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谎言-从幕后走出来的女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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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委组织部到辽河后,刘海蓉十分关注公示情况,应该说特别的关注。她升迁的最后一道门槛,过不去这道门槛的大有人在,别小瞧社会监督,哪个爷如此关头给捅上一封信,或举报你什么问题,恐怕提拔就渺茫了。市委组织部里有她的朋友,她问过了,回答是不大清楚,说没听到不利的反映。

    之前,刘海蓉最担心的是有人揭露她“代母”的事。如今,晓知内情的人相继让林松给清除,危险的人物崔振海——他接触过“代母”合约——也清除了。似乎扫清了道路,“代母”成为永远的秘密。

    但是,刘海蓉对林松所采取的手段始终反对,甚至竭尽全力地阻止,最终,谁也阻止不了霹雳。即使有一天她升为副市长,而且完全是因为清除了崔振海等人的结果,她也反对林松杀人,义无反顾地说:不!

    刘海蓉怀着三分喜悦七分忧虑的心情等待明天的来临,七分的忧虑足可以刮起三到四级风,饱含惶惑的风。

    哐!哐!两声敲门。

    “请进。”

    阎所长走路一伸一缩地来到刘海蓉的面前,平常他走路的姿势很正常,一到领导面前,特别是和他关系比较好的领导面前,头一缩一伸的整个人像只弹簧,明显是耍怪。

    “刘主任。”

    “坐,坐吧。”

    如何开安全保卫工作会议,说商量还不如说是走走场,刘海蓉把什么都想好了,会议内容、会序、时间、地点都确定了,征求他的意见,或者说向他打个招呼。

    阎所长发出如下的声音:

    “是,是。”

    “对!对对!”

    “很好,好。”

    “阎所长,”刘海蓉说:“你成了表决机,怎么……”

    “挺好,刘主任安排得挺好。”

    有关安全保卫工作会议研究结束,阎所长自如地应付了一项差事,他的心顿时飞回派出所,飞到正在办的案子上。

    “没别的事,我走了刘主任。”

    “小坐一会儿,你总是来去匆匆。”刘海蓉挽留,她把阎所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商量开会只是一个借口,要从侧面了解她关心的事情。

    今天早晨接她上班,司机王晖说:“警察又折腾。”

    “折腾什么?”

    “他们在长寿湖周边,一家一户地找目击杀害崔振海的证人。那架势,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找到了吗?”她问。

    “不知道,派出所倾巢出动,我去办身份证找不到人。”王晖说。

    警察重新寻找杀害崔振海的目击证人,不会是心血来潮吧?假如他们确定现场没有人目击,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力气来找目击证人?一定是有了重大的线索,此事不可掉以轻心,要问问清楚。

    “阎所长,找他。”刘海蓉想到一个人,于是把他叫来。

    阎所长出于礼貌,也有和刘海蓉个人友谊的成分,他坐下来,打算坐一小会儿。

    “最近在忙什么,老没见你的影儿?”

    “忙懵喽,崔振海的命案,全所的人都上了案子。”他说。

    “杀手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下开枪行凶。”刘海蓉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此案重大,省厅挂牌督办,限期破案。我们佟局向市委做出保证,一个月内破案。”阎所长说,“全局几百人上了案子。”

    “崔振海案子恁难破,兴师动众的。”

    “快透亮了。”

    “是嘛。”

    “铁鞋踏破,我们找到了血案现场目击者……”阎所长三言两语说了找到耗子爹他们的经过,再次站起身,“我走啦。”

    刘海蓉没留他。

    大难临头的感觉油然而生,找到目击者警方破案的脚步加快,案子真的破了,危及到林松,他在劫难逃。

    “告诉他吗?”刘海蓉一时拿不定主意。

    林松的嗅觉比刘海蓉灵敏,警方破案的进程他虽然说不上了如指掌,大体清楚。当然核心的机密他不知道,例如对铁子的秘密监控,包括对他本人的监禁。

    像找到了崔振海血案现场的目击者这类大路情报,隐蔽的渠道秘密传给他。

    “老虎咋搞的?竟留下了痕迹。”林松听到此消息后,倒没怎么吃惊,心里埋怨老虎。

    当时派老虎去做崔振海,而不是三儿,更不是铁子,原因是老虎以做事精细赢得自己信任的,想不到他也出了纰漏。即便此事不会坏了大事,但毕竟也是麻烦,警方必然抓住这条线索穷追下去。

    林松对事情的结局有个大估计,也是最坏的设想,逮住老虎。那又能说明什么?充其量对社会宣布,崔振海的命案破获,抓到了杀手。警方也无法知道杀掉崔振海的真正原因,朝更坏里想,老虎招了,也只能供出我林松叫他去杀崔振海,为什么他回答不出来。三儿、铁子他们统统被抓,统统招供,也只能说出幕后指挥者。千条线,最后都得从我林松这儿穿过去,我要是不让任何人穿呢?

    林松早做好了关键时刻折断自己这根针的准备,掐断警方往深入追查。

    “海蓉不能受到丝毫的伤害。”

    林松决定对崔振海等人动杀机时,就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他列了这样一道在外人看来艰涩难懂的公式:血酬——海蓉平安。

    血酬指的是什么?大概是他的生命,用生命换得情人的平安。假若我们推理正确的话,这个公示应重新例出:血酬——爱——海蓉平安。

    公式到底蕴涵着什么更丰富的意义,权威人士是林松,由他做出的解释才具有权威性。但是,此时此刻最好别去问他,他的心情很坏。瞧,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林松此时手里拿着一个纸包,刚从板台的一个平常老锁着的抽屉里取出的,里边包着白色粉末状的东西。防空洞里的灯光照到那粉末上,闪现出死亡气息。死亡有时会叫人感到透骨浸髓的寒冷,那些怕死的胆小鬼,一定是怕冷。

    墙角的酒柜像酒专卖店的橱窗,陈列着数瓶洋酒。他走过去,选了一瓶拿到板台上,小心翼翼地起开瓶盖,倒出一小杯品尝。而后,他将那包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倒进瓶子里,慢慢沉落下去的微小颗粒状物,如夜空中流星陨落,接近瓶子底部它们完全被融化,像无数杀手潜伏在各个角落。

    一瓶子杀手摆在林松面前,他凝神地望着它,目光极其复杂,天知道他此时触景想什么。

    “铁子。”他自言自语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铁子在市宾馆发现高昂走进1600房间,急忙向林松报告,林松令他马上撤回,到乾见他。

    林松半躺半坐在沙发上,浓浓的烟雾包围着他,从远看好像他整个人都烧着了,四处冒着烟。

    “他到省委组织部工作组的驻地?”

    林松接到铁子的报告,心里一惊。这是恶兆头,高昂去找省委组织部工作组干什么?显然与拟任的这批干部有关,再具体点说高昂是冲着刘海蓉去的。

    “妈的,这个丧门星!”林松恨骂道。

    骂也只是解解气,表明愤怒而已。高昂亲自找工作组谈,手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撂倒刘海蓉的东西。

    “那份‘代母’合约!”林松翻然悔悟,忽悠坐起来,“坏啦。”

    把合约放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组的面前,“代母”违时绝俗,逆天逆理,刘海蓉还能提拔?绝对不能。一切努力瞬间化为乌有,苦心制造副市长的努力付诸东流。

    铁子来了,规矩地站在林松的面前。

    林松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看准啦?”

    “我和他同乘一部电梯上的十六楼,亲眼见他进了1600房间。”铁子说。他说话时紧紧盯着主子的脸。

    林松并没看铁子,边抽烟边听他讲。

    “今早他从自家出来,公司的车接他到班上,九点左右他下楼,又是公司的车送他去市政府宾馆……”

    林松扬了一下手,不让他说下去。

    铁子立刻哑口无言。

    林松吸烟,狠狠地吸,用前一支烟烟屁股对燃后一支烟,近乎贪婪地吸,架势几百辈子没抽到烟了。

    铁子听见香烟燃烧的沙啦啦的响声,酷似燃烧枯树叶子的声音。小的时候住平房睡火炕,为暖炕他搂回树叶子,填进馕灶子(灶口),燃烧的沙啦啦声,令孩子们兴奋,响声过后是一夜的热炕,一夜被窝暖和。现在铁子听到已远逝的声音,非但没唤起暖意的回忆,相反产生恐惧感,打心里朝外寒冷,他像一只受惊吓和遭攻击的蛤蜊,合拢硬壳,双臂聚拢,两只手夹在两腿间。

    “铁子,别再跟踪高昂。”林松说。

    铁子声音很浅地说:“放虎归山,对我们不利。”

    “那你说咋办?”

    “做了他。”

    “铁子遇事你过过脑子,这种时候我们去动他,还不等于站到大街上喊:我们杀了高昂。”林松说,“用脑子。”

    “是,老板。”

    “你住在哪儿,铁子?”林松问。

    “八道街,利民社区。”

    “你先回到那儿,深居简出。”林松交代他怎么做,最后说,“哪儿也不要去,我随叫你随到。”

    “是。”铁子起身。

    “把车存到停车场,打的回去。”林松掏出一叠钱扔给他,说,“没事了,你去吧。”

    “我走了老板。”铁子离开。

    铁子人走了,他的影子一直在林松眼前鬼火似的幽幽跳蹿。他开始思谋如何处置铁子,几次想到父亲给他讲的忠诚故事,一只狗对主人无限忠诚的故事。

    “猫是奸臣,狗是忠臣。猫嫌贫爱富,谁家给它好吃的猫就去;狗却不然,正如老话说的那样,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狗对它的主人忠心耿耿。”林松的父亲总是在他要讲的故事加上这样的前言。

    陈船口镇在“文革”的岁月里发生过许多不堪回首的事,也有那么几件值得人们记忆的。林松接受父亲的传统做人教育,便是那个动乱岁月里发生的事情。

    镇委陶书记被造反派专政了,他当过国民党的骑兵班长,这就是历史的污点,也是被关进牛棚的原因。

    “我是当过国兵的班长,可我早早率全班骑兵投诚。”陶书记据理力争,“四战四平我参加了……”

    “混进革命队伍!”造反派说。

    陶书记被关进牛棚的夜晚,人们听到狗叫,焦急地叫。

    “陶书记的狗。”人们私下议论。

    “那狗咋能离开他,陶书记把它当成儿女来抚养。”

    陶家的狗那个夜晚要出去,被陶书记的爱人锁在屋里,于是它倔强地要出去。

    “我知道你要去找他,可是不行,看押老陶的基干民兵有枪,”陶书记的爱人对狗说话,“有枪你懂吗?”

    狗不懂,还是叫,用爪子挠门。

    “听话,黑子。”陶书记的爱人抱住狗的脖子,叫它的名子,脸贴在它的头上,它慢慢地安静下来,她说,“明天送饭时我带你去看他。”

    黑子不叫了,可它瞪着眼睛不肯睡。

    陶家夫妇没儿女,陶书记已经无法生育,攻入四平街忽遭手榴弹袭击,他的裆中之物割韭菜似的从根削掉,他的妻子才二十二岁啊!

    “你去和别人……”陶书记挥着手枪逼着年轻的妻子去找男人,黑洞洞的枪口后面是一颗善良的心。

    妻子没离开他,也没找别的男人,苦守着丈夫。他到陈船口镇任职时,已经过了四十岁,膝下无儿的孤单日子里,他们养了一只通身黑毛的狗,给它起名字:黑子。

    黑子成为陶家的一员,与他们同吃同住共同生活。

    翌日,陶书记的爱人带着黑子去给陶书记送饭。这一次,黑子记住主人住的准确位置——土墙大院内的瓦房里。

    陶书记有时被揪出去挂上牌子游街,有时要遭皮肉之苦的过堂,剩下的时间圈在一个屋子里。他的最大自由空间是目力所及的栽满丁香树的院子,再往远望便是一堵泥墙,高高的生长着蒿草的围墙。

    造反派不允许家属给送饭,统一吃号饭,陶书记没机会见到爱人和黑子。他想念他们,对着月亮呼唤他们的名子。

    黑子跑来看主人,被造反派拦在院外,轰赶它。

    想见到主人的急迫心情不可阻挡,它绕到后院跳围墙进来,匍身在丁香树里,它懂得藏好自己不被造反派发现。

    陶书记隔窗户和黑子悄然地对望着,它每天上午来,晚上走。一直持续近两个月。后来的一天,黑子望着熟悉的窗口空荡,不见主人,冒险爬出藏身的树丛,攀上窗户台,看见僵硬在炕上的主人,它不顾一切地狂吠。

    造反派见到一只狗扒窗户,过来轰赶,它愤怒地扑向他们,一个人被咬伤。

    “打死它!”

    造反派举枪射击,黑子逃出院子。

    陶书记冤死,爱人忍气吞声把他埋葬在西坨子间,那时还允许土葬。

    “走吧,黑子。”

    烧完纸,陶书记的爱人叫狗。

    黑子趴在主人的坟墓前,不肯动弹。

    她想它一定很伤心,就让它独自呆一会儿。她一个人回家去了。

    傍晚黑子没来家,天完全黑了它仍旧没回来。

    陶书记的爱人到西坨去找,黑子还趴在坟头。

    “我们回家,黑子。”她哄劝它。

    黑子没动,她只好把它抱回家。

    黑子没吃晚饭,静默地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不动也不叫。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见黑子的铺位空了。她在门前唤叫黑子,它没应声。

    “一定又去看他了。”她猜到黑子去了墓地。

    黑子整日趴在主人的坟头不回家了,它静静地趴在那儿,日渐消瘦下去,坟上长出青青新草,它的身上的毛枯草似地竖立起来,在风中凄然地摇荡。

    “回家吧,黑子。”她声声地呼唤它。

    它就是一动不动,忧伤的目光望着坟墓。

    再后来,她发现送到墓地的食物黑子没吃,它开始绝食。再后来,黑子死了,她见到黑子死后没闭眼,凝了的眸子还望着坟头,眼角的泪还没干涸。

    这个故事成为林家育子的教材,林松耳熟能详。他铭记下这个故事,逝去的岁月把一个很长的故事缩短,那情景就和晒葡萄干差不多,最后剩下的精华,嵌入林松的灵魂里。

    忠诚,林松这样理解黑子的故事。

    黑子——铁子——黑子——铁子,林松将两个名子拧成一股绳,拧成一段叫忠诚的绳。

    林松起身,把掺入白色粉末的洋酒送回酒柜,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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