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城根小哑巴胡同住着个叫曾九的京官,此人爱出风头,出门总带上三四个跟班的,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曾九对跟班要求非常苛刻,话不能多说一句,路不能走错半步,稍有差错,开口便骂,动手就打,还动不动就用炒鱿鱼来威吓人家。跟班的吃尽了他的苦头,一个个都先后离开曾府,不干了。
这天,曾九接到西城根菜坛子胡同闷四爷的请帖,约他五月初八去喝寿酒。闷四爷是京城有名的款爷,曾九哪肯错过巴结的机会?可那些跟班的都跑光了,他总不能自己拿着拜匣、挑着寿礼去吧?
到哪里去找一个听话的跟班呢?情急之中,曾九想起了一个人。谁?就是以前替他家种地的老长工赵二的儿子,叫三儿。三儿今年刚满十八岁,相貌不差,就是有点傻,不会说话,是只“闷葫芦”。曾九心想:跟班的只要能干活,不会说话有什么关系?他当机立断把三儿叫来,对他如此这般说了。
谁知三儿胆怯地直摇头,说:“我只会伺候牲口,不会伺候爷。”
曾九说:“那没关系,你只要像伺候牲口那样尽心伺候爷就行了。”
三儿一听,这才答应下来。
到了喝寿酒那天,曾九一早就穿戴齐整,准备出发。临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烟杆儿没捅,于是就吩咐三儿:“去,把烟杆捅一下。”
三儿问:“用什么捅?”
曾九说:“当然用捅烟杆儿的捅条呀。”
三儿问:“捅条在什么地方?”
曾九说:“不就在灶房里挂着?”
三儿于是就拿着烟杆去灶房,一眼看到捅煤炉用的捅条,他也不用脑子想想,拿起来就捅。烟杆儿孔小,那捅条粗,捅不进去呀,可三儿有的是力气,他猛一使劲儿,只听“叭”一声,那烟杆儿竟被他捅成了两半。怎么办?他见墙上挂着一杆秤,那颜色、粗细与烟杆儿差不多,于是拿过来就用刀砍,砍去两头,再装上料锅和咬嘴。
三儿出来对曾九说:“烟杆儿捅好了。”
曾九看也没看,点头说:“挂在身上,别弄丢了。”
三儿套好马车,放好拜匣寿礼,扶曾九在车上坐好,随后扬起赶车的鞭子,在曾九屁股上“叭”地抽了一下,痛得曾九“哎哟”一下跳起来:“你……你怎么用鞭子抽我?”
三儿说:“是你叫我抽的呀!”
曾九眼一瞪:“我什么时候说的?”
三儿说:“你不是说,要像伺候牲口那样伺候爷的吗?我每次赶车,都是这样伺候牲口的。”
曾九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朝三儿扬了扬,叫他快走。
好不容易来到闷四爷府上,那里早已宾客满座,热闹非凡。
三儿先把拜匣寿礼送进去,然后又扶曾九进门。众宾客见这新跟班对主人这么体贴,都啧啧称赞曾九有眼光。此时,曾九尽管屁股上还在隐隐作痛,但毕竟赢得了脸面,心里不禁洋洋得意起来。
闷四爷客气地给曾九让座,可曾九还没坐下,反倒是三儿抢着一屁股先坐了下去。曾九很生气:“这岂是你坐的地方?”
三儿争辩说:“每次伺候牲口,都是我坐着,牲口站着,我怎么不能坐了?”
曾九听他这么说话,情知不妙,忙推了他一把,说:“轻点声,轻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谁知三儿反而亮起嗓门说:“听见了又咋的?哪有牲口坐着,人站着的道理?”
众人一听,个个捧腹大笑。
曾九此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好岔开话题,叫三儿去帮他拿烟袋。
等三儿把烟袋拿来,装好烟丝,递给曾九时,曾九让三儿点火,三儿把火纸点上,可曾九用尽力气抽,就是抽不出烟来。曾九细一看,发现烟杆上有许多星星,他惊讶地问:“这是什么烟杆?能抽烟吗?”
三儿撇撇嘴说:“那有什么关系,牲口是从来不抽烟的呀!”
这下曾九火了,尥脚就朝三儿身上踢去:“混账东西,你给我滚!”
三儿气呼呼地嘀咕道:“滚就滚,你说一声就是了,干吗尥蹄子踢我?”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他这一走,让曾九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他哪还有心思再喝酒,找个借口就提前退席了。
此时,马车已被三儿驾走,曾九只能靠两条腿走回去,从西城根闷四爷府上到东城根他自个儿家,要穿过整个京城,要是平常百姓,这点儿路根本不在话下,可曾九是个官儿,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再加上今天穿的又是官服朝靴,要走就得走四方官步,就算这点儿路他能走下来,一摇一摆也得费多少时间呀!可那时除了马车就只有靠两条腿,没办法,曾九只得咬着牙一摇一摆地上路。
回到家里,曾九彻底瘫倒在了床上,老婆帮他脱下朝靴,见两只脚上都是血泡,就赶紧叫三儿端热水来。
三儿动作挺快,转眼就把满满一盆热水端来了,捧起曾九的脚就往盆里放。那水是刚烧热的,少说也有八十度,曾九那两只满是血泡的脚一碰到滚烫的水,立刻痛得杀猪般号叫起来。
老婆气得一把推开三儿,说:“你咋做事的?站一边去!对了,你还是快去给我叫个修脚的来,好好替老爷看看。”
三儿一愣,问:“我到哪儿去叫修脚的?”
曾九见三儿这么不开窍,气得真是火不打一处来,抬腿又狠狠尥了他一脚:“你这个蠢驴,眼睛长着干什么用的?去街上一看不就知道了?”
其实,修脚的就是指澡堂里的扦脚师傅,他们专门替人治各种脚疾。可三儿不知道,他来到街上,迎面看见一家驴马店,店里的两位师傅正在替一头驴子修脚,于是就走上去拉了其中一位师傅就走,说:“快,到我家修脚去。”
那师傅问三儿:“那家伙踢不踢人?”
三儿说:“踢,我刚出门时就被踢了一脚。”
师傅一听,说:“那得拿副驴皮套子套起来才能修。”说着,就转身进店里去拿锤子、铲子和驴皮套子,然后跟着三儿来到曾府。
三儿先自个儿进府禀报:“爷,修脚的来了。”
曾九正痛得没处发火,见三儿还磨蹭着不把师傅带进来,气得抬腿又朝他身上尥一脚:“你还不快把人带进来?”
三儿立刻大喊:“师傅,他又尥蹄子了,快来啊!”
师傅闻讯进来一看,哪里是驴,明明是人嘛,真是哭笑不得。
事情过去之后,曾九要炒三儿鱿鱼,他对三儿说:“你走吧!”
三儿问:“到哪里去?”
曾九说:“找你爹去。”
三儿说:“我爹给你家种地不是早就累死了?”
曾九说:“那现在这地你去种,这叫顶替。”
三儿问:“那租子怎么个交法?”
曾九脑子一转:报复的机会来了。于是就说:“看在你爹份上,租子就免了。到时候,你只要把长在地上的那点儿东西给我送来,地下的就留给你自己吧!”
三儿听了,点点头。
到了秋天,三儿果真把长在地上的东西给曾九送来了,可曾九一看,气得脸色发紫。原来,三儿种的是花生,花生果是长在地下的,地上的枝蔓既不能喂牲口,又不能当柴烧,要它干吗?
曾九想:原来三儿这小子看上去傻里傻气,骨子里却精明得很,竟跟我耍起小九九来了。哼,没门!他假惺惺地对三儿说:“三儿呀,曾爷我说话算数。明年,咱俩换一换,你把长在地上的留给自己,把长在地下的给我送来。”
三儿听了,又点点头。
第二年秋天,三儿就把长在地下的全给曾九送来了。曾九一看,差点把鼻子气歪。为啥?因为三儿第二年没种花生,改种高粱了,长在地上留给自己的是高粱穗,地下就光剩下那些根了。
三儿把高粱根装了满满两大车给曾九送来,话是曾九自己亲口说的,他发不出火来,只好忍着气对三儿说:“明年,你把长在地上和长在地下的,都给我送来。”
三儿问:“那我自己留什么呢?”
曾九说:“中间的秸秆留给你。”
三儿一听,闷声不响地走了。
到了第三年秋天,曾九左等右等不见三儿的影子,最后实在等不及了,就只好自己去地里看。只见三儿正在地里忙得满头大汗,见曾九来了,他对曾九说:“曾爷,真不好意思,今年甘蔗大丰收,我正要把这甘蔗梢和根砍下来给你送去哩,没想你自己来了。”
曾爷听了气得两眼发白:这个三儿只戆进不戆出,跟他相比,怎么我反倒成傻子了?
(张道余 改编)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