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佩伟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到平望街的神州旅社，和门口的前台点头示意了一下，在门口的门垫上用力蹭了蹭鞋底，收了伞走了进去。
进门以后的肖佩伟走到转角的楼梯处，并没有直接上楼去往客房，环视了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以后，他一转身掏出钥匙，打开了楼梯下一间挂着“闲人免进”木牌的小铁门。他一闪身走了进去，铁门悄无声息在他身后关上，好像从来没有人打开过一样。
铁门后是一条无窗的狭长走廊，远远地有一扇半开的门，里面漏出黄色的灯光，里面影影绰绰地似乎坐着两个人。
肖佩伟推开了那扇半开的门，门后屋子并不大，屋顶顶上是一盏黄色的白炽灯。一名身着蓝色长袍，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人坐在屋内的一张太师椅上，他的身边坐着的年轻人看到肖佩伟进来的同时也站起了身，笑着对肖佩伟招呼道：“肖哥，来啦。”
“大汉，每次我都觉得你这个代号蛮拉风的，我是不是也应该给自己起个厉害的代号？”肖佩伟笑着打趣道，“今天这天气冷得，我都以为要下雪了，怎么了这么急把我叫来有什么事？最近复兴社那边查得很紧，我估计不能走开太久。”
“佩伟的情况我明白，自从四·一二以后，我们和复兴社已经水火不容，你是我们在里面唯一剩下没有暴露的棋子，要不是这次事情紧急，我不会让你冒险。”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人也站起身说道。
“峡公言重了。”肖佩伟收起嬉笑的表情，对着中年人郑重地拱了拱手，“民族和我党生死存亡之际，个人生死只是小事。”
峡公摆了摆手：“知道你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三天前，行动科在浦东的一个联络点外碰到一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生面孔，负责外围警戒的同志上去盘问的时候，这个生面孔一言不合就直接掏枪和我们交火。还好当时我们那个联络点里有行动科的几个好手，对方身上也带着伤，最后侥幸只在重伤一个同志的情况下生擒了他。”
“嗯？一个人能对上三五个行动科的人，身手这么好的人怎么又会这样大剌剌地暴露在我们面前，难道他并不是针对我们来的？”肖佩伟皱眉。
“佩伟你确实眼光毒辣，他还真的是无意中跑到我们这里的，他身上原来负的伤也是逃亡的路上被国民党密探部队围捕的时候被流弹打中的。”峡公笑了笑，“不过他的身份，就更离奇了，他是东北军驻扎在奉天的第二师团的一个少校，叫作吕一平。”
“嗯？东北军的少校？”肖佩伟眼睛微睁，国民党密探竟然秘密抓捕东北军的一个少校，这个人的身份看起来大有文章。
“正好大汉那天在那个联络点那边，拿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告诉了我。事关重大，因为顾科长那边最近有点问题，我和陈科长商议了一下，决定把这个情报压在我们情报科。行动科的那几个同志也被下了封口令，他们只知道抓到了一个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峡公说。
肖佩伟眯起眼睛，他因为是复兴社里深藏的暗子，他的身份只有中共特科的第一负责人，还有面前的两个直属联系人知道，而这个东北军少校的身份连行动科顾科长都不能知道，那他的身份看起来也不简单。
峡公从大汉手里接过一个档案袋，边递给肖佩伟边说道：“经过我们的审讯以后，这个已经身负重伤的东北军少校的身后的身份，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所以我们第一时间把他从行动科转移到了情报科。”
肖佩伟接过档案袋打开，里面寥寥几页纸写的信息冲击得他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可能？”良久，肖佩伟挤出了这句话。
“我一开始看到消息的时候也是这个感觉。”峡公看起来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这个吕一平，竟然是一个日本人。”
肖佩伟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日本人在这么早的时候已经准备对我们下手了。”
峡公冷哼了一声：“日本人狼子野心，他们早就对整个东亚虎视眈眈，暗中布局良久，苏联目前因为欧洲的战局无暇他顾，他们很快就会对中国出手，到时候我们的局面会更加困难。吕一平的真名叫作荒木信行，代号‘大蛇’，是日本在中国情报网的一个‘安全门’。所谓的‘安全门’就是情报网的一个保护措施，真正的负责人不会和一线的情报人员直接联系，所有的联系都是由‘安全门’来负责，这样就最大程度上的避免了负责人的危险。”
“但日本人一定想不到，我们竟然阴差阳错直接抓到了‘安全门’本身。”肖佩伟笑道。
峡公也笑了笑：“是啊，好像是日本军部那边那群狂热的年轻参谋要求这些在中国潜伏已久的情报人员开始行动，暴露了‘大蛇’的身份，所以他遭到了国民党密探们的抓捕。”
“日本军部那些头脑发热的参谋们，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肖佩伟将看完的档案袋递还给大汉，这个年轻的通讯员会知道怎么处理掉这些信息。
峡公点头：“荒木信行提供了大量的名单，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潜伏在国民党和各路其他军阀的日本特工。不过对我们来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重要情报，是他告诉了我们一个代号。”
“什么代号？”肖佩伟问。
峡公缓缓道：“有一个身份特殊的日本传奇特工。他从十几岁就潜伏进了中国，有过无数个身份。这个人的真实名字和身份连‘大蛇’这个级别的人都不了解，只有一个数字代号‘零号’。”
“‘零号’？”肖佩伟半是自言自语地咀嚼着这个看似普通的名字。
“荒木信行只拥有一套单独的密码，在每周三晚上十一点半，他会将电台调整到‘零号’指定的频段，接收对方给予的情报。每次接收结束，‘零号’都会给荒木信行一个新的频段，那是下周的联络频段。”峡公顿了一下，“而综合了荒木信行和我们手里情报，我们竟然找到了‘零号’的身份，你就想不到，你也见过他。”
“嗯？”肖佩伟眼睛睁大，“是谁？”
“林孝进。”峡公一字一顿地说。
肖佩伟的脸色微变：“林孝进？那个‘无常鬼’林孝进？不可能！”
难怪肖佩伟无法相信，这个林孝进可算是复兴社的元老之一，当时的复兴社刚成立不久，不过寥寥三十几人，他是当时少数的几个不是黄埔军校出身的复兴社成员。但后来他靠着过人的身手在东三省和朝鲜刺杀了几十名大大小小的投日官员、巨商和黑道匪首，甚至还有两个日本的军官被刺重伤，闯下了“无常鬼”的赫赫名号，可以说是复兴社下一任社长的最热人选。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日本人的“零号”特工？
“我们开始也不敢相信，但是其实情报科很早就对‘无常鬼’有一些怀疑，因为所有被他刺杀的人，后来都被日本人换上了其他更加听话的傀儡。除了杀出了一道凶名，‘无常鬼’这一系列暗杀并没有什么积极的作用，反而使继任者更加依附在日本人身边。特别是被他暗杀的奉天外务次长和锦州建设厅长，他们都是已经暗中投靠了我们的两个同志，如果一个还能说是巧合，几乎每一个他暗杀的人都有问题的情况下，那两个重伤的日本军官看起来更像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手段。如果他是‘零号’，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峡公扶了一下圆框眼镜。
“那如果他是‘零号’，复兴社那边可算是完了。”肖佩伟嘴巴微微发干，身为潜伏在复兴社的棋子，他明白林孝进现在身份的重要性，“复兴社下一任社长人选九成九是他，现在复兴社被蒋介石委以重任，以后他就更无法撼动了。”
“是的，就算我们将这个情报散出去，也不可能被那边相信，且不说我们两党本身关系已经降到冰点，以这个情报本身的离奇程度，谁可能相信？”峡公叹了一口气，“但是这样放任不管，等日本人真的开始对中国行动的时候，在国民党那边已经取得重要位置的这个‘零号’，将造成我们中国军民的大量牺牲。所以我和咱们特科的第一负责人商量了以后，他决定我们必须尽量除掉这个未来的巨大隐患，不能任由这个日本人潜伏在那里。”
峡公停了一下，抬头看着肖佩伟：“所以我今天把你紧急召集过来，就想知道我们唯一在复兴社的力量，有没有什么办法？”
肖佩伟扶着额头：“峡公，你也太高看我了，林孝进现在在复兴社的地位，我平时都难见到一次……”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可能可以做到。”
“谁？”峡公问。
“复兴社特务处处长，戴笠，戴雨农。”肖佩伟说出了这个名字。
“戴笠？他和林孝进有恩怨？”峡公眼神也一亮，“那确实可以运作一下。”
肖佩伟笑着说：“戴笠这个人素有野心，早就想对林孝进取而代之，我只要暗示他可以帮他下手，他自然有办法给我创造机会，有心算无心，就算这个‘零号’再厉害，也很难走脱。”
“哦？你不打算把他是日本人‘零号’的身份告诉戴笠？”峡公说。
“没有必要，戴笠只是想要有一个借口，复兴社社长这么诱人的位置，足以让他对林孝进下手。”肖佩伟说。
“好，那就这么办，具体的细节你来安排，如果需要组织的帮助，联系大汉。”峡公说。
“没事，戴笠应该会很积极帮忙的。而且事后还会对我感恩戴德。”肖佩伟笑着转身，“我得赶紧赶回去了，你们处理好‘大蛇’，继续和‘零号’保持联络，其他的交给我，等我的好消息。”
“一切小心，以自身安全为上。”峡公叮嘱道。
“放心。”肖佩伟没有回头，只是伸直手臂挥了挥手。
六个月后，曾经在神州旅社的三个人再次聚首，不过这一次召集的人变成了肖佩伟。
“我们拿到情报说‘无常鬼’在旅顺栽了，你得手了？”峡公问。
“嗯，他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对他下手，看来你们伪造‘大蛇’和他联系这件事做得很成功，‘零号’应该也不知道‘大蛇’的身份，他们这些精心准备的保密措施反而成了他们最大的漏洞。不过最后我瞒着戴笠，以处理尸体的名义带走了重伤的林孝进，秘密审讯了一周，才把他处理掉。”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肖佩伟停了一下，继续说，“‘零号’的嘴巴很硬，不过我还是拿到一些只言片语的情报，还有他和日本方面高层的联系方式，我也有了一个新计划。”
“嗯？什么计划？”峡公问。
“因为‘零号’的身份特殊，‘大蛇’被我们抓住也是意外，现在日本方面根本不知道‘零号’已经暴露被杀，所以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他的身份，李代桃僵，通过‘大蛇’和对面联系，反过来对付日本人。”肖佩伟说。
“不妥，日本那边高层肯定有见过‘零号’的人，终有一天会被发现。”峡公说。
“‘零号’来中国的时候只有十几岁，而我正巧和林孝进面向上有四五分相似，这完全有机会以假乱真。”
“‘大蛇’这种人就算被迫合作，也会找一切方法给日本那方面做出提醒的，此人不可多用。”峡公皱眉，“如果只是利用原来的联络暗语，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有暴露的风险。”
“我没打算多用。”肖佩伟淡淡地说，“过一阵‘大蛇’就会死，到时候你可以顺理成章地和日本那边换一种方式联系，以‘大蛇’暴露后降低风险的名义。正好我可以借机告诉日本人，因为‘大蛇’的暴露，我转移抛弃了现在的身份，转而用其他身份潜伏。而因为我对林孝进下手，我必须明面上离开复兴社，以后我会成为戴笠的心腹暗子，潜伏进上海的其他地下组织里，伺机而动，这样正好可以给我自由行动的机会也圆上了给日本那边的转换身份的交代。”肖佩伟摸出一张纸，大致画了几个关系线条。
峡公沉思了一会，点头：“那么你这个计划，确实有一些可能性。”
肖佩伟继续兴致勃勃地在纸上画了几条线，写下日本两个字，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就算最后暴露了，也可以延缓日本人知道‘零号’已经死亡的时间，在这段李代桃僵的时间里，我可能就可以拿到很多重要的情报。”肖佩伟重重地在日本两个字上打了个叉，“而如果我侥幸成功获得了‘零号’的身份认同得以返回日本，那我们就可以在日本人的核心位置也插下一个钉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做。”
“嗯……”峡公取下圆框眼镜，擦拭了一下，“确实，这个计划如果侥幸成功，收益是巨大的，我会回去汇报上面，从此以后你的所有情报继续锁死在我这里，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那么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肖佩伟从怀里摸出一沓照片，“这是我拍的林孝进身上的旧伤疤和类似胎记的暗纹，他在外面行动这么多年，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人的长相十几年可能会有很大的变化，但伤痕不会，我分不清哪些是他在日本前就有的旧伤，只能所有拜托你们复刻在我身上了。”
峡公和大汉对视了一眼，点点头，挽起袖子，从大汉那边接过一柄匕首：“从哪里开始？”
“右掌心，这一道最深。”肖佩伟伸出右手。
一切尘埃落定后，1941年9月，中共中央情报部成立，曾用外号峡公的李克农任副部长，在整个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中共中央情报部是日军和军统最头疼的对手。因为不论日军和军统如何封锁，它总能源源不断的获得他们双方的机密情报。
而日军和戴笠始终找不到情报泄密的位置。
（全文完）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