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渐渐变暖的天气,虽然不时有凉风袭来,但春天的气息依旧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豪华富贵的别墅群被充满生机的绿色植被覆盖,从城市的上空往下看,植物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而点缀其中的三层楼小洋房则像是白色的岛屿。
复古的红砖路上,一道庄严霸道的黑色铁门矗立在昏黄的路灯下,门前立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在路灯的照耀下,拉下一道长长的光影。她面容清秀白皙,一头海藻般的墨色长发柔顺地散在肩上,灵动而又清澈的眸子里因为忧伤被蒙上了一层雾气,高挺小巧的鼻尖红红的,彰显着哭过的痕迹,嘴唇紧紧抿着,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此时,她正使劲儿地敲着铁门,但十几分钟过去,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眼看着暮色越来越深,少女的耐心终于耗尽,气急败坏之下,她狠狠地踹了一脚铁门。沉闷的撞击声在暮色中迅速扩散,却像是温柔的羽毛落入巨大的湖面,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夏知微终于放弃了,她收回敲得有些红肿的手颓丧地靠在铁门上,两眼无神地注视着脚边两个粉红色的巴黎世家新款行李箱,依旧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
半个小时前,从医院探望完爷爷的她回到家中,却发现自己的行李不知何时被打包扔到了门外,姑姑站在门前冷漠地宣布她将不再是这个家的一分子,往后也不许她去医院探望爷爷。
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半点儿说明,就这样被莫名地扫地出门,夏知微感到愤怒的同时,隐隐猜到一切又是那个叫许眉的陌生女人搞的鬼。
许眉是半个月前出现的,那时爷爷突然病倒,昏迷不醒被送进医院。一家人手忙脚乱之时,这个女人带着个纤细瘦弱的女孩出现在自家门前,口口声声说这是爷爷的亲孙女。
起初,大家只当这个女人的话是疯话,将她赶了出去,没想到几天过后,竟是自己的姑姑夏小艾亲自将母女二人迎进了家门,在热情招待之余,对夏知微的态度也越发恶劣。
夏知微自幼失去双亲,由爷爷抚养长大,虽然没有父母的爱护,时常让夏知微觉得有些缺憾,但因为有爷爷,她觉得自己拥有双倍的爱。
姑姑是在十年前和姑父离婚后搬回家中的,一同回来的,还有比自己小一岁的表妹林佳茉。刚开始,姑姑对自己还算友好,可长久的相处中,夏知微敏感的内心慢慢察觉到一些异样,那就是姑姑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一开始她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姑姑如此讨厌自己,可后来她发现,姑姑讨厌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所拥有的宠爱。
更让她难过的是,就连一向对自己友善,曾经和自己无话不说的佳茉也突然疏远自己,态度变得怪怪的,她还没来得及问她究竟怎么了,佳茉就被姑姑送去国外进修音乐了。
因为有爷爷在,姑姑对自己的态度还算温和。可没想到爷爷一离开家,她就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脸上覆满冰霜,眼里也透着疏离,赶自己出门的时候也是那样冷漠与决绝。
一想到这里,夏知微就觉得胸口像堵了千万块石头,闷闷的。她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试图求助于通讯录里的百十来号人,但电话打了一圈,这些人不是匆匆挂断,就是干脆不接,好不容易接通了,又支支吾吾地说家里人不让她们来往……
瞬间,积压的怒火全都蹿上心头。
凭什么不让自己见爷爷?
凭什么因为那个陌生女人的几句话就将自己赶出家门?
凭什么这些朋友只因自己身份不明就要疏远自己?
想到这里,夏知微狠狠地用拳头砸着铁门,不同于上一次的轻柔,这一次带有明显的愤怒。
“开门,开门,凭什么把我赶出来?这里是我家,我家!”
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终于换来了回应,门开了一条缝隙,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眼前,是从小将她拉扯大的保姆张姨。
夏知微一看见张姨,仿佛有了依靠一般,拖起行李箱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闯,没想到被张姨一把拦了下来。
“张姨,你干吗拦着我?”夏知微疑惑地问。
张姨抵在门前,面露难色:“小姐,你不能进去,要是放你进去了,我以后也不用在这里工作了。”
夏知微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姑姑这么狠心,竟然拿工作来威胁张姨。她的眼里现出一抹怒色,愤愤不平地说:“张姨,你别听她的,等爷爷醒了,我自然会跟爷爷说的,到时候你不用负半点儿责任。”
哪知张姨听了,眼眶开始发红,不再阻止夏知微往门内闯,而是双手合十摆在胸前恳求道:“小姐,算我求你了,你还是走吧,老爷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现在整个家里都得听你姑姑的,你也知道,她脾气不好,老爷没生病的时候,她还能给你点儿好脸色,现在老爷躺在医院昏迷不醒,她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好过的。”
看着张姨为难的模样,夏知微忽然有些不忍,从小到大,对自己最好的除了爷爷就是张姨了,自己爱吃的,爱穿的,脾气、性格、喜好,张姨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年来,她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虽然没有父母的陪伴,但夏知微知道自己得到的爱从来就不会少。她知道自己不该为难张姨,可如果进不了家门,她还怎么找姑姑理论?
这边,夏知微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张姨已经发起了恳求:“小姐,我那乡下儿子刚结婚,什么都等着我去置办,我真的不能没有这份工作,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而且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最后一句话仿若一道惊雷,击溃了夏知微最后一道防线,她内心一颤,刚才的怒火被沮丧瞬间冲散。
她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那栋白色的洋楼,橘黄色的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柔和地洒在外面的草坪上,温和而静谧。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围着饭桌愉快地用餐,可现在,她却被这道冰冷的铁门阻隔在外,只能远远地看着。
这个屋子里已经没有了爷爷,有的只是苛刻严厉的姑姑和那个叫作许眉的陌生女人,以及那个霸占了自己身份,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夏颖。
至于自己,已跟这里无关。
张姨说得对,这里确实已经不能说是她的家了……
彻骨的悲伤蔓延至心头,夏知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前拥抱了一下张姨,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沉重地吐出几个字:“好,我走。”
与其死皮赖脸地赖在这里,不如潇洒地离开,这是夏知微固有的坚持和骄傲。
张姨的眼角忽而有些发酸,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女孩,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就这么被赶出家门,真不知道她该怎么熬下去。
夏知微看出了她的顾虑,扯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安慰她道:“张姨,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不就是换个住的地方吗?没什么的。”
“可……”
张姨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夏知微怕她为难,干脆拉起行李箱快速离开。
昏暗的灯光在地面上拉下一道寂寥的影子,夏知微转身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家门口的灌木丛中有一个黑色的镜头正对着自己一通抓拍,躲在镜头后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学校大名鼎鼎的八卦小天后苏小小。
看着镜头中夏知微落寞的背影,扎着双马尾,模样娇小可爱的苏小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今天拍到的画面足够她在学校制造一个爆炸性新闻,这一次,她一定能在学校的官方媒体面前抬起头!
暮色越来越沉,夏知微拖着疲惫的身躯独自行走在车辆穿行的马路上,从未觉得这条路是如此长。
手中的行李越来越重,肚子也在咕咕直叫,无助和委屈铺天盖地地袭来,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庞,她只好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努力压下心中的悲伤,不断地安慰自己,否极泰来,霉运到了一定的时候自然会触底反弹,这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好转……
2
可事实证明,否极并不会泰来,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会塞牙。
夏知微好不容易拖着行李箱来到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却被告知,她的信用卡已经被停用了,而身上的钱根本不足以支付一个晚上的房费。
曾经因为跟爷爷赌气离家出走,她在赫赫有名的希尔顿酒店一住就是一个月,房费、服务费给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居然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酒店都住不起,只能在服务生“和善”的眼神中拎着箱子走人。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正当她揣着兜里的几百块钱站在马路边思考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一个骑着单车的男生载着一个巨大的保鲜箱急匆匆地朝她驶来。
夏知微躲闪不及,连人带行李箱被重重地撞倒在地,脑袋也被从保鲜箱里散落出来的不明物体砸得生疼。
“哎哟。”
她惊呼一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砸她的不是别的,竟是一只只拳头般大小的冻鸡腿!而她漂亮的裙子和名贵的行李箱上,也沾了一堆黏糊糊的生肉串!
眼前的一切让夏知微整个人都蒙了,从小到大她一次厨房都没有进过,所有的食材都是经花样料理后摆在她的面前,这些油腻腻的东西,她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现在居然撒了她一身。
“啊!赶紧把这些恶心的东西从我的身上拿开!”
夏知微朝肇事者吼道,看向裙子上的东西的目光也如视蛇虫鼠蚁一般,带着满满的恐惧和嫌弃。
然而男生只顾埋头收拾食材,一点儿搭理她的意思也没有。
无故撞人不说,态度竟还这般恶劣!
夏知微气急,抖落身上油腻的肉串,气势汹汹地冲到男生面前质问道:“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就这样对待被你撞到的人?”
男生终于抬起头,竟意外地有些帅气,白皙的脸上虽然沾了灰尘,五官却异常俊美,长而卷翘的睫毛下,那引人注目的剔透的深棕色眼眸像是最纯净的琥珀,很容易抓住人的视线,高挺英气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扬起一抹有点儿不耐烦的弧度。
夏知微眨了眨眼睛,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人……这个人不就是学校里大名鼎鼎的校园小王子沐星澜吗?
虽然和沐星澜不在同一个班级,但他的名字在学校也算是如雷贯耳。沐星澜成绩优异,长相帅气,传闻他不仅家境优渥,还有一个混娱乐圈的明星母亲,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学校击剑队的一员,击得一手好剑,是学校女生心目中的“男神”,有一堆忠心耿耿的粉丝。去年好事的同学,还将他俩评选为校园公认的“男神”“女神”。
可是此刻,她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外卖小哥制服的少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和学校里那个闪闪发光的大少爷联系在一起……
沐星澜看到夏知微显然也吃了一惊,但表现得没有夏知微那么明显。这些天,他在学校也听了一些关于她家里的事情,原本只当作谣言,可看到她身旁的两个行李箱和如此落魄的模样,心想,谣言应该不假了。
相互撞破彼此的秘密,两人都感到有些窘迫,不知该友好地打声招呼,还是假装不认识就此离开。
而另一边,从夏知微家的草丛一直跟到酒店门口的苏小小,在看到眼前一幕时差点儿没激动地抖落掉手中的相机。
校园击剑小王子街头撞上落魄千金夏知微!
虽然不知道沐星澜为什么会是一副外卖小哥的装扮,但苏小小知道,她今天撞上大新闻了,这样爆炸性的消息在校园里传出去,一定会引起轰动,连新闻标题,她都在一瞬间想好了!
就在三人各怀心思的同时,沐星澜的手机响了,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拿出手机,刚按下接听键,母亲李安琪的咆哮声就从遥远的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星澜,你到哪里了?衣服呢,怎么还没给我送来?还有两个人就轮到我了,你知不知道这次试镜对妈妈来说有多重要,你可千万不能给我掉链子啊!”
沐星澜飞快地扫了一眼屏幕上方的时间,这才发现距离妈妈试镜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妈妈很重视这次试镜机会,如果错过,后果可想而知。
本想打算给夏知微道个歉再离开,眼下看来已经来不及了,他一边匆匆收拾散落在地上的食材,一边安慰李安琪道:“妈,你别急,我很快就到,你安心准备就好。”说着,迅速将保鲜箱重新固定在后座上,跨上单车飞速离去,留下莫名其妙的夏知微呆愣在原地。
“他就这样走了?”
夏知微盯着远去的人影,喃喃自语,等反应过来,那身影已经化作黑点钻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没有礼貌!倒霉透顶!
夏知微愤愤地骂了一声,走到倒地的行李箱前,在看到上面的油渍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犹豫了好长时间,才拿出纸巾一点点地将它们擦拭干净。
夜幕降临,街道两旁的商店早已亮起了霓虹灯,五颜六色的,异常繁华,但满世界的繁华,落在夏知微的眼中也添了一丝灰暗的色彩。
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夏知微在路人异样的眼光中穿梭在大街小巷里,感到心情越来越低落。离开时,她曾信誓旦旦地跟张姨保证说她能照顾好自己,可现在,她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还怎么照顾好自己?
比起彷徨失落,充斥在夏知微心里的更多的是挫败。
平日里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没想到最后竟落到无家可归的田地。
就这样在街上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回过神来,发现落在眼前的是一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有着红色屋顶的简约派欧式建筑。
竟不知不觉走到学校来了……
夏知微的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苦笑。
也难怪,在这个城市里,自己最为熟悉的,除了家就是学校了……
提着箱子准备转身的时候,一个久远的回忆像是在海底无助下沉时握住的柔软海草,突然出现在夏知微的脑海里。
还是在刚升上高中那会儿,爷爷因为看了新一期的交换生活真人秀节目《成长的蜕变》,便每天叨叨着节目中的女主角勤俭又独立,既能适应乡下的生活,还能够在多人宿舍里跟同学和睦相处。
夏知微那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自己也能够离开张姨和爷爷独立生活,于是便在高一上学期开学报名的时候,申请了学校的四人宿舍,并交了一年的住宿费。
高中部的学生大多同夏知微一样,是从初中部直升过来的,他们清楚地知道夏知微以往过的是怎样优越的生活。
所以在听说夏知微要住宿舍后,整个学校都炸开了,大家都想要看看富家女夏知微如何适应宿舍生活。可因为爷爷的挽留和劝阻,夏知微最后连宿舍的大门都没有进过。
现在是高一下学期,仔细算算,住宿费刚好到这个学期末,她还能再住几个月。
走到那栋粉红色的建筑前,夏知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便是学校的女生宿舍了,从建筑里透出来的灯光温暖得像一颗颗小小的太阳,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芒。相较于此刻的寒冷,对于落魄的自己来说,这里就像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尽管如此,夏知微的内心还是有些焦灼和忐忑。
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怎样的环境,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么样的风言风语。可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自己又如此落魄,她知道,这是自己目前最好,也是最后的选择了。
咬咬牙,夏知微用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并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
“不能被打倒,一定不能被打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带着这样的信念,她挺了挺背脊,努力恢复自己平时那副骄傲又自信的模样,径直朝宿舍走去。
3
和想象中一样,当夏知微拖着行李箱站在宿管阿姨面前同她争取自己的住宿资格时,那些听到消息的女生都跑出宿舍朝她这边围了过来,细碎的议论声不大不小,恰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夏知微吗?怎么会想着来住宿呢?”
“听说她上学期就申请了住宿,不过好像一次都没来过吧!怎么今天想着来了?”
“难不成传说中的消息都是真的?”
夏知微挺直了背,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骄傲,似乎这些闲言碎语对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早已经溃不成军。
她能有别的办法吗?
难不成要在这群摆明想要看自己好戏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伤心和失落不成?
不,不,不,这一点她绝对做不到……
从小到大,尽管她总是在爷爷面前撒娇装可怜,可内心的倔强让她在真正伤心的时候,绝对不容妥协。
就像初二那年学校的周年会演,她作为主持人,发现写台本的女生竟然差点儿漏掉其中一个班级的合唱表演。她好心提醒了那个女生几句,没想到那女生竟然做出极其委屈的样子跟大家告状,害夏知微受到大家的嘲讽和奚落。
那个时候大家都说,像她这种眼睛长在头顶的富家女,就是习惯以欺负和奚落别人为乐趣。
那时她的心里就像是装进了大颗大颗的海绵泡泡,咕噜咕噜地翻涌着悲伤,她想解释,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假装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在长期跟姑姑和林佳茉相处的过程中,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虽然爷爷每次都站在自己这边,但这种被冤枉和污蔑的滋味还是会让她感到很不好受。
很小的时候,夏知微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千万不要让想要欺负你的人看到你脆弱的一面,那样,非但不能减轻悲伤,还能让欺负你的人得逞。
“夏知微?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名字啊……”宿管阿姨一边翻着住宿本一边碎碎念,将夏知微从回忆的旋涡里拉了出来。
“您再好好找找,上学期开学的时候已经交过钱了。”
宿管阿姨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了夏知微一眼,见她穿得整齐又时尚,眉头皱了皱:“怎么想起这么晚了来住宿啊?”
听到这个问题,围观的女生们纷纷竖起了耳朵。
夏知微吞了吞口水,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没什么,就是想来体验体验集体生活,感受一下住宿是什么样的感觉。”
听到这个答案,围观的群众显得有些失望,宿管阿姨则有些狐疑地看了夏知微一眼。
这个眼神让夏知微的脸颊有点儿发烫。
经过十几分钟的翻找,宿管阿姨终于找到了夏知微的住宿申请单。
经过简短的住宿登记以后,她在电脑上查找空余的床位,对她说:“你现在来住宿,好多宿舍都已经住满了哦……”
夏知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她对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舍友没抱任何幻想,此刻的她只希望能够好好洗上一个热水澡,然后窝进温暖的被窝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就剩最后一个宿舍还有床位了,303,嗯,现在只有一个人住,你可以住在那里。”说完,宿管阿姨从身后的储物柜里拿出住宿生需要的被子和被套。
听到自己即将入住的宿舍里只有一个人,夏知微微微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儿欣喜。但身后围观的女生却在听到“303”时发出一阵惊恐的唏嘘声。
“303?不是吧!天哪!太可怕了,夏知微这一次凶多吉少啊……”
“喂喂,你们敢跟着过去看看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吗?”
“我也想啊,超级想,可是一想到宿舍里的那个人,我就觉得好害怕啊……”
这些嘘声让夏知微的心里隐隐传来一丝不好的预感,至于她们口中的宿舍里的“那个人”,更是让她感到有点儿不寒而栗……
4
在大家细碎的议论声中,夏知微将被子和被套放在行李箱上,大步朝303寝室走去。与此同时,围在自己身边的女生也越来越少,剩下的几个,几乎是带着誓死如归却又极其好奇的表情跟在她的身后。
难不成303是个龙潭虎穴,里面住着个穷凶极恶的野兽?
夏知微的心里忽然有些发怵。
303的门已经近在眼前,选择看戏的女生们却在这个时候不约而同地跟她拉开了好几米的距离,脸上带着期待而又忐忑的表情。
察觉到她们的变化,夏知微微微皱了皱眉,抬手就要敲门。
“啊……”
身后的女生齐齐传来一阵兴奋又害怕的呼声。
夏知微不耐烦地回头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这个时候,门自动打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蓝色运动装的女生,剪着齐耳短发,肤色黝黑,面容硬朗,身形高大健壮,就是一脸嚣张冷漠的表情,让人看着略微有些不爽。
看到这个女生出现,本来围观的女生们立马作鸟兽散。
终于清静了,可是眼前的沉默却让整个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夏知微看着眼前的女生,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这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学校里鼎鼎有名的大力王——李笑鸽。
李笑鸽是以体育保送生的身份进入学校的,擅长长跑和标枪的她曾是好几个老师争夺的体育苗子。传说中的她除了力大如牛,对人也非常冷漠刻薄。据说有一次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一个男生竟然不怕死地在她的前面插队,后果就是——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男生从队伍里拎了出来,并且丢了出去。
嗯,像是丢一颗铅球那样轻巧地丢了出去……
“夏知微?”李笑鸽率先开口,她看着出现在宿舍外面的夏知微,明显感觉有点儿疑惑和讶异。
夏知微回以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呵呵,你知道我呢……”
“怎么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富家女嘛,学校里有谁不知道你啊……”李笑鸽说完,警惕地问,“你站在我宿舍外面干吗?”
“我来住宿,宿管阿姨把我分到这里了。”夏知微说完就把箱子往宿舍里拖。
可刚踏进宿舍,鼻腔里就立马充斥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儿,那味道让夏知微的胃开始一阵翻涌。
忍住想要强烈呕吐的欲望,夏知微捏住鼻子,四下打量起宿舍来。
只见四人的床位,除了左边靠近门的位置有被子以外,其他三张床都被不知放了多久的运动衫、运动裤以及袜子堆满,地板上除了粘有让人感到恶心的油渍以外,还躺着不少零食包装袋和泡面盒。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就连洗漱台前的镜子也难逃厄运,一件灰色的运动内衣不偏不倚地搭在镜子上,遮住了大半个镜面。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夏知微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一直站在夏知微身后的李笑鸽这时慢慢发话:“富家女,你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种地方住啊?”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嘲讽。
夏知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着地上的垃圾嫌弃道:“宿舍这么乱,你是怎么住下去的?”
“那有什么?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娇贵吗?”
李笑鸽满脸不以为意,她伸出一条腿,把挡在自己面前的垃圾踢了踢,就这样蛮横地清扫出一条道路,然后沿着这条窄窄的路径直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
夏知微气不打一处来,却也说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只能红着脸站在原地。
“怎么,不习惯我们这种生活条件?那你让宿管重新给你安排吧……”说完,李笑鸽瘫倒在床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夏知微的手紧紧地攥着行李箱的拉杆,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糟糕的地方,宿管阿姨的话却在这时飘进她的脑海中。
“只有最后一个宿舍有空位了哦……”
最后一个宿舍……
为什么别的宿舍都没空位,只有这里有,答案不是昭然若揭吗?
花了一个多小时,夏知微才清理完地板上的垃圾,旁人都说她是娇滴滴的富家女,可她觉得此刻的自己跟灰头土脸的灰姑娘没有什么差别。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宿舍里那股难以描述的味道虽然依旧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但与刚才相比减弱了许多。只是在看到堆积在各个床位的脏衣服还有挂在镜子上的运动衣时,她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李笑鸽,你能把你的衣服收拾一下吗?”夏知微冲瘫倒在床上玩手机的李笑鸽说道。
李笑鸽听到这里,才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语气很不耐烦:“你睡哪张床?”
夏知微愣了一下,随后指着离李笑鸽最远的位置说:“那里。”
李笑鸽点点头,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
见她还算有点儿行动力,夏知微的不满这才减少了一些,从行李箱中拿出睡衣和洗漱用品朝最里面的卫生间走去。
褪去全身的衣服,温热的水从头顶上倾泻而下,夏知微觉得一整天的疲累和失落在热气的蒸腾中瞬间消散。
轻轻闭上眼,感受着沐浴露的泡泡温柔地包裹全身,仿佛置身于洁白的棉花田地,拥有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正享受着洗澡所带来的舒畅感觉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冰冷让夏知微整个人战栗了一下。
“啊……”她叫了一声。
“水变凉了吧?忘了告诉你,我们宿舍电路经常不稳,洗澡一定要快……”门外传来李笑鸽不咸不淡的声音。
夏知微看着自己浑身的泡泡,忍不住抱怨:“那什么时候会变热啊?”
“不知道,看热水器的心情吧。”李笑鸽说。
慢慢好转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夏知微迅速冲掉身上的泡沫,套上睡衣就匆匆离开了卫生间。一抬头,就看到李笑鸽把原本分散在各个角落的脏衣服集中在了一张没有人睡的床上。
极力压制住内心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夏知微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陷入美好的幻想中。
自己并没有住过这样脏乱差的宿舍,只要把床铺好了,她就会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充满玫瑰香薰味道的粉红色房间。
房间里除了柔软的天鹅绒被子,还有淡蓝色的纯棉床单,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粉红豹娃娃会给自己最温暖的拥抱,带着这个拥抱,她会进入香甜的梦境……
要是以往,这样的自我催眠总能恰到好处地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很快进入梦乡。
可是今天,当灯熄灭,夜幕彻底降临,混杂着奇怪味道的宿舍陷入宁静时,一记雷鸣般的呼噜声突然响彻整个房间,打破了这份宁静。
轰隆隆,天地都要炸裂一般。夏知微将头埋进被子里,却丝毫没能阻挡噪声的侵袭。
她用力地堵住耳朵,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湿润起来。
明明在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难过的事情都忍住了不哭泣,可是这一会儿,似乎怎么都忍不住了。
鼻子里的酸涩加上心中的憋闷,让泪水开始不断地掉落,润湿了贴在脸庞的发丝和枕巾。
终于哭出来的舒畅让心里压抑的情绪得到了一点点的缓解,夏知微抱着被子,在狭小的床上蜷缩着睡着了,她的姿势像是一个受伤的小孩儿,显得那么孤单和无助。
在极度困乏中,她进入了梦境,梦里,她站在一个地下通道里,周围除了摇曳的水光,就只剩下灰色的墙壁。
“爷爷。”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可回应她的只有一记悠长的隐隐约约的回声。
她在通道中四处摸索,希望能够找到出口,可不管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这个水光摇曳的地方。
在水光中迷失,却又无力改变。
夏知微在灰暗而迷茫的梦境中徘徊了整整一个夜晚,终于在恐惧中惊醒,而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她的眼角还噙着湿润的泪水。
离开家的第一个晚上,她睡得并不安稳,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难闻的气息,恐怖的呼噜声,整整一个晚上,噩梦都没有断过。
有阳光破窗而入落在脸上,暖暖的,却也异常刺眼,她用手遮住阳光,透过指间的缝隙怔怔地盯着破旧的天花板,回想起昨天的事情,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虚幻。
不过短短的一天,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夏知微想,如果这一切是梦该有多好,梦醒了,她还在那个家中,爷爷没有生病,许眉没有出现,有疼她的张姨,有温馨的家……
可现实终究是现实,依旧乱糟糟的宿舍,还有熟悉的还未散去的气味,以及床头闹铃响起的振动声,这一切的一切瞬间打破了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看到闹铃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夏知微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她差点儿忘了今天还要上课,而且距离上课时间仅剩半个小时了!
要是在平时,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她不慌不忙地吃完张姨精心准备的早餐,再由司机送往学校。可如今的她,不仅没有美味的早餐,更没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司机。
夏知微连忙跳下床,从行李箱里翻出新款的早秋针织连衣裙,匆匆套在身上后,又飞快地冲进洗手间。
终于将自己收拾得还算干净妥当,她满意地站在镜子前,冲镜中的自己亮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就算踩在泥地里,也要永远有公主的姿态。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矫情,却是从小到大爷爷教给她的,无论何时,不管周遭的条件多么艰苦,一定不能气馁,更不能丧失一个女孩子应有的优雅和骄傲。
宿舍虽烂,好歹也算一个容身之处,虽然被赶出家门,但总有一天,她会重新回到家中。
夏知微仰起自信的脸庞,本想华丽地转身去学校上学,却忽然发现挂在脖子上的御守不见了。
御守是爷爷在她四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无比珍贵,对她而言,这不仅是一个装饰性的挂件,更是护身符般的存在,从小到大,除了洗澡和游泳,她几乎很少摘下它。昨天离家的时候明明还在,怎么转眼间就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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