全勾不动他情绪的女人抱在怀里时,就仿佛抱着一具陌生会动的尸体。
这样的想法既让他感到恐惧,也让他感到无奈。
不知不觉,那个叫纳兰娉婷的女子,就像是一道烙印,被狠狠烙到他心头最醒目的位置上。
不管他的心逃到何处,始终摆脱不了她对他的束缚。
所以当雅晴一语猜中她心中所想时,他立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毫无保留的坦露在对方面前。
这感觉十分糟糕,与此同时,也让他对那个不解风情,执意和自己作对的纳兰娉婷更加愤恨了几分。
都怪她!
若不是她,他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狼狈不堪的田地。
抬起手臂冲雅晴挥了几挥,沉着俊脸道:“本王累了,你退下吧。”
雅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语重心长道:“王爷,奴婢斗胆再和您说最后一句话,若是幽鬼园中住着的那位主儿也和其它房里的夫人一样拼了命的想要讨您欢心,您觉得,她还能在您心中留下如此深的念想和地位么?”
不待对方答话,雅晴恭敬地向后退了几步,掩门离开。
秦寂逍被雅晴那最后一句话给问得一怔。
是啊,如果纳兰娉婷也和其它女人一样可以任他随意摆布,他对她还能有这么大的耐性,让她在自己的心中占据着这么重要的位置么?
没等他将这个答案整理出来,只听房梁上传来微微的响动。
他眉头一皱,面不改色道:“既然故意制造出声响引起本王的注意,就别躲着藏着,赶紧现身吧。”
伴随着话音落定,就见一道颀长高大的黑影从天而降,落到地上的,正是天魔族未来的继承人——端木祺!
他玩世不恭地拱起双手,向秦寂逍抱了抱拳,“王爷,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秦寂逍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莫非在王爷心中,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么?”
“我父王尸骨被人曝于光天化日之下,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猜到,你就是那个挖坟掘墓的罪魁祸首。可你不但不躲回你的天魔族,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出没于靖南城。端木祺,你是真的不怕死,还是想要用这种方法来自寻死路?”
端木祺笑了两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所在,我相信王爷是不会轻易将我卖出去的。”
“你还真有自信。”
“虽然我的确是挖坟掘墓,将你父亲的尸骨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但换个角度想,我在泄愤的同时,不是也在无形之中,替王爷报了大仇么。”
端木祺的这番话倒是引起了秦寂逍几分兴趣,他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捧着茶杯喝了口凉茶,笑道:“此言何意?”
端木祺不客气地与他比邻而坐,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很是自来熟的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的时候,他对秦寂逍道:“当年你王位受到其它兄弟威胁的时候,那个在暗中推波助澜的始作俑者,应该就是你的亲生父亲秦正杰吧。”
秦寂逍挑着眉头,示意他说下去。
端木祺见他面沉如水,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心下暗道,这秦寂逍果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冷静淡漠,心底不由得对他生出了几分欣赏。
“你虽然是秦正杰膝下的嫡长子,但真正被你父亲喜欢和宠爱的,是那个晚你三天出生的二公子秦寂成。他自认自己才华谋略方面样样不比你差,所以早在很多年前,便对靖南王之位起了觊觎之心。你父亲为助他的爱子上位,不惜数次派杀手想夺你性命,可惜啊……”
端木祺长叹一声,“任凭他们手段再高,最后也成了你的手下败将,说起当年那场夺位之战,还真是精彩纷呈,让人回味无穷啊。”
老靖南王为了能扶持二儿子夺权上位,不惜痛下杀机想夺长子性命,知道这件内幕的人少之又少,没想到端木祺一个外人,却将他们秦寂内部的大小事宜了解得如此详细。
这让秦寂逍不得不赞叹,天魔族这未来的继承人,的确比那个年迈的老族长更让人佩服。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妥协对方的恶行,而是沉着脸道:“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又如何,别忘了,被你曝尸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具骸骨,他可是我的至亲。”
端木祺笑道:“王爷要是真把他视为至亲,当日又何必将开启王陵的钥匙那么轻易的送到我手里?别告诉我,那位纳兰姑娘在你的心中,真重要到让你连祖坟被掘都可以视而不见。”
当对方无意中将话题扯到纳兰娉婷身上,秦寂逍已经平静的心情竟再次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流。
端木祺说得没错,至少那时的纳兰娉婷,的确没重要到今日这种地步。
他打着为了解救自己小妾的名义,爽快的将开启王陵的钥匙命人送到端木祺手里,其真正目的,就是想借端木祺之手,来泄当日那心头之恨。
事实证明,端木祺今日的所作所为,的确化解了他心头的一口恶气。
可是,当日那个被他视为“交换工具”来使用的纳兰娉婷,却已经不若往日,成为他心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端木祺一眼,“本王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说吧,你的目的。”
端木祺赞道:“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最让人觉得爽快。我今日来此,的确是想和王爷谈个买卖……”
见对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式,他一本正经道:“我想求王爷给我行个方便,让我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寻找若眉的尸骨。”
“自由出入?”
“王爷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不会太过招摇惹人注意。”
“你觉得苗若眉的尸骨在王府里?”
“在与不在,总要找过之后才知道。”
“你倒真是痴情。”
“待王爷有一天真心爱上一个姑娘的时候,相信你也会像我这般,痴得完全没有道理。”
秦寂逍的脑海中猛地闪过纳兰娉婷的面孔。
“不知王爷可否成全?”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天魔族与靖南王之间,将永世修好!”
秦寂逍沉吟良久,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轻轻道出两个字:“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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