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是谁,又怎会么会想到,这早已沦为了废墟的玄针门,又怎么会有人过来。
凌寒躲在断壁之后,看着那张侧脸,看着她如泣如诉,看着她笑的像是记忆之中的那个小女孩,心里难免羡慕和心疼。
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可这痴情相思最恼人。这个东方钰儿,竟然对凌寒又如此深刻的感情!
“伯父伯母,我给你们带了我爹从我出生窖藏到现在的女儿红,本想出嫁时再拿出来的,可是你们都不在了,凌寒哥哥也走了,钰儿是你凌家的儿媳妇,永远都是。”
凌寒听得一愣,儿媳妇?他翻遍了所有的记忆,可这副身体的记忆里面,并没有关于儿媳妇几个字儿的记载,这是什么情况,这小姑娘,不会要殉情之类的吧?
“钰儿是凌家的儿媳妇,伯父伯母,玄针门的师兄弟,钰儿会给你们报仇的,我一定手刃仇人,你们喝了这坛女儿红,钰儿以后可能不会常来看你们了,可我若到了那头,一定跟凌寒哥哥做夫妻,你们可要等着我,不许嫌弃我。”
十年焚香,凌寒听得何其心酸,这东方钰儿,竟然坚持了十年吗?
他看得到那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墓碑,叔叔没有找到父母的尸骨,外界也不知道他和玄针门的关系,他也只是暗中善后。
叔叔不相信他的兄嫂已经离开了人世,所以他没有给他们立碑,十年来,不断地寻找他们的踪迹,却不敢声张。
他是堂堂一代剑帝,跺跺脚整个九州都要颤一颤,可是他却不敢因为玄针门灭门之事声张,也没有公开他和玄针门掌门是亲兄弟的关系。
可想而知,灭门惨案之下,到底有着多么厉害的因果关系。
让堂堂一代剑帝不敢公然调查,否则凭借一个剑帝的能力,想要调查一点眉目出来,不是轻而易举么?
可他却没有,甚至不敢将自己是玄针门掌门血亲之事公布出去!凌寒可不是傻子,这背后,恐怕是连一个剑帝都不能轻易说破或者随意插手的秘密。
凌寒的左眼非比寻常,他每每提及跟玄针门有关的话题时候,虽然这个叔叔表面波澜不惊,可凌寒能够看到他内心的波澜,眼底深处那本是熊熊燃烧却努力压制着让人看不出蛛丝马迹的火焰。
然而却有这么一个小女孩,竟然给他们挖了坟冢,立了墓碑!日日焚香祭奠。
十年呐,人生有几个十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如此呢?
你说年少天真也好,女儿纯情也罢,凌寒的眼角有些湿润了。
她说了很多很多,也许今天,东方钰儿想把她说有说的话都说完吧,又或者,她也要把所有的眼泪,也在今天流干了。
每一句,每一声,都带着划过腮边的泪水,犹自在暖风里飘散,混杂着她洒了一地的女儿红。
那是少女自幼双亲埋在地下窖藏的美酒,等到女儿出嫁,当做嫁妆,这就是最纯粹的女儿红。
她喝了一口,在墓碑前倒了一圈,放下酒坛,擦干了眼泪,她再也没有回头。
凌寒站在墓碑前,看着那简单的墓碑,一时间思绪纷至杳来,衣冠冢,无名墓,只是让他心颤的,竟然是那落笔之处,写着凌家儿媳几个触目惊心的红字,仿佛是血印在上面。
女儿红仍在飘香,凌寒干脆慢慢地坐了下去,拎着那酒坛子,一时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凌家玄针门上下一千多口子人命,只有父母生死未卜,其他无一幸免……
叔叔都不敢立碑,但她东方钰儿却立下了这无名衣冠冢,只有他的,这副身体的墓碑和父母的墓碑才有名字。
凌家儿媳啊,他忆不起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少女写下了这几个字,可他却很羡慕:“你真幸福啊……”
凌寒不知道是对谁说,对这副身体么,也是他不是么,对自己么,可他幸福么?
他不喜欢喝酒,可是到了嘴边,他还是猛灌了一口。
“这酒不是谁都能喝的。”
声音很平淡,也很冰冷,冰凉的匕首压在脖子上,凌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折了回来,可他感觉不到敌意。
反而是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甚至呼吸都是急促的。
“姑娘,我只是路过的人,天寒露重,借着一口酒暖身。”
身后的东方钰儿沉默了许久,凌寒能够感觉到她拼命抑制的急促呼吸,可那心跳还是那么剧烈。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凌寒放下那已经空了的女儿红,沉默半响才说道:“医子。”
“医子……”
东方钰儿用力压了压匕首,声音却柔和下来:“你刚才都听到了?”
凌寒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这个女孩,本来就不是那种会舞刀弄枪的人啊,这个匕首,对现在的凌寒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她的身体明显一滞,该是松了一口气。
“医子,你转过头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凌寒的心里揪了一下,十年了,她这样子,难道是认出了这副身体?开玩笑的吧,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人十年如一日,再怎么样的深情厚谊,至少容貌在十年之后也是物是人非,怎么可能会认得出来,他反而有些不信了。
月光下她清丽如霜一般,长长的睫毛,白嫩的肌肤,水汪汪的眼睛,尚且带着泪痕,美艳不可方物。
比巧巧成熟许多,却也带着未脱的稚气,只是百草居被灭了门,也在这厄运之列!
这些日子,想必她过的辛苦。
凌寒虽然没有亲自经历过,但是记忆之中的那些痛苦,那一幕幕染血的过往,让他感同身受。
东方钰儿仔细的看着这张脸,威风吹拂着他的衣摆,吹开了他的发丝,金色的左眸,长长的头发,眉宇之间,有着几分她记忆深处的神似。
“你……叫什么名字……”
那柔柔弱弱的温情,却问的凌寒心中莫名的一颤,他几乎他口而出凌寒二字,可是到了嘴边,却又成了:“医子。”
她笑的温柔似水,一如小时候那般干净靓丽,只是这份美丽,也盖不住脸上憔悴:“这女儿红埋了十八年了,味道如何?”
“醇香可口,难得佳酿。”
“夜寒露重,那里是我朋友昔日故居,可以暂避风寒……”
许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告诉这个人,那里是什么地方,那是凌寒哥哥的旧居,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玩耍的地方,甚至她在那里留宿过。这些年,她凭借记忆,唯独恢复了那间屋子。
这个女孩,一如当初那般善良。
凌寒顺着她指点的方向看去,不禁愣住了,方才离得远,他也没有留意,只是现在看去,才发现,那断壁残垣之中孤立出来的一间屋子,竟然是他记忆之中的卧房。
“姑娘……”
“见你风尘仆仆,并无他意,只是这里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并不安生,借你留宿一夜,明日早早离去吧。”
凌寒说不出心中的滋味,但是他知道,这个东方钰儿,似乎对他有些想法,难道相隔十年,她真能认出他来不成?
这女孩,好生痴情啊。
“谢谢姑娘提醒,我来此地办事,一夜就走。”
东方钰儿点了点头,认真打量着眼前人,仔细的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的样子印入脑海深处。
“医子,我们可曾见过?”
她说话的时候,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会说话一般,而且她的目光瞥向了凌寒背后的那把剑,那是十分熟悉的气息,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未曾……”
她有些发呆,只是愣了许久,才点了点头:“你的剑,可以给我看看吗。”
凌寒心里有些难受,甚至一瞬间在问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诉她呢,可这个想法何其愚蠢,他立马就否决了自己。
而且根本不能给她看!虽然叔叔在孤孀之上施加了封印,可是记忆之中,这个小女孩和他一起长大,皇越叔叔带着他们御剑乘风的时候,身边总是少不了那个笑着喊凌寒哥哥的小丫头。
“对不起,不可以。”
她张了张嘴,默默地收回了匕首,抬头有些痴傻的看着眼前的人:“我叫东方钰儿,你呢?”
……
这是她第三遍这么问了,凌寒心中柔软,嘴角扬起了微笑:“东方钰儿,很好听的我自,我叫医子。”
那笑容再次让她颤抖,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做任何的表现:“这里还有一些龙延香,你打扰了我的亲人,上香赔罪,早早离去吧。”
说完人便转身走了,能感觉到她转身的时候,似哭似笑,却又走的潇洒。
凌寒知道,她怕是想到了什么,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当初那个凌寒吧?
可这个结果,这个猜测,是在是可笑,又让人无奈,他不就是么,可他却也不是啊。
这三炷香,是给玄针门那些枉死的魂,也是给他的生身父母,还有这些曾经对他好过的人。
凌寒看着那些墓碑许久,手按在了镇狱刀上:“朋友,看够了么?”
月光之下,云影之中,血红色的兵器散发着冰冷的杀气,如花一般在夜色之中闪烁:“你若急着送死,我便看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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